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末淡睨了冷護法一眼,沒有再問什麼,道:“既然沒有要解釋的,你回宮自領懲罰。”
冷護法向雲末行了個禮,轉身就走。
鳳淺是極重要的一顆棋,她擅作主張,撥了這顆棋子,是極重的罪。
她要受的懲罰絕不會輕,但她知道,這已經是主上對她最輕的懲罰了。
等冷護法走開,他嘆了口氣。
鳳淺豈能是冷護法能傷得到的。
即便沒有他跟着。
如果先進後花園的不是憐心,而是鳳淺,那麼倒在後花園的就不會是憐心,而是冷護法。
輕道:“出來吧。”
樹林中又轉出一個人來,青色的長袍襯着這片陰冷的林子,越加冷得不帶一點暖意。
俊美得讓人覺得真實的眼眸同樣冷如玄冰。
容瑾冷看着一身黑衣的雲末,“這麼快讓她走,是怕我殺她?”
雲末沉默,算是默認。
冷護法一心爲地宮,這麼多年,從來沒做錯過一件事。
這次卻錯得離譜,即便是死罪也不爲過。
但她這麼做,定受人蠱惑,至於是誰,他不用想也知道。
能盅惑冷護法的人,只有嫵冰,也就是以前白族的玉女白盈盈。
南朝滅了,白族自然成了被誅殺的對象,玉女白盈盈改名嫵冰隨母親隱藏起來。
白族的人在蠱惑人心上,確實有過人之處,這也就是母親一直要保着白族的原因。
他對白族的人向來不喜,對母親的作法也不認同。
在他看來,民心不是靠騙來的,而是靠一系列造福百姓的事來獲得。
除了南朝復興,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對復興南朝的事,極少理會,只要白族的人所作所爲不觸碰他的底線,也就由着他們去了。
但這次,白盈盈做的事,已經超出他底線之外,即便是即刻殺了白盈盈,也平不了他心頭怒氣。
不過,南朝復興在即,白族暫時不能動。
如果現在處死冷護法,一定會驚動白盈盈,萬一白盈盈在這緊要關頭做出什麼不利之事,南朝復興將毀於一旦。
南朝復不復興,他無所謂,但母親一生操勞,他終究不忍心。
父親死時,遺願除了救魔族百姓出那水深火熱的煉獄,便是讓他別恨母親,好好待她。
那種即便是死了,也要維護着感覺,他深有體會。
他自己如此,也就不願逆了父親的心意。
母親,他得護着。
“即便是再噁心,也要忍着的感覺,你不是一向深有體會?一般人遇上太噁心的事,要麼處理掉,要麼忍着,大多數人都會選擇第一種,但容瑾你……不是一向選的第二種?”
鳳淺體內還是憐心的魂魄的時候,容瑾對‘鳳淺’厭惡到了極點,哪怕是看一眼都覺得髒了眼,更別說其他的事。
但他卻強忍着噁心,留在長樂府,爲那個讓他噁心的怨魂補充陽氣。
他憎恨厭惡憐心,冷護法殺死憐心,對他而言是大快人心的。
但憐心死了,她體內儲着的那脈鳳淺的魂魄,也會散去。
於是容瑾又忍着憎惡,在冷護法掐上憐心脖子的瞬間,一支金針無聲無息地刺向憐心的胸膛,保住她的心脈。
所以,憐心雖然斷了呼吸,卻並沒死絕。
也正因爲這樣,同樣藏在暗處的雲末,纔沒有採取任何行動。
而是在鳳淺翻出靖南王府的時候,悄悄跟在她的身後。
他跟着鳳淺,容瑾同樣跟着。
剛纔,就算鳳淺自己應付不了冷護法,冷護法也絕對沒有半點機會傷得了鳳淺。
容瑾冷漠地和雲末對視。
他和雲末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但某些心思卻是驚人的相似。
在對憐心的心思上,更是一致。
鳳淺這根軟肋在雲末身上,同樣在他身上。
“你的意思,這件事,由你來承擔?”
