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城頭大火被士兵們用涼水撲滅,牆面焦黑,下方橫七豎八擺放着一具具屍骸,站在城頭一眼望去,猶如一片人間地獄般的慘狀。
城中,衆將士與百姓們歡天喜地的喝着酒,唱着歌,歡慶勝利。
上官若愚孤身一人站在城頭的石墩旁,目光幽幽。
“爲何一人在此?”沙千宸四下尋她不到,一路找來,總算在城頭,見到了她落寞、孤寂的身影。
清潤的嗓音從後方傳來,她忙斂去面上外露的情緒。
轉頭笑道:“喲,表哥,你不和將士們喝酒,跑這兒來幹嘛?想要好好回味回味今天的勝仗經過?”
“你我皆知,這僅僅是開始。”沙千宸搖搖頭,“遠不到慶祝勝利的時候。”
“原來你也知道啊。”她還以爲,他與士兵們抱有同樣的心情。
“今日他所說的那些話,你莫要往心裡去。”沙千宸見她面露悽苦,出聲安慰:“那人,是瘋子。”
一個爲愛而瘋的傻子。
“我從來不會去記那些不重要的事。”上官若愚逞強的不願承認,她有被南宮無憂今日的言語干擾到情緒,這麼丟臉的事,她怎麼可能承認?
“那便好,你只需記得,你是朕的妹妹,是沙興國的公主,只要朕在,便不會讓任何人傷你分毫。”他輕輕撩開衣襬,在石墩上側身坐下,姿勢優雅,一舉手一投足間,自帶一股貴族氣息,很是賞心悅目。
“對了,表哥,今日聽你說,沙興國不會再犧牲第二個公主,是怎麼回事?難道娘她出嫁後,國內曾發生過什麼事嗎?”他當時的那句話,給她的觸動極大,但仔細一想,似乎又暗藏着什麼不爲人知的內涵,故而纔會有此一問。
當然,不排除她真心不想再和他探討有關那個混蛋的話題,纔會將話題轉開。
“朕是否從未對你說起過,姨她出嫁後,父皇是什麼樣子?”脣邊那抹淺笑,似淡了許多。
上官若愚特老實的搖頭:“你還真沒說過。”
“自她出嫁,父皇日日寡歡,每日必要往公主府坐一坐,緬懷大公主還未出嫁前的幸福時光。”他曾無數次目睹過,父皇孤零零一人,坐在公主府的廳中,撫摸着身下木椅,那模樣,像是隨時會哭。
至今,他仍舊沒能忘記那一幕。
“額!”這話怎麼聽着,有那麼一丁點不太對勁呢?正常情況下來說,妹妹出嫁,這做哥哥的,雖說會心有不捨,但也不會這麼誇張吧?搞得好像兩人有啥見不得人的關係一般。
“猜到了?”沙千宸誤以爲她的怔然,是猜中事實。
猜到啥?
我去!該不會真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樣吧?
眼底掠過一絲詫異,一絲驚愕。
“父皇他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竟愛慕、迷戀上了大公主,也許,在大公主出嫁前,他從未得知過,但大公主走後,認清事實,他便沉浸在悔恨與自我憎惡中,不可自拔。”說到這裡,沙千宸目露一絲諷刺的冷光,“很可悲,很可笑對不對?兄長愛慕妹妹,卻親手將妹妹送給他人爲妻,致死,未曾再見過一面。”
“……”這種虐戀,她只在狗血的偶像劇裡看到過,而且還不是親兄妹!
想想這位老皇帝,似乎也挺可憐的,直到失去,才明白自己的真實心意,卻永遠沒有辦法,將這份心意說出口,只能帶着它,長埋地底。
“朕記得,父皇臨終時,說的最後一句話。”沙千宸幽幽道,神色有些恍惚,似是回想到了許多年前的那一幕。
病入膏肓的父皇纏綿牀榻,臨終時,他說:朕在奈何橋前等你,不喝孟婆湯,下輩子,莫要再做兄妹。
“到死,他記得的,掛念的,仍舊是求而不得的妹妹,但他心心念念之人,卻連他死,也不曾出現。”這也是他對所謂的愛情避如蛇蠍的原因,“若愚,朕不希望你有朝一日,如父皇那般,癡愛不得,忘了本心。”
這世上,有太多東西,比愛情更加重要。
“放心吧,這種事永遠不會在我身上發生,我可不是那些爲了愛人要死要活的可悲女子。”對她來說,得不到,就放手,即使再苦再痛,也要瀟灑的離開。
“記得你這句話,莫要忘記。”沙千宸擡手揉了揉她的長髮,眉眼含笑,似溫柔的兄長,在向妹妹灌輸着,他所知道的人生道理。
上官若愚愜意的眯起眼睛,猶如一隻溫順的波斯貓,各種享受。
有哥哥的感覺真好!
