芳菲四月,煙雨江南。
淅淅瀝瀝的小雨落入湖中,激起陣陣漣漪,雨絲細如牛毛,打在人臉上,卻是說不出的舒服。
蘇家在江南是極有名望的,也是因着蘇展舟和蘇墨川對此更爲熟悉,旁人都因舟車勞頓呆在別院休息,惟獨他兩人派去查探消息。
柳初漾對江南不甚熟悉,也幫不上什麼忙,便也不自告奮勇跟着添亂去了。只是,她自小對江南便有種特殊的感情,索性也沒有倦意,便獨自撐着把油紙傘外出逛逛去了。
如今也不知她到底要往何處去,只漫無目的的走着,心情卻是意外的舒暢。
走了不知多遠,待柳初漾反應過來時,她驚奇的發現自己迷路了,眼前的情景完全陌生,環視了四周也未能見到半點熟悉。
“柳姑娘?”身後傳來不確定的聲音。
柳初漾的心彷彿被擊打了下,緩緩的回頭,“宋公子,你怎麼會在這?”
宋瑜身着玄色錦服,手拿骨扇,並未撐傘,在雨中徐徐走來,臉上帶着清淺的笑,“歸雲山莊一別,對柳姑娘甚是想念,得知你在此,便趕着來見你了。”
柳初漾怔怔的站着,臉火燒似的,心中卻涌起了異樣的波動,讓她更是不敢看宋瑜的眼睛,“宋公子又在說笑了。”
宋瑜站在離柳初漾不遠不近的距離,反駁着說道,“柳姑娘不是我,怎知我說的不是真的?”
柳初漾沉默,不予爭辯。
她尚有自知之明,像宋瑜這般人物,常年往返於萬花叢中,對哄女孩很有一套。而她初涉江湖,對男女之事才初有感觸,若不小心便着了他的道,再也拔不出來了。
但,柳初漾偷瞄了宋瑜一眼,似乎她已經跳下了他的溫柔陷阱,她擡了擡胳膊,將油紙傘高舉過宋瑜的頭,說道,“江南常年溼冷,似公子這般置身於雨中,早晚會得了風寒,下次出門可要記得帶柄雨傘。”
宋瑜好笑的望着柳初漾,他比她高出了一頭,她高舉着雨傘看起來有些費力,但她卻毫不在意,未讓他淋着半分。
宋瑜的心中泛過暖流,他生活養尊處優,下人們裝備齊全,出門時絕不會讓他淋着曬着,但那只是爲了賞銀,並非出自真心。
身在皇家子弟,最能體會世間冷暖。現在,他的體會似乎有些不同了呢。
宋瑜接過柳初漾手中的雨傘,輕鬆的高舉,自然而然的靠近了她些,說道,“雨傘小了些,需得緊靠着能不被淋着,柳姑娘好心助我,我可不能讓柳姑娘染了風寒。”
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柳初漾竟是不好意思再掙脫了,咬了咬下嘴脣,左右都是江湖兒女,何必拘泥於小節?
“就這麼站在路中央也不是辦法,不知柳姑娘要去哪裡,我送你一程。”宋瑜喚回了出神的柳初漾,溫潤的說道。
柳初漾不好意思的望了眼宋瑜,囁嚅着說道,“我想回家……”
宋瑜頗爲詫異的看了柳初漾一眼,戲謔着說道,“剛纔看柳姑娘東張西望,我還以爲你想去些知名的景觀,沒想到……”
柳初漾氣結,狠狠的剜了宋瑜一眼,這話明顯就是在嘲笑她路癡!
宋瑜輕笑,說道,“雖不知此次柳姑娘來江南的目的,但既然已經來了,怎能不到處看看,方纔是因你找不到路,現在有我做嚮導,不知柳姑娘肯不肯賞個臉,陪我走上一遭。”
柳初漾承認,她是有意要遊遊江南的,但被嘲諷成這樣,她哪裡還有臉去啊!
“柳姑娘不必擔心,有我在,不會丟了你的。”宋瑜微笑着補了句。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可柳初漾覺得,爲何宋瑜這麼欠揍!
