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聽到這話,地五直過了一會才驚醒道:不好,郎君思念太過,都出現幻覺了!
地五剛剛想到這裡,鄧九郎自己也清醒過來,他猛然一晃頭,紅着眼眶捂着臉低低地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越來越低,越來越低,直到再無半點聲息傳來。
地五實在是聽着這笑聲揪得很,再也受不了的他,終是忍不住轉身退下。
看到地五走來,衆銀甲衛齊齊站起,在他們望來的擔憂目光中,地五搖了搖頭,不再說話地坐了下去。
隊伍休息不到二個時辰,又連夜上路了。
……這上路的主意是地五拿的,他實在受不了自家郎君站在那山坡上一動不動的模樣,他覺得如其這樣傻站着,不如繼續尋找去。
他想,和樂公主不管是生是死,給個了斷總比現在這樣吊着郎君,讓他處於自責中要強。
轉眼,又是一夜過去了。
再一次,太陽從東邊升起,再一次,月上中天,無邊寥闊的荒原,向世人展示着它永恆不變的寂寞。
再一次,黑暗來臨。
在月亮照上原野時,數十個火堆,照亮了銀甲衛們面無表情的臉。
明明滿地都是人,可四下除了火焰啪啪啪地輕響,除了蛙鳴蟲啼,便再無聲響。
這種安靜,還真是滲人得很!
地五猛然把飯碗地朝上重重一砸,在發出一聲砰地巨響後。他扯着嗓子厲聲嘶喝道:“吃夠了休息夠了,就繼續上路!你們看着我做什麼?繼續上路啊——二天不行,三天總是行的,三天不行,七天總是行的,要不然就是一個月二個月,我們不吃不喝不睡,總能把人找到!”
叫到這裡,他拿着佩劍朝着地上重重一砍,紅着眼睛瘋狂地叫道:“走啊。聽到沒有。馬上走!”
這一次他喝叫過後,衆銀甲衛站了起來,他們來到各自的坐騎前,沉默地點燃火把。準備和昨晚一樣。再來一次徹夜不眠!
很快的。隊伍上了路,他們簇擁着已不言不語,除了騎馬尋人外。便再無多餘動作的郎君,瘋狂地衝上了官道。
又是一個夜晚過去了。
當第三天來臨時,銀甲衛日夜兼程的行駛,終於有了效果。如此刻,一隊銀甲衛急衝衝跑來,來到地五面前朝着一個方向指去,“有人說了,十多天前有個奇怪的,由一些仙女組成的隊伍趕着一輛馬車朝那邊去了。那人說,當時他們就都瞪着呢,那隊伍裡的女子一個個衣着特別好看,長得也那麼美,可就是都抹着眼淚臉色難看的。”
如此過了半天后,又有一夥銀甲衛得了消息,說是一支彷彿是從宮中出來的隊伍朝左側官道去了。
聽着聽着,地五追上鄧九郎,朝着他低聲下氣地說道:“郎君,你聽到沒有,這些人見到和樂公主時,她還是好好的,根本就沒事。”
地五說到這裡,見到鄧九郎頭也不回的,只是轉頭看着天邊一言不發的,便低嘆一聲回了頭。
傍晚很快就到了。
隊伍剛剛駛過一片樹林,突然的,一隊銀甲衛急急衝了來。
他們神色緊張,一衝到鄧九郎面前,一銀甲衛便跳下坐騎,跪在鄧九郎面前稟道:“稟郎君,從前方二十里處走山道前進五十里的地方,有幾人說是遇到了那麼一個車隊……”
說到這裡,那銀甲衛卻是低下頭,嚅嚅不語了。
好幾天沒有吃沒有睡的鄧九郎,已憔悴得不成樣,他盯向那銀甲衛,低啞地命令道:“說。”
“……是。”
那銀甲衛一咬牙,沉聲說道:“郎君節哀!那幾人說,他們看到的人,進入山中去了,好似是去埋了什麼人……”
他說到這裡,連忙擡頭看向鄧九郎。
可他剛剛擡頭,鄧九郎便是一晃,見到從馬背上摔下,衆銀甲衛一個箭步衝上去,三個同時接住了他。
也不知過了多久,鄧九郎那過於平靜的聲音傳了來,“去看看吧。”
“……是。”
發現車隊的,是幾個當地的山民,他們領着衆銀甲衛來到一座小山坡上。山坡有幾丈高,他們站在其上,一眼便看到了那輛滾落山下的馬車,以及散落在馬車旁的幾件華貴衣裳。
衆銀甲衛拉着藤條慢慢地爬下山坡後,一眼便看到了一個不大的墳頭。那墳頭旁還用剝去外皮的木塊立了個碑,上寫着“和樂公主之墓。”同時,那木碑之側還寫着幾行字,“和樂公主者,身染傷寒重疾,卒!懼其傳染,先將公主葬於此處,待回京復令後,再酌情復葬之。立牌相警世人,公主墓中無珍,休得挖取,若犯,或夷九族!”
