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雨聲,不停敲擊着木窗,上官若愚將兩個小傢伙好不容易哄睡着,擰着眉頭朝窗外看去,在那瓢潑大雨中,幾乎淹沒了視野,完全看不清院外的一切風景。
但她知道,南宮歸霸還在外邊,沒有離開,眉頭頓時皺緊,心頭說不動搖那是假的,在出去還是不出去中猶豫了片刻後,她終是忍不住,披着一件白色大氅,翻身下牀,舉着一把油傘,朝院外快步走去。
剛出院子,一眼就能看見,跪在鵝卵石小道上的那抹剛毅身影。
“你贏了,起來,麻利的去換件乾淨衣服,老孃敗給你了。”她沒好氣的低斥道,神色各種無奈,遇到這種一根筋的傢伙,她還能說什麼?只能舉白旗投降。
南宮歸霸虎身一震,繃緊了一整天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剛毅的面容,浮現了一絲狂喜,乾裂蒼白的嘴脣顫抖着,擠出一句話來:“多謝二嫂。”
能夠得到她的承諾,今天這一番苦,總算是值得的。
上官若愚可沒他那麼好的心情,她咂吧咂吧嘴脣,將傘塞到他的手中,鬱悶開口:“我這人就是太心軟,不過,我可告訴你啊,超過我能力範圍的事,我可做不到。”
“二嫂大可放心,此事除了你,再不會有第二任能夠辦到。”南宮歸霸說得很是篤定,拂袖起身,溼漉漉的衣袍黏在他峻拔壯碩的身軀上,長髮溼潤,如同一隻狼狽的落湯雞,可與他的形象截然相反的,卻是他臉上的那份喜悅。
“先進殿再說。”上官若愚轉身就走,雙手護在頭上,拿出當年八百米衝刺的速度,一溜煙,跑上臺階,只是短短十多米的路程,可這漫天大雨,依舊將她的身上打溼,拍了拍雨水,她揮手找來一名宮女,吩咐道:“去找個太醫過來,爲五皇子看病。”
“臣弟無礙。”南宮歸霸想要拒絕她的好意。
“有什麼事,都得等你看過大夫再談,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別糟蹋了它,要知道,擁有一具健康的身體,是多少殘疾人,做夢都要得到的,你別不愛惜,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她沒好氣的教訓道,說得南宮歸霸各種凌亂。
他只是想要及早說完正事而已,怎會猜到,隨口的一句話,竟會換來她的長篇大論!
面對着她惱怒的神色,除了嘆息,除了妥協,他別無他法。
進入殿中,溫暖的室溫逐漸驅散了他身上散發的寒氣,南宮歸霸本就身負內力,不一會,內力便將身上的雨水烘乾,一股股白濛濛的水蒸氣,從他的頭頂上騰昇而起。
正拿着帕子擦拭着大氅上雨水的女人,看得各種羨慕嫉妒恨,爲毛老天爺讓她穿越,卻不給她一具有武功的軀殼?這不是純心讓她鬱悶嗎?
太醫來得很快,現在宮中,誰不知道,這位皇后是新帝放在心尖上疼愛的寶貝,她一句話,別說是半夜,別說是大雨,即使是病重到下不了牀,那也得必須來得迅速。
急匆匆跨入殿中,留着八字鬍的老太醫還沒來得及屈膝行禮,就被殿內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畫面驚住,面露幾分驚詫。
誰能告訴他,是不是他年紀太大,以至於老眼昏花了?不然,他怎麼會看見皇后娘娘在深夜與五皇子待在這東御宮中?
“停止你腦子裡那些骯髒的想法。”上官若愚沉聲低喝,我去,她難道長了一張水性楊花的狐狸精臉嗎?
不是她有讀心術,而是這位太醫都快把心裡的想法,完全寫在臉上了,傻子纔會猜不到他這會兒在想什麼,爲了她的名譽,提醒他是很有必要的。
太醫虎身一抖,嚇得臉色一陣蒼白:“老臣……老臣不敢胡思亂想。”
“停,你想沒想那是你的事,現在先爲五皇子診脈。”她指了指身旁的南宮歸霸,這人可不能在她的殿中出事,不然,事情肯定會變得格外麻煩。
老太醫哆哆嗦嗦的爲南宮歸霸診脈,替他開了藥方,交給宮女,辦完正事後,他纔在上官若愚的准許下,慢悠悠離開東宮。
宮女正在小廚房替他煎藥,殿外,也站着兩名精神抖擻的宮女,準備隨時進屋伺候。
上官若愚轉頭看向軟塌上,沉默不語的皇子,嘴角一抽,“你不是特着急要說正事嗎?”
剛纔是誰連病也不樂意看,就想着直奔主題的?現在沒人,他怎麼還不說?
南宮歸霸訕訕笑笑,沒有計較她惡劣的態度,有求於人,即使遭受到任何不善的對待,他也能承受,能理解。
“二嫂,臣弟今日是爲了三哥的事,來求您的。”他抱拳說道,黝黑的面容滿是真摯與鄭重。
“……”她就知道,他拜託自己幫忙的事,絕對會是天大的麻煩。
上官若愚無力扶額,爲嘛她明知道前邊是個火坑,還傻了吧唧的往裡頭跳呢?
