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問我,這孩子,留還是不留吧?”上官若愚挑眉反問,瞬間,從牀上跳了下來,昏暗的光線下,她那雙精明的眸子,叫夜月倍感壓力山大。
看來,什麼都瞞不過姑娘。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你家主子的意思?”說起來,這事,他難道不該先告知南宮無憂麼?
“主子交代,此事當看姑娘您的。”他自然先行告知了主子,只是,主子卻將決定權交給她。
夜月很清楚自家主子心裡在想什麼,肯定是想借着這個機會,修復和姑娘之間的關係。
“……”上官若愚面露深思,撇開南宮無憂此舉示好的含義不談,這個孩子,她不可能不管。
做父母的,就算犯了再大的錯,也與下一代無關。
“把孩子保下來吧,上官雨墨即便有過,也不該株連到她的子嗣身上。”她嘆息一聲,“這件事不要聲張,找個地方讓她好好養胎,等到孩子平安出世後,再讓她伏法,不遲。”
若是這個消息走漏了風聲,朝中的大臣,勢必會拼死阻撓,畢竟,這孩子有一半是南宮歸玉的血液,他們是不會允許孩子平安出世的。
“姑娘果然和主子心有靈犀,主子交代過,以姑娘的性子,定會保下孩子,主子已交代,爲三皇妃尋找一處僻靜的地方,靜心養胎。”夜月感慨道,爲自家主子刷着好感值。
“他都做了,還讓你來問我的意見幹嘛?”上官若愚的反應,與他想象中的感動,完全不一樣,“多此一舉。”
既然知道她會做出什麼決定,幹嘛還大半夜派他來騷擾自己休息?這人,腦子真的沒被門給夾過嗎?
夜月頓時無語,表情一片空白,姑娘的反應,怎麼和他設想的劇本不同啊!她難道不該爲主子的這份苦心大受感動嗎?
“去去去,照他的命令去辦。”她鬱悶的揮揮手,心裡各種毛躁。
夜月只能懷揣着滿肚子的鬱悶,告辭離開,他原本是想來爲主子說好話的,可爲嘛最後,反而有種好心辦了壞事的錯覺?
上官雨墨在昏迷中,被轉移出大牢,知情者,除了那名爲她診脈的大夫,便只剩下上官若愚等三人。
夜月秘密的將大夫處理,只有死人才能保證消息不會走漏,在京城的一處荒涼別院,將上官雨墨關押,再派手下的隱衛,貼身監視她,直到孩子平安降生。
整個過程,並未驚動朝中的任何一位大臣。
第二天,天空陰沉沉的,朵朵烏雲,將整片天綴滿,抑鬱的天氣,一如這皇城中的氣氛,壓抑得令人有些難以喘息。
天矇矇亮時,九門大牢裡,身披盔甲的侍衛,浩浩蕩蕩抵達,打開牢房,將重傷在身的南宮歸玉帶出來,給他戴上枷鎖,戴上腳鐐,推搡着他,往菜市口前去。
負責監斬的大臣,正是鎮東王崔浩,爲了保證現場不會出現意外,他調動了還未返回邊關的士兵,負責刑場的安全。
士兵們將邢臺團團圍住,老早就聚集在菜市口的百姓,被他們用刀戩隔在外圍,街頭,百姓們站成兩批,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攢動的人影。
不論是男女老少,今天,幾乎都走出了住宅,站在街頭巷尾,只爲看這場行刑。
今日,朝廷罷朝,但除了崔浩外,卻沒有任何一名大臣出現在現場,畢竟,這麼血腥的畫面,可不是誰都喜歡觀看的。
東御宮內,上官若愚老早就醒了,說來也奇怪,她昨天晚上睡得特晚,今天,居然還起了個大早,總覺得心裡似乎憋着什麼事,輾轉難眠。
在爲兩個小傢伙掖了掖被角以後,她才頂着一張沒精打采的臉,出了門。
瞧這天氣,待會兒只怕會有一場大雨。
離開東宮,爲了打發時間,她乾脆在皇宮中漫步,微涼的晨風,刮在面上,有些細微的疼痛感。
今天的皇宮,多了幾分肅殺與凝重,不少宮人,全都掛着一臉小心翼翼的表情,忙活着各自的差事。
她知道今天是南宮歸玉行刑的日子,卻沒有要去刑場旁觀的念頭。
“哎,老孃真心不適合做惡人啊。”明明和南宮歸玉結怨頗多,如今,他落得個被砍頭的下場,她卻一點暢快的感覺也沒有。
仔細想想,她到現在也沒弄明白,這南宮歸玉幹嘛忽然發動宮變,狗皇帝當時病重,他完全可以有很多方法,能順利得到帝位,比如僞造遺詔什麼的,以他在朝堂的勢力,還有他的母妃羅璇在後宮的力量,做到這種事,並非沒有可能。
難道他是因爲狗皇帝在臨終前,宣了四皇子進宮,誤以爲,他要將帝位傳給南宮歸殤,所以急了?纔會做出這麼不理智的行爲?