還沒待柳初漾開口,宋瑜便抓住她的手,自行做了決定,“走吧。”
柳初漾錯愕的望着兩人交握的手掌,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掌心傳遞來的溫度,微微的發燙。
可理智告訴她要趕快擺脫,但當她擡頭望見宋瑜完美的側顏,他也正轉過頭看着她,明晃晃的笑容讓她心都灘成了一汪春水,她回以微笑,乖巧的任他牽着。
罷了,就讓她沉浸在這短暫的歡愉中,不必在乎旁人的看法。
整整一個下午,宋瑜帶着柳初漾穿過江南的大街小巷,感受着青石板散發的詩意,泛舟於湖中的美妙,楊柳拂面,細雨濛濛的快感。
柳初漾心中詫異,像宋瑜這般的富家公子哥,想必整日裡像是金絲雀般被圈養着,怎麼會對千里之外的江南這般熟悉。
站在湖邊,柳初漾側頭,望着宋瑜,此刻的他似乎有些不同,往常他也是時常面帶微笑,只是那微笑卻未曾抵達心裡,總是疏離着將人拒於千里之外,現在他笑的那麼天真無邪,讓人能感覺到他內心的喜悅,她便也不自覺的跟着他笑了起來。
宋瑜側臉看到的便是這番局面,柳初漾望着他,癡癡的笑,腦袋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喂,雖然本公子英俊無雙絕代風華,但你也不至於這樣花癡的看着我吧?”宋瑜半開玩笑的說道。
柳初漾迅速的低頭,掩飾住眼神中的慌亂,髮絲順着她的臉頰垂了下去,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那她那緋紅的臉色還是輕而易舉的暴露了情緒。
“哪……哪有……”柳初漾小聲的爲自己辯解。
宋瑜也不再糾纏,繼而問道,“剛纔,你想什麼想的那麼出神?”
柳初漾內心暗自舒了口氣,幸好宋瑜沒有繼續糾纏下去,否則她都不知自個兒會說出什麼話來。
“我在想,你明明家住京城,怎麼會對千里之外的江南這麼熟悉,你以前來過這裡嗎?”柳初漾問道。
宋瑜搖了搖頭,說道,“自然沒有。”
看柳初漾還想繼續追問,宋瑜便先開了口,說道,“但我事先看過江南的地圖。”
緊接着,宋瑜戲謔的說道,“柳姑娘,難不成你以爲誰都像你一樣,方向感不強?”
柳初漾深呼一口氣,極力剋制住暴怒的衝動。
宋瑜則是看着柳初漾隱忍的模樣,笑靨如花。
瘋玩了一天後,宋瑜將柳初漾送回蘇府時,已是傍晚。
不知爲何,宋瑜只送她到了門外,簡單的告別後便離開,並未有進門的打算。
柳初漾怔怔的望着他的背影,小跑了兩步,追上他說道,“宋公子,今日,多謝你做了嚮導,這傘,還是你拿着吧,夜裡更容易染上風寒。”
說完,柳初漾便把傘向前推了推,遞到宋瑜的手中。
宋瑜低頭,緩緩的接過傘柄,笑笑的說道,“謝謝。”
“那我就告辭了。”柳初漾轉身便往後跑。
宋瑜一把抓住柳初漾的胳膊,欲言又止,最終說道,“不管他們要做什麼,你都別參與其中。”
“啊?”柳初漾不解。
“照我說的做。”宋瑜說完,便舉着傘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頭也不回。
柳初漾進了蘇府的門,被告知蘇墨川和蘇展舟正在書房跟趙英男他們商量大事,任何人不得靠近。
她皺了皺眉,便不再糾結,這些複雜的事,她從來也不想參與。
可誰知,她越是不想參與其中,卻偏偏要被強制着參與其中,躲都躲不掉。
纔剛進房門,便有下人來通傳,說趙盟主讓她前往書房議事。
柳初漾逛了一天,着實累了,被人擾了休息確不舒服,但盟主的命令,她也不可違背,只得收拾準備,不情願的去了。
書房的氣氛有些沉重,柳初漾一一行了禮,便站定了,等着他們開口。
“柳掌門,此次喚你來,是有件事想麻煩。”趙英男率先開了口。
柳初漾有些受寵若驚,望了蘇墨川和蘇展舟一眼,見他們兩人均是面色憂愁,心下起疑,但還是說道,“盟主有事請吩咐。”
趙英男站起了身,緩緩踱步至柳初漾面前,說道,“相信你也聽說了刺殺皇帝的計劃,可不知怎的,皇帝似乎得到了風聲,加強了戒備,若是就這樣闖進去,依照我們的能力,恐怕難以逃脫御林軍的圍攻。”
柳初漾點了點頭,緊接着問道,“不知,盟主跟我說這些,可是有了對策?”
