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室, 青煙自爐中嫋嫋升起。
帝辛坐在那裡,垂眸看着石牀上的白色狐軀,一時間, 人靜如止水。
到底還是做了。
他伸手輕輕摸上了細細茸茸的柔軟。
狐寶已經完全沒有了知覺。
平日溜溜的眼睛眯成了兩條細縫, 整個模樣溫溫憨憨的, 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它靜靜地躺着, 死去了一般,已經沒有了呼吸。
它的元氣正在消散。
商容曾來見過帝辛,爲那道人稟上, 說是桃木劍只要再懸三天,三天之後此妖必定會元神俱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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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辛細細地摸着它, 一下又一下, 在幽室裡, 從天黑坐到天亮,在旁伺候的人漸漸地, 從他平靜的表現中察覺到他的異樣了。
“大王還是不吃東西麼?”比干在幽室外的花園裡小聲探問着。
回稟的侍衛搖頭,說:“大王一直都在那靜靜坐着,一句話不說,一口水不喝。”
“這……”比干有些困惑了。
他想不通。
帝辛這個時候和那妖物共一室,是做什麼。
這姜王后安排刺客行刺帝辛, 現在被幽禁在王后宮中, 這個難道不比擒住了一妖物來得重要麼?
“我要面見大王。”
“這……”
“你只管去稟報, 就說……”
比干說着微怔。
因爲帝辛出來了。
正站在階梯上, 垂眸看着他。
帝辛看上去好憔悴。
整個人就像被人抽掉了靈魂一樣, 如一夜催人老,平日的威武颯爽已經不見, 即便是當日從野外艱難回來時,也沒有現在看起來這般頹廢。
“大王……”
想來是王后的事對帝辛是一大打擊,比干很是擔心地看着他,末了,看他下了階梯走了去,比干看了看侍衛,眉頭緊蹙着,趕緊跟上。
朝中,黃飛虎上前領罪。
宮中所有的侍衛都是由他統領,宮內突然出現刺客,刺殺天子,再怎麼樣他都逃脫不了失職之罪。
“問清楚了嗎?”
黃飛虎聽聞,一怔。
猶豫,自他眼中一閃而過。
他的頭更低了。
過了很久,他暗暗抿了抿脣,才說:“問清楚了。”
“主使者誰?”
朝中所有的人都在關切地看着他。
黃飛虎的心中翻滾沸騰,末了,低低:“……是姜王后。”
話一出,朝中震驚。
那驚詫,那議論,那質疑,那果不其然,讓黃飛虎的心七上八下,混亂非常。
“不可能!”
商容難以置信:“姜王后素來寬容仁厚,是品性一……”
“老丞相。”費仲轉眼一瞥,頗爲諷刺意味,對商容:“您是不是忘了那姜桓楚一族還在大牢之中?”
商容一怔。
帝辛眼一擡,費仲對帝辛恭敬一拱手,對商容:“大王肯去見她,就給了她翻身的機會。一族人,不下數百人的性命,裡面是至親,是骨肉,若換作是你,你會怎麼做?”
“住嘴!”
大王的憔悴,比干看在眼裡。
他氣憤,嚴正叱責:“你以爲人人都是你麼?”
“你!”費仲火氣一起,末了,咬牙強忍。
不管怎麼樣,姜桓楚一族全都是要死的。
當初他與姜桓楚假意聯盟,那姜王后也不知道到底知道多少。
現在有機會在東窗事發前將有關的人一併除去,又豈能白白浪費機會在耍嘴皮子上。
狹小的眼睛一轉,他“哼”地一聲冷笑,對比干:“那您的意思,是說黃將軍別有用心,故意冤枉姜王后了?”