這字寫得相當凌亂,其中隱有血跡,顯然寫字的人當時很是急躁。
就在一銀甲衛暗暗想道:這一幕疑點甚多,那些人不是說回京復令了嗎?恐怕具體事由,還得找到他們問過才清楚。
就在他如此想來時,突然身邊傳來一陣驚呼,驚呼聲中,只聽得鄧九郎那虛弱得不像話的聲音傳了來,“挖出來!”
那銀甲衛轉過頭去,這一轉頭,他對上了臉色蒼白如紙,光是站在那裡就搖搖晃晃,要地五幾人扶着才站得穩的自家郎君。
鄧九郎一聲令下,衆銀甲衛自是聽從,於是幾人大步上前,在一陣讓人窒息的挖土聲中,地五擔憂地擡頭看去。
他看到的,卻是站得筆直筆直,只是一張臉煞白得驚人,越發襯得雙眼黑得滲人的自家郎君。
十幾人挖墳的動作,自是十分的快速。不一會功夫,一具女屍便出現衆人的視野。
這已是五月份,天氣早已炎熱,這女屍埋下也有幾日,一張美麗的臉已屍斑處處,有幾處地方更是被蟲蟻咬出了幾個細洞。
……除了因死亡導致的臉色青腫和腐爛外,這個女屍的面目和衣料,與柳婧至少有四成相似。
饒是地五一直自欺欺人,看到這女屍,整個人也不由一軟,一種說不出的難受涌出心頭。
……從前那麼一個鮮活驕傲的女子,便這般成了屍體,埋於黃土之中,被蟲蟻齧咬,雖是貴爲公主,卻在死前連一副棺材也不能擁有麼?
這也太殘酷了一點。
就在地五如此尋思時,一陣腳步聲中,鄧九郎越衆而出。
他徑直走到那屍體面前,慢慢跪下,他伸出白皙的,指節分明的手,輕輕的。溫柔地撫向那女屍的眉眼……
眼看到自家郎君剛一站起,便是身子一彎抱向那女屍,地五突然叫道:“這不是柳婧!”
鄧九郎一震,慢慢回過頭來看向他。
對上自家郎君那沒有半點生氣的雙眼,地五嚴肅着一張臉,他走出來沉聲說道:“郎君,她不可能是柳婧!你難道忘記了,柳婧不但是和樂公主,她還是柳白衣!她的下面,還有蕭文軒那種頂尖劍客,甚至還有一些郎君你也不知道的暗衛的!以蕭文軒和那些暗衛之能,自家主公死了,便是花個心思給她置一個棺材,給她一個好的安身之所也做不到麼?”
說到這裡,地五急急地看向鄧九郎,求道:“郎君,你要相信我,這不可能是柳婧!”
鄧九郎卻只是雙眼空洞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似是看着地五,也似是沒有看到他。
直直地盯着地五看了一會後,鄧九郎慢慢轉過頭去。
他低着頭,看着那具抹去泥土後,依然能夠看到美貌的女屍啞聲說道:“都退下吧。”
衆銀甲衛一怔間,鄧九郎啞聲又道:“你們退下。”
地五等人相互看了一眼後,最後還是決定,不能與神色這麼異常的郎君對着幹。
決定後,他們緩緩退去。
當衆銀甲衛退出百來步後,鄧九郎慢慢走到女屍旁,慢慢靠着她坐下。
轉過頭目不轉睛地看着女屍,憔悴的,鬍鬚拉雜的鄧九郎突然開了口,他輕聲喚道:“阿婧……”
喚完後,他雙眼無神地發了一會呆,纔再次啓動薄脣,低低說道:“我不知道是不是你……我不知道了,我什麼也不知道了,我就是害怕着……阿婧,你別嚇我好不好。我好怕!阿婧,你的九郎現在好害怕!”
他說到這裡,猛然閉上了雙眼。
隨着一行清淚順着臉頰流出,鄧九郎低下頭來。
他低着頭,雙手抱着,沙啞的嗓子幾乎泣不成聲,“阿婧,別這樣對我……你不能這樣對我……你不能!”
他一次又一次的重複這句話,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你不能這樣對我’後,抱着頭的鄧九郎,慢慢的身子縮成了一團……
遠遠望着自家空洞絕望的郎君,地五含着淚突然說道:“郎君一生都不知道,這世上還會有不如意三個字……可他畢生以來,所有的痛苦,期待,悲傷,求不得,舍不下,不如意,如今都因爲和樂公主一人,而品嚐一盡了!”
他轉過頭讓風吹乾淚水,難過地說道:“郎君真不該遇到那個婦人!”
他這句話落地,一向沉默着,總是聆聽從來甚少說話的地十一突然說道:“咱們得想想。如果郎君撐不住了要如何應對。”他認真地說道:“郎君臉色非常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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