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辛那天倒下之後, 再也沒有醒過來。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
狐寶憂心忡忡,終日伴在牀邊, 卻換不來帝辛的一聲迴應。
宮裡爲首的老御醫被狐寶賜死。
跪在牀邊, 戰戰兢兢地伺候着的其他御醫皆惶惶不可終日。
也不知道日子過了多久, 朝中收到了聞仲太師戰死絕龍嶺的消息。
朝歌一下炸開了鍋。
恐慌, 在人羣中蔓延。
逃離的人越發地多了起來。
朝歌的侍衛紛紛出動, 深夜時分,闖進大臣們的家,把大臣們的家屬全部 “請”了去。
翌日。
狐寶代帝辛上到朝堂, 冷眼眈視羣臣。
衆人皆是誠惶誠恐,不敢言語, 生怕一不小心顯眼了就要被送往沙場。
“你們說, 現在應該怎麼辦?”
狐寶問。
大家聽來, 私底下,面面相覷, 卻,無一人敢吱聲。
朝中,已無能人。
狐寶嘴角冷冷一提,眼一眯:“我倒有一個想法,不知道你們覺得怎麼樣。”
連狐寶僭越, 代大王上朝這種事情都能忍了, 只要不用上戰場, 他們還敢有什麼意見。
大家都不說話。
狐寶早就料到他們會這般懦弱, 滿臉的輕蔑。
“大王的兩子其實並沒有死, 如今,正在山上修行。”
大家聽來, 一怔。
“眼看西賊就要兵臨城下,你們派人前去,請二位王子下山,率兵保衛朝歌,剿滅西賊!”
“可是……”有一大臣猶豫。
末了,他支支吾吾了很久,才說:“當年,大王與王子,因姜王后之事父子反目,衆大臣因提議處死姜王后皆被王子視作殺母的仇人,還有您……”
那大臣說到這,看狐寶眼神銳利,說不下去了。
他的手都是抖的,很緊張,滿額頭的汗,垂下了眼瞼,根本不敢再看狐寶。
“把他們勸回來,便是你們的功勞。”狐寶放軟了聲音,掃視衆人。
末了,他說:“如若勸不回來,即使你們逃了,你們的家人,一個都活不了!”
衆,皆驚,倒吸一口冷氣。
“十年過去了,他們都已經長大成人了……”
陰柔的美目一瞥,妖嬈非常。
菱角分明的嘴脣微微一提,他對大臣們:“……就讓他們和你們一起,爲成湯而戰吧。”
之後,壽仙宮。
“你真的要這麼做?”
青巴眉頭蹙得老緊,質問狐寶。
狐寶一臉平靜,正細心地爲帝辛擦拭着睡顏。
帝辛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御醫說,怒則氣上,驚則氣亂。
帝辛當時被驚怒衝撞,一口氣堵了,才變成了現在這樣。
青巴火大,一個箭步上來,把他手上的錦巾一搶,要扔,手腕一下被狐寶鉗住。
“你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你做過什麼好事!”
狐寶的話,讓青巴一愣。
狐寶轉過臉來,兩人四目對峙。
狐寶對他:“你以爲我會相信,區區一罈老酒就能把那個怪物砸死麼?”
那個時候,青巴主動去催酒,他便心裡生疑。
看到那個怪物瞬間化爲了血水,他,更加篤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青巴心裡有鬼,臉色變化。
狐寶推開他的手,把錦巾搶回來。
青巴心急焦慮,氣憤:“說到底,你就是想連他最後一點血脈都不放過!”
“天理循環,報應不爽,自私如你,把事情做得這麼絕,難道就不怕……”
“是,我是不應該!”狐寶打斷他的話。
“我最應該的……”狐寶湊近青巴,一雙妖眼陰狠狠瞪着他:“就是眼睜睜看着這裡淪陷,然後帶着大叔遠走高飛!”
援兵,還遠在千里之外。
但是,敵人即將殺至城前。
現在朝歌最需要的,是時間。
而時間,卻是要人爲爭取回來的。
青巴心裡清楚。
所以,狐寶這半真半假的氣話,他聽來,雖然氣憤,卻並不較真。
“吩咐下去吧。”狐寶把錦巾遞向一旁換洗伺候的喜兒,不在意道:“去把城裡所有的壯丁都聚集起來,收編入伍。”
青巴聽來一怔。
他想告訴狐寶,宮外,早已經雞飛狗跳,亂翻了。
他更想告知狐寶,當初爲了建造鹿臺,朝歌犧牲了無數的壯丁,現在,想要再抓人,怕是再找不出多少年輕的漢子了。
但是,不管怎麼樣,事情還是應該去做。
所以,青巴沒再說什麼,微微一點頭,踱了出去。
喜兒爲狐寶遞送上乾淨的錦巾,看了離開的青巴一眼。
末了,她問:“朝歌……已經無法挽回了吧?”
