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袍人長鬆了口氣。
樑上人影躍下房樑,隱身屋後,轉眼間去得不見了蹤影。
那人進了林子,抄着進路,幾個起落就追上鳳淺的車隊,脫下身上布衣,露出一身華麗的紫紅錦服,躍上鳳淺的馬車,揭簾進去。
嫵媚的眼睛瞟了鳳淺一眼,身子一歪,坐到矮几旁,和雲末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
惜惜眼裡閃過怒意,“就這麼放過他們?”
雲末倒了杯茶,放到無顏面前,淡道:“不放了他們,消息又怎麼傳得回去?”
鳳淺伸手去撥惜惜的算盤子,“你們利用我來演了一把苦肉計,總該讓我知道,張盧是什麼人吧?”
“是國師的人。”雲末笑吟吟地看着她,“郡主還想知道什麼?”
“你們之前就知道張盧有鬼?”鳳淺問開了頭,就乾脆打破砂鍋問到底。
“是。”
“你們怎麼發現的?”
“這得拜無顏所賜。”雲末輕睨了無顏一眼。
鳳淺迷惑了。
惜惜把話接了過去,“天下什麼稀罕東西,無顏都要親眼看識一下的,如果世上真有那麼神奇的草藤枕,他早就抱上十個八個回去換着用了。從來沒有過的東西,突然間在你派人去打聽有什麼稀罕東西的時候,傳得神乎其神。那麼這件事,就只有一個可能,騙你去張家村。”
“他們騙我去張家村的目的是什麼?殺我?”
“如果他要殺郡主,不會選有云末在身邊的時候下手。”
“那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試探雲末。”
“他們怎麼知道,雲末一定會隨我進村?”
“止燁和玉玄都不在你身邊,而我是不耐煩跟着你的,所以你身邊只能是雲末。”
“可是他們試探雲末做什麼?”
雲末向鳳淺看去,淡淡道:“他們懷疑我是詔王。”
鳳淺心臟猛地一緊,“結果如何?”
“詔王一身功夫爐火純青,而我卻躲不開那石輪,郡主認爲結果會如何?”
“結果他們認爲你不是詔王。”
雲末微微一笑。
鳳淺話頭一轉,“你是嗎?”
“郡主認爲呢?”雲末擡頭,與她的目光膠在一起,神色淡淡的。
惜惜把玩着小算盤的手停住,目光停留在雲末臉上。
無顏突然‘哎喲’了一聲。
所有人都一同向無顏看去。
“眼睛進砂子了,吹吹。”無顏翻着眼皮,湊到鳳淺面前。
鳳淺把他的臉推開。
無顏又把臉側着湊到鳳淺面前,指着臉上的一道淺淺紅痕,“剛纔追蹤的時候,不小心被草杆子刮花了臉,快幫我看看,別留了疤。我一個戲子,可是靠臉吃飯的。”
“我以爲無顏公子是靠嗓子吃飯的。”鳳淺鄙視了他一眼。
這麼淺淺的一道紅痕,別說不可能留疤,就算留了疤,唱戲時臉上塗那麼厚的粉彩,什麼蓋不住?
“都得靠。”無顏衝她眨了一下眼睛。
被無顏一場胡混,鳳淺把想問的話給忘了,只是記住了她又被他們利用了一回。
到常州只有一天的路程,一直強悍的鳳淺,卻得風寒。
到了常州,鳳淺住進事先安排好的移宮,就一頭栽在牀上。
下人送去的飯菜,她聞什麼都反胃,什麼都吃不上一口,一天下來,小臉瘦了一圈。
自從鳳淺的後宮言論以後,就極少說話的雲末看得不忍心,轉身去了廚房,回來時,手上端了碗素湯的陽春麪,上面漂着細碎的蔥花。
鳳淺看着突然有了食慾,聞着那味道,也沒有反胃。
挑了兩根麪條送進口中,清爽可口。
鳳淺這次出來,廚子是從長樂府裡帶出來的。
但這碗麪的味道分明不是那廚子做出來的。
倒象是小郎做出來的。
她還在麻婆村的時候,一直很窮,平時是吃不上面條的。
只有她病了的時候,小郎纔會去想辦法去弄些麪粉回來,給她煮上一小碗的陽春麪。
說是陽春麪,其實是他切出來的手工面,麪條絲細得跟線一樣,細滑爽口。
家裡窮,沒有什麼調料,他卻硬煮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味來。
後來鳳淺吃過不少山珍海味,卻覺得沒有一樣比得過他煮的那碗陽春麪。
她現在吃着的陽春麪,也是用刀細細切出來的麪條絲,也是那樣幽幽的清香味道。
“這面是誰煮的?”