黃飛虎一怔。
比干和商容也一怔。
這挑撥離間讓比干無措,讓黃飛虎心慌,商容惱怒,一拱手:“大……”
“大王。”費仲搶話拱手。
“眼看全族盡滅,姜王后心中怎麼可能不恨?大王當日念及夫妻情義並沒有把她治罪,但是並不代表她願意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與滅她全族的仇人白頭偕老啊。”
“……”大臣們面面相覷,眉頭皆蹙起來了。
費仲說的事。
就算這件事不是姜王后主使的,但是又有誰敢保證,在姜桓楚一族伏誅之後,姜王后不會是個危險的存在。
再說了,她有兩子。
兩子都是儲君。
日後,若是她真的爲報仇而起了殺意,謀害帝辛,然後立幼子爲王,她爲幕後太后,那成湯的天下……
黃飛虎不免擔憂了,拱手:“大王……”
帝辛起手了。
黃飛虎的話吞了回去。
費仲雖然這話不中聽,但是是絕對有可能的,商容憂愁又猶豫,比干眼睛一閉,嘆氣。
“姜桓楚一族……”
帝辛的話讓大家一窒。
大家都看着他。
他頓了很久,末了,深吸一口氣:“戮。”
大家一怔。
大家面面相覷。
帝辛並沒有交代姜王后的事要怎麼處理便走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黃飛虎想要叫住帝辛,但是被商容攔了下來。
商容搖了搖頭,黃飛虎看着,隱藏心事,轉頭看想往內殿的路,心情複雜了。
帝辛去了姜王后宮中。
不如昨日的奴婢成羣,如今用作幽禁的地方除了有侍衛在宮門把守不讓進去之外,是極度的冷清。
蛐兒正在幫姜王后梳頭。
她看到帝辛,一怔。
姜王后因爲蛐兒突然停住了手上的動作,微微有些奇怪,但透過光影察覺到帝辛時,她那一瞬,很是意外。
但是,她臉上很快就緩過來了。
她站起來,轉過身來,看帝辛只是靜靜看着她,她淡淡一笑,對蛐兒:“你跟他去,找人備一桌酒菜。”
那個“他”指的是跟在帝辛身後的侍衛。
侍衛看向了帝辛,見帝辛點頭了,馬上恭敬退了出去。
蛐兒沒有走。
她聽姜王后這麼一說,其實有點心驚肉跳。
她不知道姜王后想幹什麼,剛纔無端端要她爲她重新梳妝打扮,現在,用膳時間剛過又說要備什麼酒菜。
姜王后看她在那猶豫,淡淡:“去吧,我想和大王……”
姜王后說着看向了帝辛,低低:“喝一杯。”
蛐兒無助看看姜王后,又看看帝辛,猶豫了片刻,末了,低頭行禮,疾步走了。
姜王后來到了帝辛面前,突然:“好看嗎?”
鳳玉,精美至極。
一身華服,點絳脣,眉目如畫,和平日素雅的打扮完全不一樣。
“你都知道了?”
帝辛問。
姜王后沒有回答,就只是回以淡淡的一笑。
酒菜很快就備下了。
伺候的人都被遣走了。
只有蛐兒在一旁奉酒,帝辛靜靜地坐在那裡吃,由王后伺候着他,平平靜靜地,倒也像極了民間的一對平凡夫妻。
姜王后親自爲帝辛倒上了酒。
雙手敬上,這一動作讓帝辛看了她很久。
帝辛接過,一飲而盡。
姜王后的笑容柔柔漫開,臉上更見柔和了,又再體貼,爲他滿上。
酒過三巡,兩夫妻聊起了家常閒話。
沒有朝中的煩憂瑣事,沒有忠言逆耳,不需顧及其他,聊着孩子的種種,兩人如往昔恩愛,一頓飯下來,難得的溫情和融洽讓帝辛流露出了身爲丈夫柔情的一面。
用膳到最後,姜王后眉頭微微簇了簇,先把筷子放下了。
帝辛注意到了,定定看着她。
她在帝辛眼中看到了心緒,末了,柔柔淡淡地笑了一笑。
“郊兒他們還小,舞刀弄劍會積聚殺戮之氣,你要時常提點他們,學些知識,習武也要勤修德才好……”
“……好。”
“大王傷了腳,以後天冷要記得保暖,千萬不要用冷水洗澡,不然以後到了天氣變化的時候,痛入骨髓,就不好了。”
帝辛又點頭:“……好。”
姜王后還想說什麼,但是眉頭又是微微一簇,到嘴邊的話化作了笑容,看着眼前自己心愛的男人,光色在眼中輕輕打轉。
看帝辛默不作聲,她頗似安慰的意思,伸出手,輕輕地握到了帝辛的手上。
帝辛微怔擡眼,看到她,末了,把姜王后的手反握得更緊。
此刻,無聲勝有聲。
兩人的心靠得從沒有過的近,姜王后卻說:“……你走吧。”
這話,讓悽悽在旁看着兩人的蛐兒一怔。
怎麼好好的就趕帝辛走呢?
蛐兒奇怪。
帝辛竟還真的站起來,看似真的要離開。
“大王……”
蛐兒是不解又是急。
帝辛竟真的就這麼走了,她想上前攔住帝辛請他回來,但又怕姜王后不高興,引頸想喚,這人就這麼不見了,蛐兒回眸往姜王后那一看,心裡一震。
“娘娘!”
手上的酒壺摔落地上。
蛐兒衝到姜王后面前,跪在了地上,雙手接着落下的豔紅,她驚惶,她慌張:“娘娘!”
“王后娘娘……”蛐兒雙手都是血。
這一刻,她全都明白了。
拼命搖頭,她哭嚷:“爲什麼,爲什麼您要這麼傻啊?”
“……他做不了決定……就由我來幫他做……”鮮血,自姜王后的嘴巴里不斷涌出來,她很是痛苦地咬緊了牙,末了,卻笑了,笑得很悲慼,是捨不得,卻又是心滿意足。
花瓣,風中凋零,吹散宮中。
姜王后昔日進宮的諾言猶言在耳。
~可以信,我不會騙你,因爲……你是我夫。~
當年王后音容溫婉淡漫,猶如昨日。
現如今……
姜王后宮外樹下,帝辛滿臉男兒淚水,站在暗處,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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