“主子,冷靜!”夜月如同八角章魚,死命拽着山巔,一身煞氣的白髮男子,不肯鬆手,“沙興帝與娘娘是兄妹,全無兒女私情啊。”
這麼貿然的現身,主子的傷勢,定會加重,更者,娘娘也不會感動,只會更加埋怨痛恨主子。
南宮無憂暗暗緊了緊手掌,雙眸冷冷盯着前方城頭上,那舉止密切的一男一女。
一隻名爲嫉妒的猛獸,在他的心窩裡咆哮着,掙扎着,像是要闖破牢籠。
身側散發的寒氣愈發濃郁,幾乎達到快要把人凍僵的程度。
夜月被凍得渾身冒出雞皮疙瘩,但他卻咬緊牙關,不敢撒手,唯恐主子做出什麼衝動的事兒來。
待到那兩人雙雙離去,圍繞在他身側的冰冷氣息,才逐漸消散。
“鬆手。”冰冷的腔調,讓夜月瞬間鬆開胳膊,憨笑着後退。
哎呦媽呀,主子該不會是要和自己秋後算賬吧?
“命單子旭送冰心丸去瑤池鎮,親自送到她手中。”方纔,她在城頭吹了許久的涼風,只怕會着涼。
聞言,夜月一臉肉疼,冰心丸?那可是能解百毒的靈藥,用九十多種藥材煉製而成,是單子旭的壓箱之寶,主子竟要贈與上官姑娘?他弱弱的提醒道:“主子,娘娘看上去並未抱恙。”
“朕只怕她會染上風寒。”淡泊的眸子裡,閃爍着片片擔憂。
“……”臥槽!就爲了這種原因?不知怎的,夜月竟有些同情起和他素來不對盤的單子旭。
讓他把壓箱底拿出來,只爲防止姑娘染上風寒這種事,爲嘛聽着這麼喜感?
他彷彿已經預想到,單子旭一臉糾結,卻不得不飲恨將寶貝拿出,贈與上官姑娘的悲慘樣子。
口中不自覺漫出一聲幸災樂禍的笑聲。
夜色漸沉,沙漠內,在夜晚,會忽然降溫,比起白日灼熱到讓人抓狂的氣候,夜晚的沙漠,似一片淨土,涼爽怡人,卻又充滿無盡危險。
上官若愚獨自睡在瑤池鎮內的府衙後院廂房中,沒了兩個寶寶溫暖被窩,她翻來覆去的有些睡不着。
“靠!怎麼老想到他?”煩躁的將被褥踢開,磨了磨牙齒,你妹!那人是鬼嗎?怎麼成天陰魂不散?睜開眼是他,閉上眼還是他,還能不能讓人安心休息?
“呼。”窗戶忽然被寒風吹開。
她警覺的往牀榻內側一滾,被褥緊緊遮蓋住胸口,“誰?”
無人回答她的問題,一抹黑影迅速在房中飄過,然後竄出窗戶,消失在無垠的夜幕下。
尼瑪!
大半夜裝神弄鬼,腦子有問題吧?
她在心頭暗暗磨牙,確定人離開了以後,才慢吞吞從牀上下來,將蠟燭點燃。
昏暗的光線照耀下,圓桌上,莫名出現了一個本不應該存在的白玉藥瓶。
手指輕輕摸了摸,瓶身還是溫熱的,必定是剛纔那人所留。
會用這種方式來給自己送東西的,呵,除了那混蛋,她實在想不到,還能有誰幹得出這麼無聊的事。
將藥瓶握在手中墊了墊,隨後,無情的拋出窗外,就好似要將心頭所有的牽掛,所有的情意,通通如這藥瓶一般趕走。
“咔嚓。”
白玉藥瓶在窗外的地上摔成碎片,裡頭裝着的晶瑩藥水,傾灑出來。
覆水難收。
第二天,沙漠裡狂風大作,吹動着無數黃沙,刮入瑤池鎮,上官若愚被沙土門醒,伸手抹了把臉,這一摸,竟摸下一手的沙塵。
嘴角狠狠抽動幾下,有些惱火。
“砰砰砰。”房門被人用力敲響。
她抓狂的問道:“什麼事!”
“公主,皇上請您速去城牆,出大事了!”士兵焦急的稟報道。
上官若愚一聽這話,腦子裡朦朧的睡意瞬間轉醒,換上乾淨的衣物,一邊往屋外衝,一邊扎着頭髮,反正她的身份已經曝光,沒有必要再戴頭盔做掩飾。
從府衙一路走到城頭,沿途的百姓,個個神情恐慌,好似看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她心頭泛起困惑,腳下的速度愈發加快,三步並兩步,來到城頭,略微有些氣喘:“到底怎麼……”
話語還未說完,餘光便瞥見城牆下方搭建起的木柴架子,還有上邊擱置的黑色鐵鍋。
似曾相識的畫面,讓她渾身的寒毛一根接着一根豎起。
這特麼是什麼意思?
呼吸明顯頓了頓,定眼看去,便見在柴堆旁,十多名穿着黑色錦袍的隱衛,押解着被枷鎖和刑具套弄住,如同俘虜般的幾人。
那些熟悉的面孔,讓上官若愚心神具蕩。
“羅亞……星微……上官雨墨……沙興國國師……”一個又一個熟悉的名字,從她口中吐出,嗓音略帶顫抖。
她臉上的血色在剎那間消失得一乾二淨。
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若愚。”沙千宸不忍的看着她,他知道,下邊的這些人,都與她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有血親,有至交好友。
“南宮無憂,你特麼是不是男人?有什麼事,衝着老孃來!抓些不相干的人,你不覺得羞恥嗎?”她怒聲高吼,面上已是一片震怒。
聲嘶力竭的高呼,在城牆內外,不斷徘徊,不斷飄蕩,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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