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頭到尾坐在一旁,除了擺出一副“神主在此”的架勢甚麼都不必做的花寄情歎爲觀止,等到所有人都打發走了,才坐過來翻閱卷宗,狐扶疏起身坐在一旁,隨手幻出茶來,喝了一口,一邊笑道:“怎麼,不放心我麼?”
“怎麼會?”花寄情嘆道:“千頭萬緒,諸事齊集,百廢待興……這麼短的時間,居然就可以如此井井有條,各司其職,人盡其用……他們想到的,你想到了,他們想不到的,你也想到了,我竟然找不到半個地方還需要完善,處處都盡善盡美。而且……你根本就沒有花時間想,你看完材料,就立刻分派,人陸陸續續而來,材料也陸陸續續而來,你的安排卻完全是一個整體,渾然天成……這簡直不可能,狐扶疏,你是怎麼做到的?你怎麼可以聰明成這樣子?”
狐扶疏笑吟吟的瞧着她,“玄女殿下滿意就好。”
花寄情站起來,坐到桌邊,他手一轉,就把他喝過的那杯茶添起,送到她手邊,她便接了:“我發現一個真理,得狐狸者得天下……不管你要做甚麼,治國也好,平天下也好,只需要抓一隻天狐在身邊,就可以把所有事情都丟給他,然後你甚麼都不用做,就可以高枕無憂。”
“得狐狸者得天下?”狐扶疏失笑:“那小花兒可一定要記得這句話,隨時隨地,把我帶在身邊,莫要拋下我。”
她喝了一口茶,在熱氣縈繞下看他,雙眼都是霧茫茫的:“扶疏,我說的是真的,這麼絕妙的主意,爲何旁人沒有想到?”
狐扶疏微挑眉,雖然不知她用意,仍舊順着她解釋道:“雖然這些事情,我的確只需要兩三分心思就可以了……可是你要明白,我們狐族,只有爲所愛之人,纔會如此盡心盡力,全心籌畫,面面俱到……狐族性子最拗,是絕不會受任何人脅迫的,若有人脅迫,狐族也許會暫時屈服,但是卻永遠會花盡心思無限籌謀,尋找一切機會反擊,即使百年千年亦永不會放棄……若有人自信可以永遠不被狐族算計到,那麼,他可以試試。”
“說的對。”花寄情微笑:“狐狸的聰明,若用來對付甚麼人,那的確太可怕了。”
他微微一笑,抓緊一切時間表白:“小花兒放心,我永遠不會對付你。”一邊說着,他頓了一頓,忽然有些感慨,“其實天狐是一個受詛咒的種族,天狐向來貌美多智,又深情不渝,卻極少得成鴛盟,雙宿雙飛……”
花寄情不由得一笑:“世上事總是公平的,你們既然如此貌美,如此多智,再讓你們比翼雙飛,樣樣都好……那其它種族要怎麼辦?”
狐扶疏竟是啞然,覺得她這一句話釋盡了上古謎團……花寄情笑道:“若要你們選,你們可願失去美貌智慧?若真得了一心人,你們必是願意的,可是若失去了美貌智慧,又如何保證真愛長留?”
“說的也是……”好一會兒,狐扶疏才嘆道:“到頭來,不過是一句話,惜取眼前人,惜取眼前時……”
“對,你就這樣想纔對……”花寄情笑着點頭,將話題拉回來:“幸好有你在,若不然,這些瑣碎事情,一定會把我所有的時間全佔
掉,都沒有時間修煉了……所以我發現,要做一個帝孤鴻那樣的神主容易,要做一個好神主卻難……表面風光,其實最辛苦,而且很難做好。你說對不對?”
狐扶疏想要回答,卻總覺得有甚麼地方不對……不由得微微挑眉,花寄情拿過茶壺,慢慢的傾出一杯茶,擺在另一邊:“不用懷疑,我就是在跟你說話……大家都已經心知肚明,還這麼藏頭露尾,有意思麼?”
那邊仍是空空如也,花寄情微笑:“怎麼,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麼?現在不過是我們兩人在,你就不敢出來了?天……域……真……神……”
她有意把聲音拖的長長的。有人冷哼了一聲,茶香縈繞中,一個人影緩緩顯出,輕撩袍角,坐了下來,雖只是一個略凝實的影子,卻仍舊可以看出眉目面容。狐扶疏側頭一看,微微一驚……他的面目,果然與魔域中的神像極爲相似……花寄情卻是神色如常,“天域真神,我們終於見面了,不知真神有沒有名字?”
他淡淡的道:“你可以叫我……魔魘。”
“這個名字不好!”她始終神態如常,淡淡搖頭:“大家朝夕相處這麼久,也算有緣,而且你此次也算新生,理應放棄原本的名字……帝孤鴻這個名字還不錯,不如你就叫……帝飛鴻。”她頓了一頓:“帝飛鴻,請問你跟帝孤鴻是甚麼關係?”
他微微凝眉:“你不是已經猜到了?”
她點了點頭:“你是他的弟弟?”
他冷笑:“你爲何不猜是他哥哥?”
