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寄情的確是在兵行險着。魔王隱絕對想不到她有膽子深入腹地,所以肯定不會防備。但同樣的,臥榻之側,他的神識必定最周密最強大,不必刻意搜尋,也很容易發現她的行蹤。魔本來就殘忍暴虐,不講信用,惹惱了他,他一定會立刻翻臉。但相比起爲了渺茫的希望,漫無目的走遍諾大地宮,她還是覺得先查清事情再籌思對策,勝算會大一點。畢竟知已知彼,方能百戰不貽。
爲了避免被魔王隱發現,儘量減少存在感,她試着讓呼吸和腳步去跟隨風吹草動,將所有氣息運轉都收斂在體內,起初奔上幾步就會覺得呼吸不暢,漸漸的,她習慣了這種呼吸方式,連心跳都似乎變的全然無聲,整個人的生命體徵接近於無,與身周草木完全融爲一體。在危險面前,藉助陰煞的本能,她迅速學會了“隱匿”。
愈向前行,愈是高樓林立,處處富麗堂皇,極張狂的奢華,卻是鋪天蓋地的陰霾。不同於初會面時粉飾太平的溫和,此時,魔的氣息漫天漫地,讓人舉步維堅。花寄情在靈獸林時完全沒被戾氣影響,可是現在,她越走越覺得寒毛直豎,幾乎要在這種恐怖而無形的威壓下喪失了繼續前行的勇氣。
夜行衣已經汗溼,她幾乎要抑不住發抖……此時只是魔王隱無心綻放的氣息,已經如此可怕,如果觸他之怒,真不知將會如何慘法。花寄情腿軟的幾乎跑不動,終於停下來,極緩極緩的平抑呼吸。
腳下有甚麼吸引了她的視線,花寄情瞥眼看去,然後一怔,這居然是一截人骨,確切的說,這是一個人的頭蓋骨……她忽然察覺到甚麼,緩緩,緩緩的擡起頭來,看清眼前情形的同時,她驚喘出聲。她方纔一心只顧着收斂形跡,並未十分注意旁邊的情形,此時一看之下,不管是屋檐,迴廊,魚池,花架,竟全都是以各種形狀的人骨鋪就,又飾以各種顏色……整間宮殿,怕不有幾十萬條人命!據說魔以殺戮爲修煉,每一隻魔,每一步進階,都會屠戮數不清的人命……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她咬牙拼命想要冷靜,卻是抑不住的發抖,竟說不清是恐怖還是憤怒,自出生以來,心情從未如此激盪。她雙手捏拳,一直到終於平靜下來,才猛然回神,剛纔她驚懼之下,失了自抑,氣息早已經暴露無疑,爲何隱居然沒有察覺?還是察覺到卻沒有理會?
心猶狂跳,思維卻已電轉,以魔王隱的心性處理,他對這種太明顯的挑釁,絕對不可能置之不理,就算不立刻毀約,也會出手教訓她……他沒有出手只有兩個可能,一個是他正全力做甚麼事“無暇分心”,所以真的沒有察覺,另一個是他正全力做甚麼事“無暇分身”,所以察覺了也沒有辦法處理。
後退就是等死,花寄情一咬牙繼續向前,不求速度,只求隱匿。無形的煞氣愈來愈濃,每走一步,都要停下來調整呼吸,而與此同時,溫度也漸漸冷了下來……可是這樣的溫度,卻讓她十分舒適,且更能冷靜。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個園中湖,花寄情一步步走到岸邊,低頭看時,頓時大吃一驚,猛然向後一縮。
湖水下居然是一間冰屋,幾乎與湖面一般大小,且冰下清清楚楚一個人影,想必正是魔王隱。冰屋是透明的,根本沒辦法隱藏行跡,可機會就在眼前,又怎能白白放過……花寄情緩吸慢吐,連着吐納了三次,然後找準方位,無聲無息的滑了下去。
她入水的位置在魔王隱的身後,像一尾游魚,迅速滑到湖底,已經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冰屋中的情形。屋中全都是水缸大的巨大冰塊,四角放着幾間木屋,屋頂有數只透明的冰靈鼠仍在不停的製作新的冰塊……魔王隱跪在正中,探身向下,動作匆忙,不知在摘些甚麼。
花寄情有些錯亂,一路行來,她感覺得到魔王隱強大恐怖的修爲,可是此時的他,卻好像一個卑微的僕役,誰能命令他?難道這地宮,還有一個更厲害的主子不成?