搖搖頭,她總覺得南宮歸玉逼宮這件事,有哪個地方不太對勁。
包括孫健所說的,當時張文當堂的改口,還有李奎等九門士兵的臨時叛變,都是她心裡一直以來解不開的疑惑。
一邊想着事,一邊漫步目的的朝前走,不知不覺,她竟走到了一處完全陌生的荒涼地帶。
一條幽靜的石板路,兩側種着枯萎的海棠花,大片大片的枝椏,光禿禿的,早已失去了生機。
她怎麼走到這兒了?
上官若愚腳下的步伐微微一頓,癟癟嘴,準備打道回府,原路返回。
可當她剛轉身時,餘光卻驀地瞥見,一道黑影從前方的灰牆內躍出,迅速消失在了蒼穹之下。
“他在這兒幹嘛?”她眸光一顫,索性擡腳朝前方走去,那裡有什麼,竟然會讓夜月在這地方現身?
穿梭過那片枯萎的海棠花海,一座被四方高牆圍起來的殿宇在她的視野中出現。
宏偉的殿宇,已有些年月,頂端的琉璃瓦,失去了原本光彩奪目的色澤,瓦檐,牆面,圓柱,都透着一股陳舊,落敗的氣息。
她從高牆中央的拱形月門走了進去,在那宅院前,種着一株梧桐,枝幹荒蕪,樹幹上,爬滿了皺巴巴的皺紋,品種特別像是她以前見過的那一株。
如果她沒有記錯,在二皇府內,在她的新房前,院子裡也種着一株梧桐。
“巧合嗎?”她微微眯起眼,眼底掠過一抹精芒。
正當她準備仔細觀察觀察這座殿宇時,忽然,從前方掉了漆的破敗長廊深處,一抹熟悉的白色人影,遠遠走來。
陳舊的孤宅,落寞的長廊,他似從遙遠的過去一步步走來,渾身散發着一股與這間僻靜殿宇相似的氣息。
上官若愚心尖忽然泛起一陣抽疼,她用力捏了捏拳頭,“你怎麼在這兒?”
話剛說出口,她惱得直想給自己一巴掌,尼瑪,人家是一國皇帝好不好,這裡是皇宮好不好,他爲什麼不能在這兒?
她的智商是被狗給吃了嗎?
她面露幾分懊惱,後悔得在心頭捶胸頓足。
“這裡是母妃的居所。”南宮無憂駐足停在她身前,淡淡的說道。
如清風般飄渺清淺的話語,卻讓她聽出了幾分落寞。
甩甩頭,他的母妃,不正是傳說中因爲生產,結果導致失血過多慘死的先皇后嗎?
“你這時候過來,做什麼?”他不該去刑場,圍觀行刑嗎?
“突然有些想念母妃了。”他雲淡風輕的解釋道,神色淡泊,眼眸緩緩掃過周遭的一切,好似透過這荒蕪的場所,幻想着,當年,此處門庭若市時的繁華樣兒。
“聽說母妃還在世時,這裡種滿了遍地的海棠花。”他猶記得,那片美麗的海棠盛開時,是怎樣的一番盛景。
花雖美,卻也易滅。
如今,僅剩的,只有這遍地的殘骸,還能供人去幻想出,那時的繁茂。
上官若愚沒有吭聲,那是她不曾參與的過去。
她靜靜的站在原地,看着他。
這人分明是在回憶過往,可他的神色,卻如往常一樣,淡漠得毫無半分人氣。
“大家都說,母妃生前冠絕六宮,榮寵無雙,可我竟一次也未見到過。”平靜的話語細細品嚐,不難聽出那份苦澀與譏誚,如遠山般恆古清秀的眉峰,微微上揚,脣角輕翹,那笑,似曇花,美若驚鴻,卻也似罌粟,危險至極。
“這裡自母妃過世後,一直被存封,是宮中的禁地。”
上官若愚忍不住皺眉,很想告訴他,不想笑就別笑,笑得難看死了!
“生前再多榮寵,死後也不過一具枯骨,要來何用?”他輕輕搖搖頭,眉宇間閃過一絲暗色。
“那也是上一輩的事,而且,你說了老大半天,能直接奔入正題嗎?您老到底想表達什麼?”上官若愚惡聲惡氣的打斷了他憂鬱惆悵的回憶,她不願見他這般落寞,更不願意他去鑽牛角尖。
眸光忽地輕顫,那讓人揪心的抑鬱,自他的眼底退去,重新化作清明。
他定眼凝視着她,道:“我不是父皇,你也不會是母后。”
他們的結局,斷不會如前一對那般。
“生同衾,死同穴。”輕如鵝毛的嗓音,灌入耳膜。
他的語調很淡,可話裡的決絕,卻令人心驚。
上官若愚怔怔的看着他,眸中情緒不斷變換,似驚愕,似惱怒,最後化作漠然,“我一直覺得自己會長命百歲,你能別咒我早死嗎?”
“……”曖昧的氛圍,剎那間,隨着她這番話消失得一乾二淨。
南宮無憂有些哭笑不得,他不過是想告訴她,此生,生也好,死也罷,她與他都會是永不分開的。
“是,你定會長命。”到那時,他也將與她一起白頭。
縱容,寵溺的語氣,激起了上官若愚一身的雞皮疙瘩,身體忍不住抖了抖:“我到底爲什麼要和你在這種地方,討論這種話題啊!”
她明明還在惱他,氣他,爲什麼在聽到他這些話後,心頭還是會感動,會動容?
這不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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