花寄情一笑:“你們雖然都很任性,但你們任性的方式不一樣,所以,我覺得你是弟弟,而他是哥哥。”她再傾出一杯茶來,擺在桌子第四邊:“怎麼樣?這個故事誰來講?”
帝孤鴻一聲不吭的顯出身形,坐下來,在他坐下來的同時,魔魘身上煞氣四溢,帝孤鴻卻連理都沒理,只靜靜的看着花寄情……她隨即轉頭一笑:“帝飛鴻,你講罷。”
魔魘冷笑:“爲何是我講!爲何不是他講!不要叫我這個鬼名字!”
“你若是覺得叫的不是你,爲何要答應?”她站起來,悠然道:“不講也可以,我來猜一猜……我想,你們應該是同母異父的兄弟……帝孤鴻的父親,是上一任神主,那你們的孃親,應該是魔。所以,帝孤鴻有一半魔的血統……”
饒狐扶疏聰明絕頂,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天下處處皆談魔色變,沒想到他們供奉了幾百年的神主,居然也是半魔之體?可是想想現在花寄情也是魔的寄主,忽然就覺得,其實這個詞,也並非多麼可怕……帝孤鴻擡起臉來,看着她,她亦側頭看着他:“所以,帝孤鴻不惜毀掉身體,以爲這樣就可以拋開魔的血統……但沒想到,魔的影響力已經達及魂魄神念,所以費了千難萬險之後,重又修回身體,發現自己仍舊擺脫不了這個魔字……”
這往事說來雖然尋常,細想着實慘烈,帝孤鴻卻微微一笑:“情情果然聰明。”
她微勾脣角:“而你,帝飛鴻……”魔魘別開頭,她也不在意,便續道:“你的父母,都是魔,所以你註定是魔,也就
少了這樣的掙扎,其實比帝孤鴻幸運的多……而且,上任神主向無任何韻事傳出,唯一的兒子就是帝孤鴻,所以與你們的孃親當是真心相愛……天下之魔何其多,能被上任神主發現不了是魔,那你們孃親必定修爲極差……一個這樣的孃親,就算你爹是魔王,你也不該有如此凌駕的地位,所以我斗膽猜測,你的修爲如此之高,其中,一定有上任神主的影響,他是你的貴人或者契機……”
魔魘臉色都變了,他的確是得了上任神主的一件法寶,因此修爲才如此高深……他不由得咬牙,緩緩的道:“你的確是聰明……太聰明。”
“過獎了。”花寄情悠然道:“我被你選爲寄主,其實情形比帝孤鴻當年略好……但既然帝孤鴻已經失敗過一次,我就不能再選毀掉身體的路子。而且,你從一開始,侵蝕的就不止是血脈,而是全部,此時就算我毀掉身體重修,也未必有用……我想,我應該是你最不滿意的一個寄主罷,這些日子,你小心翼翼,過的可好?”
魔魘臉上頓時煞氣四溢,的確,因爲她太聰明太敏感,也因爲她是陰煞,他過的的確是前所未有的憋屈……她卻始終淡淡含笑,不慍不火:“你辛苦的蟄伏,等待,然後在每一個小小的時機中尋找突破……但到得現在,也不過像媚麟所說,在魂魄之上布出了無所不在的灰霧……要談到與我,或者說陰煞來分庭抗禮,還差的很遠。”
她頓了一頓:“我猜,你的如意算盤是,先借我的身體成長,同時也促進我的長成,我得到的,將來都是你的……所以不管是玄女山中,還是如今大敗魔軍,其實都有你的推動,這許多魔軍,本來就是爲了成就我玄女丹主之名……所以我拿到神主之位才如此容易……等到將來,我將神殿打理好,盡集天下玄術師,你就可以取而代之,坐享其成,對不對?”
他默然,花寄情站起來,繞過去,伸手拍拍狐扶疏:“我剛纔與扶疏所說的話,其實也是說給你聽的。我從來不認爲自己笨,可是若要我打理方纔那些事情,也最少需要三幾天的時間,而且我不喜歡打理這樣的瑣事,所以必定沒有扶疏做的好……現在之所以這麼迅速這麼完善,是因爲我有扶疏……此時,我得到扶疏多大的助力,將來有一天,神殿鼎盛之時,你想取我而代之,這份助力,就會反過來,成爲你最大的阻礙。”
狐扶疏配合的抓過她手兒把玩,一邊微微一笑,魔魘面上冷笑,可是,心中卻也明白,她說的是實情……世上天狐本就極少,卻集中了天下之智,狐扶疏更是個中翹楚。他不是沒動過這樣的心思,可是女天狐心思機巧,長於細處,唯有男天狐纔有運籌帷幄,算盡天下之智,這是天性使然……所以,這也就註定了,能讓男天狐盡心盡力的人是女人,是天狐的愛人……
花寄情悠然道:“除非你甘心做一個帝孤鴻這樣的神主,否則,你就勢必要打理方纔的那些事情……我相信花寄情若死,扶疏不會察覺不到,帝孤鴻也不會察覺不到,所以,你縱瞞的過天下,也瞞不過這兩人……而且,就算可以瞞過,你以花寄情的身份,得做這神殿之主,你可甘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