雖然冷護法殺錯了人,並沒有傷到鳳淺,但也不是他可以容忍的。
容瑾白皙的手指輕撫腕上金絲,他已經不記得這條金絲多少年沒纏上人命,也是該飲飲血的時候了。
“我地宮的人做出的事,我身爲宮主,自然不會推卸責任。”
“既然這樣,動手吧。”容瑾闊袖輕揚,腕上金絲快如閃電地飛射出去。
雲末手臂一伸,手中多了支盤龍紫金槍。
這一戰,已經不是那天船上交手能比,無論是雲末還是容瑾,只要一招出錯,就會血濺當場。
飛砂走石,枝葉翻卷,天地隨之變色。
突然,容瑾不理刺向他肩膀的槍尖,手中金絲纏向紫金槍,滑向雲末握槍的手。
兩敗俱傷的打法。
槍尖刺入容瑾肩膀,眼見雲末的手就要廢在金絲之下,突然一條人影撲來,雙手緊拽住金絲,將身體捲了上去,生生地阻擋住下滑的金絲,細如蠶絲的絲線劃過她的喉嚨,挨着雲末手指停下。
冷護法鬆了口氣,擡頭看着面具後的那雙墨黑眼眸,嘴角浮上欣慰的微笑,仰面倒下。
金絲和長槍同時撤回。
雲末蹲下身,查看冷護法脖子上的傷,金絲割斷她頸部動脈,大量的血涌了出來,已經無救。
“你爲什麼要回來。”他既然讓她自己回去領罰,就是饒了她一命。
冷護法笑了一下,她第一次敢在他面前笑,“我自己做的事,該我自己承擔,而不該由主上您……”
雲末皺眉。
冷護法大口的呼吸,卻吸不進多少氣,眼前戴着面具仍然俊逸非凡的面龐漸漸模糊,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到了盡頭,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袖,“上次政國公府,我……我沒有動過殺她的念頭……只是……只是想做得逼真一些。因爲,只有那樣,她和西門政的婚事,才能……才能毀掉。”
她跟在他身邊多年,從來沒見過他碰哪個女人,但那夜……
他明明恨鳳淺入骨,卻對鳳淺索要無度。
她就知道,他是動了情的。
雖然,即便是鳳淺和西門政成了親,同樣可以和離,但她不想他有一點遺憾。
他想要的女人,應該完完整整地屬於他。
“我知道。”
如果他不知道她的心思,又豈能不追究?
“郡主她……”
“你殺的人不是鳳淺,叫憐心,和鳳淺一胎所生,鳳淺無事。”
“紅衣的是鳳淺?”
“是,她已經不再穿白衣了。”
冷護法鬆了口氣,一直堵在心口上的那塊石落了下去。
原來,在白盈盈的水晶球裡看見的少女是憐心,她殺死了憐心,那麼他不會再有危險。
而鳳淺還活着,他也不用傷心難過。
也不必孤單一世。
這樣,很好……
冷護法慢慢閉上眼,停止了呼吸,眼角滑下兩行淚。
雲末看着沒有生氣的女子,
“還打嗎?”話是對容瑾說的。
容瑾轉身,走向樹林,無論是他,還是雲末,現在都還不是可以死去的時候。
鳳淺還需要守護。
雲末抱起冷護法的屍體,胸口突然有些堵。
她是他從戰場上撿回去的孤女,她的武功是他教的。
他教她武功只是想讓她離開地宮後,能在亂世防身。
她學好了功夫,卻留在了地宮,說,家人全死了,這世上只剩下她一人,她無處可去。
這些年,她爲他出生入死,從無一句怨言,也不曾在他面前流露出半點男女之情。
他以爲,她和他一樣是無情之人。
直到聽見她死前的那番話,才知道自己想錯了她,她不是無情之人,只是把情埋得太深,深到連善於揣摩人心的他,都沒有看出來。
他固然對她沒有情,但她這樣爲他而死,仍讓他心裡隱隱難過。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他一定不會教她武功,也不會讓她留在地宮。
只有什麼都不會的女人,纔會心甘情願地找個好男人嫁掉,平平淡淡地過一生。
一個隱衛飄身落下。
雲末把冷護法的屍體交給他,“帶她回去,好好安葬在後山的那株紫茯苓下。”
她生前最愛的就是那珠紫茯苓。
隱衛抱着冷護法的屍體,神色黯然,向雲末行了一禮,飄身而去。
容瑾捂着肩膀上的傷,進了林子,到了無人的地方,才停了下來,靠着一棵大樹滑坐下去。
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滑下。
雲末那一槍,雖然不會致命,卻也不是一般人可能承受的,即便是他數萬年的不死輪迴之身,也有些承受不住。
剛纔在雲末面前,不願輸了氣勢,沒有隨即療傷,而是強行撐着離開,每走一步,傷口扯得額頭像要裂開一樣地痛。
撐到這裡,已經支撐不下去。
他靠着樹杆,深喘了好幾口氣,才緩過神來。
吃力地單手解開衣襟,看着汩汩涌着血的傷口,手臂卻怎麼也無法擡高,包紮傷口止血。
一襲紅裙停在他面前,他下意識地拉攏敝開的衣襟,警惕地擡頭看去。
卻見鳳淺撐着那把金傘站在面前,正低頭看着他的肩膀。
容瑾身體微微一僵,手扶着樹杆欲起身離去。
卻發現,手上無力,一時間,竟站不起來。
鳳淺沉默地收了傘,在他面前蹲下,手伸向他單手抓着的衣襟,他往後一縮,但後背抵着樹杆,能退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