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弗政的死,是比較可惜。但他若不死,田弘又如何除去?田弘在太平寨的勢力不容小覷,若非乙弗政的死激起民憤,他在衆叛親離之下,又怎麼會這麼快被誅殺?太平寨又怎麼能這麼快團結一心?”楊堅既然被我說中,便也不再掩飾,直接說出他心中所想。
“只是,田弘既然已經知錯,公子又何不給他一個機會?……”我話還沒有說完,楊堅就嗤笑道:“姑娘就這麼天真?田弘與我之間的仇怨,豈是一朝一夕間能化解的?就算暫時地一笑泯恩仇,那也只是迫於形勢罷了。斬草總是要除根的。”
這纔是楊堅,奸猾狠辣,對待敵人絕不心慈手軟。或許也正是他這樣的性格,才能夠取代北周,一步步登上皇帝的寶座。
做大事者,不拘小節,更不該心慈手軟。這句話宇文護告誡過我,現在楊堅也是這樣做的,事實證明,楊堅這樣的做法。的確是聚攏人心,除掉死敵,掌握兵權地最有效最快捷的途徑,只是我終究成不了他那樣的人。
“別想那麼多了,別忘了,你跟我都是拿着命再做同一件事情。”楊堅勾了勾我的鼻尖,“如今帥印和虎符已經具備,就差東風了。還是想想,接下來要做的事吧。”
他這番話倒是讓我還真是說不出任何辯駁的話來,殊途同歸,誠如他所言,我與他今次都是冒着生命危險只爲同一個目標,“公子所說的東風是什麼?”
“要入京勤王,光有太平寨這五萬人,當然是不夠的,別忘了,咱們還有獨孤太師手札上的名錄,現在要做的是按圖索驥,把獨孤太師散於各地的親兵們一一召集起來,纔好做圖謀。”楊堅的眼睛裡頭放着精光,他雖然纔剛剛醒來,卻也猜得到一出門,太平寨裡頭的人都將心甘情願地臣服於他,聽從他的指揮。
直到今日,太平寨的統帥之職才真正地落到他的手中,而他的成功之路,也即將起航。教他如何能不振奮?
楊堅顯然也想把他的喜悅傳達給我分享。他拉着我的手道:“今日辛苦你了,若非你冒險潛入太平寨,機智之下以元氏之名號令所有人,只怕現在的局面就截然相反了。”
“公子謬讚了。誠如公子所說,你我皆是爲着共同的目標,阮陌該當如此。”我把手抽了出來,從頸脖間取下一枚虎符,遞還到楊堅的手裡,“感謝公子對我的信任,如今該物歸原主了。”
我將虎符擱在了楊堅的手心裡,挪了挪身子準備站起來,“公子,事不宜遲,太平寨裡頭的人都正等着他們的統帥出去呢。”——
只是我還沒有站起來,就被楊堅順勢往下一拉,整個身子就往他身上倒去,我嚇了一跳,不明白楊堅這是要做什麼,狐疑地扭轉頭看他,卻對上他那雙黑漆如夜的眸子,他的臉上盪漾着魅惑的笑容。“原來你心裡頭這麼關心我。是不是害怕我出事?”
我一愣,覺得楊堅的思維跳躍還真是有些大,不知怎麼就將不相干的這些事給提了出來,他太靠近我,姿態有些撩人,空氣中瀰漫着一種曖昧的氣氛,倒讓我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付,我尷尬地說道:“我與公子同舟共濟,如何會不關心?”
楊堅當然能理解我這番打哈哈的話是想敷衍他,他斂了笑意,只是認真地看着我,喚了一聲我的名字,鄭重地說道:“我不管你是怎樣想的,但於我而言,楊堅今日所擁有的一切,都是隨你一起辛苦得來的,我希望你能夠一直陪在我身旁,共享這一切。”
我極少看到楊堅露出這樣認真的表情,認真到他那張素來媚態橫生的臉也如霜打一般。他的脣離我很近,說話時的熱氣吹到我臉上,直讓我的心怦怦直跳。
倘若對我說這樣一番話的人另有其人,或許我會心動,但他是楊堅,他日後只會有一位獨孤皇后,一想到這樣的現實,這樣有些慷慨激昂的“情話”性質的豪言壯語,就只會讓我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我窘迫得只想快些逃離,正好房門在這個時候被推開了,我如逢大赦地往門邊看去。只見楊瓚愕然地站在門口,狠狠地吞了一口口水。
從他那個角度看來,我斜倚在楊堅的身上,楊堅兩手緊緊地懷抱着我,我好像正在和他耳鬢廝磨着。當然,事實上也是。
我只推了楊堅一下,楊堅就立即直起了身子,我也趁機從牀上狼狽地爬起來,楊堅被楊瓚打擾,頗有些不痛快,忍不住問他,“有什麼事?”