狐寶沒有迴應她。
她心中有數,不禁嘆惜,瞥向了昏迷不醒的帝辛。
風,拂拂地吹着。
此刻,帝辛的魂魄正遊蕩在崇山峻嶺之間。
攀過崎嶇,步入叢林,他掃視周圍,陌生的環境,詭異的獸嗥,令人不安。
他內心迷茫。
只見,不遠處,隱隱地,好似有着一點點零星的火光。
帝辛朝那裡走過去。
不久,眼前漸漸開闊。
空曠的卵石地。
四面八方,皆被茂密的樹林包圍着。
小小的河道,流水潺潺,風涼水冷。
帝辛看見,篝火堆熊熊燃燒着,那旁邊,坐着一個人。
他蹣跚走近去。
見是一個女子,他腳步不由得一剎。
這荒山野嶺的,怎麼會出現一個孤身的女子呢?
帝辛一下警惕起來了。
反觀這女子,一臉的平和,自顧自撥弄着火堆裡的柴火,貌似對帝辛這個不速之客不太在意。
火星,“啪啪”地跳躍開來。
她揚手,往篝火裡拋進一些什麼東西。
山草藥的氣味,隨着山風,迅速地瀰漫了開來。
那是醒神開竅的獨特香氣。
帝辛嗅到,心神爲之一振。
帝辛觀察這個女子。
如瓷娃娃一般的年輕臉上,一雙眼睛,盯着篝火,波瀾不驚。
帝辛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
“喜兒?”
羣山吐翠,危險莫測,她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我,不是喜兒。”女子聞聲擡眸,聲音從容淡淡。
帝辛眉頭一蹙,末了,緩開來。
確實不是喜兒。
看她的眼睛,空靈的很,彷彿沒有人的情感。
不是喜兒,那,用這張臉,是爲了讓他放心接近嗎?
他在篝火旁坐下了。
女子看了他許久,末了,收回了目光,嘴角微微一揚:“你就這麼坐下來,不怕我是什麼山野妖怪嗎?”
火星碎屑,隨風飛揚散開。
木柴被燒得“啪啪”作響。
黑暗的四周,野獸們懼怕火光,伺機,不前。
空氣中,迂迴着的甘涼氣味越發濃烈。
舒喉,通鼻,直竄入心。
帝辛聽聞女子的話,嗤笑。
他搖搖頭:“……已經不重要了。”
女子聽聞,笑容淡淡退去。
帝辛嘆一口氣,重複,喃喃:“現在什麼都不重要了。”
帝辛的心情很複雜。
是被欺騙的憤怒,是難過,是內疚,是慚愧,更是心灰意冷。
狐寶斷尾的事是假的。
他應該高興嗎?
但是,他當初意氣用事,爲了救它,挖了比干的心臟。
還有那些枉死的未足月的孕婦,她們的胎兒皆被取了出來,磨成了粉。
正是因爲帝辛內疚,極力想要補償它。
女子突然又笑了。
帝辛擡起了眼來。
他一想,開口:“你笑什麼?”
女子伸出柔軟纖手稍稍撥開了小布袋的邊緣,撥攏那些曬乾了的草藥種子,末了,捏起了一把,撒進了篝火堆裡。
乾燥的種子被燒得“啪啪”作響。
濃烈的藥味,在空氣中流竄。
“萬物只要有靈,皆貪心不足……”女子聲音淡淡,如空谷幽蘭清冷:“那些死去的人們,爲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而不擇手段,被利用了,無論最終下場如何,都怨不得別人。”
帝辛一怔。
末了,他眉一簇:“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便是那個錯殺了你龍氣的人。”
女子轉眸看他,一雙眸子,靈氣逼人。
“我也一直在爲自己錯殺了紫龍而內疚,直到,我打開天書,看到了殷商的結局。”
帝辛的心猛地一懸。
帝辛想追問,是什麼樣的結局,卻如鯁在喉。
“這個結局,你心中有數,不是嗎?”
帝辛的心一揪。
“你爲逝者傷心愧疚,逃避現實不想面對,可是你可曾想過,怎麼樣去逆轉乾坤?”
帝辛一怔。
可以麼?!
他心一急,要追問,但看眼前此人,四目凝視,他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
眼神漸漸變化。
他提防眈着她:“你……到底有着什麼目的?”
“事情,終歸是要用性命去交代的。”
“狐魁妖力無邊,又對你情深似海,爲了你,他甚至敢與天地爭鬥,你何不利用這一點,蠱惑他,殺了他,再把所有的錯都推到他的身上,犧牲他來保全你自己的一切,假裝成之前只是被妖魅蠱惑的無辜明君?”
“雖說這樣他會遭受天譴,灰飛煙滅,可是,他死總比你死好……”女子湊近過來,低聲對他獻計:“畢竟,是他欠了你的,不是嗎?”
帝辛心惶。
末了,他眉一蹙,回過神,才發現,女子已經不見了。
人呢?!
他轉臉去尋。
面前,是小河流水潺潺。
他身後,不知道怎麼地,多了一個小地院。
帝辛覺得很眼熟,於是,站了起來。
小院子裡,熄滅的黑黑篝火堆,厚厚的草垛,小茅屋門前,掛着一盞微微搖晃的小小牛皮燈。
這曾經的一切,帝辛無比熟悉。
【我愛你,你知道嗎?】
狐寶悲傷的眼神與絕望控訴,歷歷在目。
過去的記憶,如潮水噴涌。
他不自覺在這裡遊蕩了這麼久,都沒有發現。
這裡……
竟,是他曾經愛過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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