“沒錯,聽我安排在皇帝身邊的人說,此次皇帝前來,深覺江南女子溫婉可人,他便下令搜尋美女,入宮爲妃。”趙英男看了眼柳初漾,說道,“柳掌門,選秀對我們來說,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機會,到時皇帝肯定會放鬆戒備,我們再趁機刺殺,必可事半功倍啊。”
柳初漾眉毛緊緊皺了起來,不可置信的問道,“盟主的意思是,讓我假扮選秀的女子?”
“正是此意,柳掌門容貌秀美,武功不低,到時你便混入秀女之中,伺機刺殺皇帝,我們幫你抵擋住外面的侍衛,事成之後,迅速撤離。”趙英男將此次的計劃仔細的說給柳初漾聽,“柳掌門放心,我們必定會竭盡全力保護你的安全。”
柳初漾有些猶豫。
“漾兒,盟主也只是個提議罷了,你不必非要答應。”蘇展舟自是不忍自家外孫女陷入危險之中,開口替她解圍。
蘇墨川也連聲附和,說道,“漾兒,你外公說的是,即便你不出面,憑我們的本領,也能將皇帝拿下。”
柳初漾感激的看了兩人一眼,但她並不傻,若事情果真如蘇展舟和蘇墨川所說的那般簡單,那麼他們兩人一開始便不會同意將這計劃說與她聽。
腦海中浮現出柳鐵龍慘死的模樣,柳初漾握緊了拳頭,堅定的點了點頭,說道,“好,我答應。”
宋公子對不起,還是不能完成你的囑託了。柳初漾在心中默默的說道。
離皇帝選妃只剩兩天的時間了,在此期間蘇家請了許多老師,教她女紅,琴棋書畫,言談舉止,努力的把她培養成大家閨秀,以免到時露了餡。
爲了刺殺任務,柳初漾也極其認真的學着。
天知道小時候,柳鐵龍逼着她學這些時,她可是寧願挨板子也決計不學的,可現在……
門口處,蘇墨川和蘇展舟望着正與筆墨紙硯做鬥爭的柳初漾,她淺綠的衣衫已被沾染了不少墨汁,白嫩的小臉上也是黑乎乎的,只是她執筆書寫時的表情卻極其認真。
蘇展舟招呼蘇墨川,往外走了老遠,確定他們的話不會被柳初漾聽到,這才深深的嘆了口氣,老臉的皺紋更深了。
“爹,若是您實在放心不下,不如由我出面向盟主求情,避免漾兒參與此事?”蘇墨川詢問着說道。
蘇展舟擺了擺手,說道,“不可。此事乃是漾兒親口答應,再看她現在這般好學,可見她心中已有了計較。若我們出手,說不定效果正會適得其反。”
蘇墨川皺眉,望着柳初漾說道,“可妹妹就只有這點血脈在世,我身爲墨淺的兄長,漾兒的舅父,又怎能置之不理?爹,你也清楚的很,此次多半凶多吉少。”
蘇展舟再次嘆息,“我又何嘗不想保留墨淺的血脈呢,只是漾兒心中尚有仇恨,又是盟主親自下的命令,我們不得不遵從。更何況,眼下想要刺殺皇帝,恐怕也沒有更好的方法了。唯有到時,咱們拼盡全力保護漾兒的安危了。”
蘇墨川點頭,沉默不語,兩人站在遠處,望着柳初漾,久久未曾離去。
一眨眼,兩天的時間便過去了,柳初漾潛心學習,也不過了解了皮毛,不過走路的姿態倒是隱隱有了份大家閨秀的影子。
時間緊迫,趙英男檢驗了成果,只說了句,“好好休息,養足精神,明日會有人來給你收拾妝容。”
蘇展舟坐在柳初漾的牀邊,握着她的雙手,問道,“漾兒,告訴外公,你後悔嗎,現在一切還來得及。”
柳初漾微笑着反握住蘇展舟的手,枯如松樹皮的觸感讓她的心微微發澀,外公已經老了,舅舅也要有他的妻兒要照顧,她身爲晚輩,又怎麼能出爾反爾,讓他們爲難呢?
“外公放心吧,我不後悔。爹爹從小就教育我,要有俠義之心,更要承擔責任,我不能讓他失望。”柳初漾笑着說道。
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