楊瓚已經反應過來,臉上還是那樣一副玩世不恭的態度,笑着說道:“哦,大夫說你應該醒了,所以我進來瞧瞧。好像進來的有些不是時候?”
我不喜歡聽楊瓚輕佻的語氣,扔了句,“大公子,那我在外邊等你們好了。”便一個人開門走了,只聽背後傳來楊瓚壓低音量卻又明顯亢奮的聲音,“大哥,沒想到你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小弟甘拜……”他後邊的話戛然而止,想必是被楊堅的雙目給瞪了回去,我搖了搖頭,假裝沒有聽見,昂首闊步地走了出去——
按照獨孤信手札所示,除太平寨之外,另有十來處獨孤信藏兵聚集地。而這十來處,除去一處比太平寨規模略大之外,其餘規模都稍小一些。楊堅掌帥印之後,一邊將太平寨中可用之兵整理調教,另一邊則以獨孤信虎符的名義。派人前往各處,命各處首領前往太平寨,共商大計。
如此過了月餘,出去的人都陸陸續續地回來了,有些首領親自過來,也有些首領則遣人帶信前往,到底是忠於獨孤信的親兵,一見虎符和帥印,無不服從,一番洽談也是極爲順利,合計起來更是有近十五萬之衆。各部間也約定好,直等着太平寨楊堅發號施令,他們便好趁勢揭竿而起,相互呼應。
然而,卻有一處派出去的使者無功而返,正是與太平寨相平齊的另一處由韓褒統領的潁軍。這韓褒原本在北魏時期,宇文泰爲丞相時,他就是一個錄事參軍,其後成爲獨孤信的親信,據說與獨孤信還有姻親關係,之後在獨孤信的安排下,他以年事高而向宇文泰請求告老還鄉,於是光明正大地帶着他的家屬離開長安城,回到他的老家潁川。
他的穎軍與太平寨不同,太平寨是以草寇的形勢藏於秦嶺,韓褒則是光明正大地留在潁川安享晚年。因爲這個原因,即便韓褒的功勞也不小,算得上是個元老級別的人物,但獨孤信卻也沒有將帥印交給他,畢竟他在明處,這私募徵兵之事還是交給楊忠暗中進行,不爲人知纔好。
然而,韓褒雖在明處,他暗自招納的穎軍,期盤踞於南陽一帶,加上他自己府中的家丁也有五六萬之衆。這和他所處地域有關,南陽之東北是北齊。西北邊是北周,南邊有陳國與偏安一隅的小樑國朝廷,是以南陽雖屬於北周之境,其實是一個三不管的地方,因爲無論是哪一方出兵前往此地附近,都會給人以劍拔弩張之勢。
正是因此,韓褒的穎軍才能夠得到最大空間的發展壯大。韓褒畢竟資歷比楊忠還要老,加上他的穎軍人數與太平寨相當,甚至於還要偏多一些,要他臣服於年輕的楊堅,他自是一百個不願意,是以太平寨中的使者一過去,就碰了一頭的灰。最後說服不了,只得灰溜溜地回來了。
韓褒的穎軍人數衆多,倘若不能夠說服他加入進來,實在是莫大的遺憾。而他的加入,無疑會使得此次舉事的勝算大上許多——
韓褒的穎軍實在太過重要,楊堅和楊瓚都爭着要親自前往,畢竟太平寨中,自田弘去除之後,楊堅整頓了近兩個月,機要之處都是自己的心腹掌管,太平寨也已經上下一心。其餘各部,因爲人數偏少,一受鼓動,無不希望能夠加入進來,爲獨孤信報仇,也爲自己的衣錦還鄉奮鬥一把。是以此處局勢穩定,他們就算離開,也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只是韓褒倚老賣老,哪怕就算是楊堅親自前往,也不見得能令他臣服。而南陽離漢中約有六七百公里,加上山路難行,情勢複雜,就算是有一匹好馬,那個使者也花了大半個月才能走一趟,一來一去,再一耽擱,也都花費了近兩個月的時間。
長安的局勢瞬息萬變,時間不等人,倘若再次派人前往潁川,務必說服他才行,這一切可都是耽擱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