“是雲公子。”千巧見鳳淺終於吃得下東西,鬆了口氣。
鳳淺看了眼雲末裹着繃帶的手,心裡柔軟處輕輕一動,又擡頭看了看他那雙和小郎一樣墨玉般的眼,一口氣把那碗麪,連面帶湯地吃了個乾淨。
千巧上來收碗,雲末攔住,“讓我來。”他收了碗走開。
“雲末。”鳳淺望着他的背影叫住他。
他停下,轉身過來,“郡主還有什麼吩咐?”
“謝謝你的面。”
雲末微笑了一下,轉身出去。
鳳淺雙眼頓時黯了下來。
心想,是不是該再找機會,把他扒一回,看他到底是不是詔王那混蛋。
鳳淺填飽了肚子,裹着被子發了身汗,風寒也就好了不少。
等她一覺醒來,見雲末坐在牀邊,視線不自覺地落在他肩膀上。
她已經扒過他一回,沒看見他身上有紋身。
肩膀的部位,用人皮面具之類的東西遮掩,很不方便,而且又容易被人看出來,所以鳳淺之前纔會打消這個念頭。
但這個念頭重新萌生。
如果他身上確實沒有紋身,會不會是詔王身上的紋身是假的,是臨時畫上去的礙眼法。
雲末瞥了她一眼,伸手摸上她的額頭,燒已經退了。
把帶來的錦盒放到她面前。
“這是什麼?”鳳淺不客氣地去開錦盒,從錦盒裡取出一副做工極盡奢華的金鐲子,因爲太過奢華,反而顯得俗氣,這不該是雲末的眼光,鳳淺不解地向他看去,“送我?”
雲末笑了一下,“郡主送皇上的禮物。”
“你讓我送這個給母親?”鳳淺撇臉一笑,鐲子雖然漂亮,但宮裡什麼樣的好手工沒有?這鐲子不過是在母親衆多鐲子裡添了一雙,毫無意義。
“嗯。”
“你這不是坑我嗎?”這麼沒誠心的東西,母親不會失望纔怪。
“郡主這麼認爲?”
鳳淺張了張嘴,皺眉。
她不想這麼認爲,可是手上的這東西,讓她這麼想,都難。
鳳淺雖然沒指望在母親那裡得到什麼好處,但本能的希望能讓她開心,但這東西,實在太沒有誠心了。
“郡主相信雲末這次,可好?”雲末一如既往的沉穩溫和,眼裡也是一片真誠,沒有半點玩味,讓她沒辦法拒絕。
四目相對,一陣風拂過,帶着幾片花瓣從窗口飄進,其中一片落在他肩膀上,留連不去。
半晌,鳳淺終於軟了下來,伸手拈起他肩膀上的那片花瓣,“如果我被母親嫌棄了,讓我變成了窮光蛋,甚至砍了我的腦袋,你可得陪我?”
“好。”他捉住她的小手,墨黑的眸子微微一黯,嘴角卻慢慢噙上一抹溫柔笑意。
鳳淺心口驀地一蕩,漸漸迷失在他墨潭般的眼裡,忙深吸了口氣,轉開臉,避開他的眼,不敢再看,“我得起身沐浴了。”
他不退反進,向她彎腰下來,鳳淺看着他慢慢靠近的臉,心臟差點跳出胸脯,她以爲他會吻她,呼吸一緊,正想躲開。
他的脣卻貼上她的耳,柔聲道:“你去哪裡,哪怕是黃泉路,我也陪着你。”
鳳淺僵住,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道:“你不過是讓我按你的心意送一份禮,用不用做到這一步?”
同生同死的承諾,怎麼能輕易說出?
“我是認真的。”他溫柔的呼吸輕拂着她的耳,她的耳根很快轉紅,他手指輕撫過她紅得透明的耳,“我不會害你的。”
就算他這時是口蜜心箭,鳳淺也無法拒絕,深吸了口氣,“我相信你。”
雲末眼裡漾開笑意,慢慢退開,“雲末告辭。”
直到他修長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鳳淺才長吁了口氣,把玩着那對絞金鐲子,實在猜不出他打着什麼主意。
千巧進來服侍鳳淺起身,看見她手中把玩着的鐲子,奇怪地‘咦’了一聲,“這是哪來的鐲子?”
鳳淺不答反問道:“送我母親怎麼樣?”
千巧驚訝地看向鳳淺,以爲她病糊塗了。
鳳淺笑笑,原來覺得不妥當的不止她一個。
雲末到底安的什麼心?
去打聽消的一梅回來說,鳳錦也來了常州。
另外隨母親一起來常州的,還有虞彪金的女兒虞金蓮。
虞金彪死了,太上皇心疼虞金彪的一雙兒女,恨不得把虞金彪的這雙兒女捧在掌心上,封彪金蓮爲公主。
次日,虞皇帶着虞金蓮翩翩到了移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