心軟是種病,她多半已病入膏肓了。
甩甩頭,將腦子裡的胡思亂想拋開,“你想讓我做什麼,直接點,簡單點,明說。”
“臣弟想請二嫂爲三哥求情。”南宮歸霸言簡意賅的將自己的心思說了出來,簡短的一句話,卻驚得上官若愚險些從軟塌上摔下去。
喂喂喂,他確定自己在說什麼嗎?求情?爲南宮歸玉?
她的面容有些扭曲,“你到底是從哪兒看出來,我有那麼大的本事的?”
拜託,她就是一普通女人,爲南宮歸玉開脫、求情這種事,哪兒輪得到她?更何況,就算她有這能力,以她和南宮歸玉之間的恩怨,想讓她以德報怨去幫他?
除非她腦抽了纔會答應。
她立即搖頭:“這事沒得商量,我不幹,你還是另求他人吧。”
她的回絕在南宮歸霸的預料之中,可如今,除了她,還有誰能幫得上忙?
“二嫂,臣弟知道,這件事於您來說,太爲難,也太苛刻,可是,四哥死了,臣弟實在不忍心,再親眼目睹一個同胞兄弟赴死。”南宮歸霸嘆息道,神色很是黯淡。
他知道三哥這回犯下了滔天大罪,死不足惜,可是,作爲兄弟,他沒有辦法眼睜睜看着他等死,看着他走上絕路!
“你不忍心看他赴死,就忍心看着我陷入兩難?”上官若愚吐槽道,“長嫂如母,你怎麼不替我想想呢?我現在出面爲他求情,不說南宮……你二哥會不會答應,就算他會,滿朝文武可會答應?天下黎民可會答應?”
她的話如同一座座巨山,狠狠的壓在南宮歸霸的肩頭。
他黯然低下頭顱,苦笑道:“可除了您,還有誰可以說動二哥?如果連您也做不到,三哥他,這次真的必死無疑了啊。”
“我說啊,你憑什麼認爲你二哥就一定會聽我的?”他這份自信到底是從何而來?有啥支撐的理由和證據嗎?上官若愚眼角微抽,對他莫名的自信,很是不解。
南宮歸霸只是擡起頭來,幽幽的看着她,“二嫂,你當真不知爲何嗎?”
說她不知,怎麼可能,就連旁觀者,也能看出二哥對她的在乎,只怕她在二哥心裡的分量極重,重到南宮歸霸不敢隨便去猜,至少遠不是他這個弟弟可以去比的。
他相信,若是二嫂願意爲三哥說情,三哥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可如果連她也袖手旁觀,三哥只怕當真會……
念及此,他頓時急切的請求道:“二嫂,臣弟求您了,只要您去求求二哥,保住三哥一條命便好,三哥他如今已無勢力,樹倒猴猻散,就算勉強留有一條命在,他也成不了任何事!他……”
他說得有些語無倫次,上官若愚恍惚的想起,似乎在不久前,當南宮無憂被冤枉殺害李珊珊時,這人,也曾爲他說過一句話。
“我沒有理由幫他。”她狠下心來,撇開頭,不願去看眼前苦苦哀求自己的男人。
誰說皇宮無真情?至少,她親眼見過兩個正統的皇室血脈,爲了兄長,放棄尊嚴,放棄一身傲骨,只爲求得兄長平安。
一個是曾爲南宮無憂跪在御書房外足足一宿的南宮星微,一個則是眼前這人。
她毫不懷疑他們的這份兄妹情,但她卻不能答應,只因爲,她沒有理由去救一個和她曾屢屢結怨的人。
“二嫂,你……”南宮歸霸愕然盯着她,似乎很意外,她的再次拒絕。
在他的印象中,這位兄嫂,是善良的,是溫柔的,可爲何她如今卻獨獨拒絕他的請求?
“成王敗寇,五皇子,你真的覺得,以三皇子的性格,他會願意承這份情,苟且偷生嗎?”上官若愚一字一字沉聲問道,她雖然和南宮歸玉交惡,可她到底還是瞭解那人的幾分脾氣的。
他驕傲到目中無人,自尊心極強,他怎麼可能願意,在一個被他不屑,被他視爲弱者的人手裡偷生?又怎麼可能平靜的接受,失去權勢,失去身份,失去地位,只保住一條命的結局?
即使她去爲他說情,即使能夠保住他的性命,但等待他的結局,只有一種,那便是生不如死!
那樣做,真的是對他好嗎?
南宮歸霸渾身一顫,宛如雷擊般,整個愣在了原地,面上的血色在剎那間消失得一乾二淨,他面如死灰的看着上官若愚,好似正在消化,她方纔的這番話。
半個時辰後,他疲憊的身影,才緩緩從東御宮中踏出,拒絕宮女遞來的紙傘,孤零零走入雨中,似一抹孤魂,那般落寞,那般淒涼。
上官若愚靜靜站在窗口,幽幽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這磅礴的雨霧之中,口中嘆息一聲。
不是她狠心,而是她不可能承諾下,自己壓根就做不到的事。
對南宮歸霸,她只能說一聲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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