就在這當口,忽有一陣嘶叫自地底隱約傳來,聲音雖若有若無,仍舊聽的出十分狂燥,整個湖水都爲之震動,冰屋中的冰塊相撞,嘩啦啦一片碎響。魔王隱的動作忽然加快,顯然十分焦急,匆忙摘了些什麼,捧着急匆匆向外走,一直走到冰屋一角,似乎有一個向下的階梯,他便急急的衝了下去。
花寄情毫不猶豫的腳尖一點,便到了他剛纔跪坐的地方,向下一看,頓時又驚又喜的張大了眼睛,這是一個冰坑,冰坑中滿滿的雪泥,種着幾株寒冰雪桔,一個個圓溜溜的小球掛在枝頭,煞是可人。
寒冰雪桔,是與火焰紅珠齊名的天地至寶,據說早已經絕種,沒想到這兒居然會有。如果說煉丹師的丹藥,相當於一隻拉着你進階的手,那這兩種聖藥,一陰一陽,一寒一熱,就好像墊在玄術師腳下的階梯,可以輕而易舉,將你直送青雲,而且完全出自天然,絕不會有走火入魔的危險。
可是這會兒,大概魔王隱已經把成熟的雪桔全都摘走了,餘下的,只有半成熟的小青桔子……這簡直是入寶山而空手歸啊!花寄情遺憾的吐了口氣,忽然靈機一動,飛快的從懷裡掏出了驚鴻劍。
驚鴻劍寒氣極重,平時她都將它收在貼身的劍袋裡,煉製過的劍袋可以隔絕寒氣,這會兒一抽出來,頓時寒氣沁人,花寄情將劍往雪泥上一放,轉眼之間,幾個小桔子便像是吹氣兒似的慢慢變大,迅速由澀青,變成透白。
她體質本來就是純陰,寒冰雪桔簡直就是爲她量身打造的聖品靈藥,送上門來的聖藥,不吃白不吃啊!魔王隱,對不住了!花寄情毫不猶豫的摘下一枚,往口中一放,馨香甜軟,入口即化,好像最上品的糕點,周身血脈都爲之一陣舒暢。
成熟的雪桔每一隻都有棗兒那麼大,花寄情也不客氣,一口氣吃了八九隻,餘下幾隻實在可惜,索性全都吃光。看冰坑中的雪桔已經被她一掃而空,花寄情滿意的抹抹脣角,只覺一團沁涼舒爽的氣息,自肺腑向外迅速漫延,宛如潮水,每漫延一次,周身的靈力都會上漲一分。轉眼之間,就這麼無聲無息無波無瀾的衝過二階,二階初,二階中……二階巔峰……一直衝到三階巔峰才停了下來……
這副情形,
若是被旁的玄術師知道,一定會羨慕的吐血,旁人數十寒暑之功,她在這兒開開心心吃吃桔子,一眨巴眼兒就過了。玄術師一到三階是一個坎兒,所以冰雪之力一鼓作氣衝到三階,便暫時停了下來,大量的沒能用到的冰雪之力,便慢慢收斂,儲存在丹田之處,一旦她修爲加深,便會再鑄神功。
就在這時,地底又是一陣嘶叫,冰屋搖晃起來,花寄情左右一顧,飛快的衝向其中一間木屋,矮身鑽了進去,受驚的冰靈鼠一陣吱吱亂叫,花寄情急以神念命令:“安靜!”
冰靈鼠顯然已經習慣了這種類似攝魂的命令,迅速各就各位,將她遮的嚴嚴實實,幾乎是立刻的,魔王隱便衝了出來,他飛快的衝向冰坑……迅速跪坐下去,手都已經伸出,卻忽然僵住,不敢置信的看着空空的枝頭……
隔了許久……一直到地底再次傳來嘶叫聲,他才猛然回神,向天一聲怒吼,好像金屬刮嚓……其威勢驚天動地,幾乎天地變色,花寄情雖然躲在木屋之中,仍覺牙齒打戰,可是混在衆冰靈鼠的牙齒打戰中,並不明顯。
然後魔王隱猛然回頭,迅速掃過四周,然後怒吼一聲:“她在哪兒!”
咦?花寄情迅速神念命令,於是靈識將開未開的冰靈鼠們吱吱連聲,一齊指着東門,魔王隱一言不發的衝了出去。
花寄情輕吁了口氣。其實她知道他發現不了她,她原本就體質純陰,此時又剛剛吞下寒冰雪桔,冰雪之力尚餘了許多未能融化,此時的她,氣息完全不是血肉之軀,而是與冰雪同質,他除非是看到,否則不可能發現。
魔王隱就算要搜遍地宮,想必也不會耗時太久,花寄情飛快轉頭,看着他剛剛步下的階梯。躲在這兒等他回來,也仍有三成的希望不被發現,但……若向前走,也許會柳暗花明?
這湖底不知是甚麼,嘶叫聲雖然極可怕,卻始終沒有衝上來,想必是魔王隱用甚麼辦法把它控制住了,然後……再用雪桔來伺養他?一半是好奇,一半是求生,花寄情很快就下了決心,隨手抓了兩隻冰靈鼠用來探路,然後一步步走了下去。
階梯極長,花寄情很快就變走爲滑,刷的一下一溜到底,放眼望去,前面是一個漆黑的甬道,四壁泛着晃眼的銀光,看上去倒好像是用精鋼鑄就。花寄情才走了一步,便又聽到了嘶叫聲。不同於先前的狂燥,這一聲嘶叫中,充滿了莫名的興奮。花寄情心頭髮毛,定了定神,才一步一步向前……那嘶叫聲一聲迭着一聲,愈來愈是清楚,聽上去像某種大型的靈獸。
也許是因爲數枚寒冰雪桔之功,也許是因爲已經是三階巔峰的玄術師,花寄情居然沒有腿軟膽寒,無聲無息的向前飛掠,眼前乍然一空,已經出了甬道,一股腥臭的氣息撲面而來,花寄情皺了皺眉,可是兩隻手都抓着冰靈鼠,也沒辦法掩鼻,只能抑着呼吸繼續向前。
那獸又是一聲嘶叫,聽上去已經近在咫尺,花寄情放慢腳步,一步步接近,已經能聽到靈獸走動的聲音,每一步都地動山搖。這只不知甚麼靈獸,得多大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