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錚不是一個嗜殺的人,他並不擅長將權勢看做觸手可及的玩具,也不喜歡隨隨便便奪取人的生命,這是他與鄭龍騰之流不同的地方。
人怎麼能隨隨便便就決定別人的生死呢?這是他曾經問過的一個問題,滿成器和源修竹想了半天,還是無言以對。
蘇婕妤的投誠是可貴的,不管從這場較量本身,還是從秦錚的心裡,都是一等一的大事。爲了達成這一點,秦錚必須得妥協,因爲即便是蘇婕妤,他也不能將機器的事情說得太透徹,倒不是怕蘇婕妤泄露出去,他怕的是這些人把他當做怪物來看。
一個被系統改造了的傢伙,一個可以從冰冷機器上獲取信息的傢伙,天知道大家會怎麼看他。
所以,他找不到理由拒絕蘇婕妤,只好答應了放過蘇鐵鸞的條件。
可是,當年秦家和蘇何兩家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蘇家的背後到底有沒有更大的力量……很多問題依舊着落在蘇鐵鸞的身上,如果把他放過去了,或許一切就再也無法拆解了……
聽到秦錚的吩咐,滿成器和源修竹眼睛變得雪亮。他們最期待的命令終於下來了!
“不要殺他。”秦錚補充道。
兩個人立刻垮下了臉,對此很不滿意。
秦錚嘆了口氣,說:“拜託了。”從未對兩人真正低下過的腦袋終於低了下去,秦錚的拜託讓兩人感到不知所措。
“算了!”滿成器無奈地說,“隨你吧。”說完,他直接走出了門,給兩人把門帶上了。
現在的滿成器,畢竟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愣頭青了,他分得清利害輕重,更知道大局爲重。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怎麼能被死了的人牽絆一生呢?雖然這話對天天被蘇青詩這個死女人呼來喝去的秦錚來說有點諷刺。
秦錚有些奇怪,小十七還有話說?他看看小十七,問道:“還有事?”
小十七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還仔細地打量了他一番,說:“你對她撒謊了?”
在她的心裡,似乎對此很難接受。作爲一個從小不被父親承認的私生女,她無數次見到母親對那個曾經欺騙過自己的男人嘶聲咒罵,所以一時無法接受秦錚會騙蘇婕妤的做法。
秦錚也無法接受。他怔忪半晌,說:“我老師說過一句話,希望如火,失望如煙,人生就是七處點火、八處冒煙,我們又能怎麼樣呢?”他站起身,慢慢走到門口,然後靜靜地離開了。
這一對曾經心心相映的人或許重新走到一起了,但是彼此的心何時能再次敞開?沒有人知道。
接下來的三天裡,秦錚沒有出門,除了時不時過去看看的劉傑娜,誰也沒有看到他。秦錚一系的底子已經很深厚了,每一個區塊都有相應的人在負責,即便沒有秦錚,這些地方依然有條不紊地運轉着,沒有因爲誰的缺失而停頓。
這是秦錚始終堅持的東西,他不會一直留在菊城,未來的路途上同樣充滿未知,實在不能把所有人的希望扛在肩頭,以免在一夜之間煙消雲散。
這同樣是他對自己麾下勢力的想法,不管世事如何變化,都不要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像滿家那樣死了個家主就差點崩盤,像蘇家那樣繼承人沒了就亂七八糟的事情決不能出現在他的身邊……反正他身邊不缺人才。
八兩地的工程就要竣工了,這裡的人每天都喜氣洋洋的,原本猶如死水一樣的生活終於泛起了活力,看到家中的老弱婦孺終於有了落腳之地,年輕人們也不再將自己圈禁在這裡,而是開始向外積極拓展着。
這給了滿成器和劉雲棟很大的驚喜,忽然接收了蘇何兩家大量產業,人手不足已經讓平穩亮起了紅燈。雖然八兩地不存在什麼高管、工程師之類的高端人才,不過卻有很多經驗豐富的人可以作爲中層人員,彌補了他們對人才的短缺。
而對於生產流程中的那些工人們,他們也不乏來源。隨着白大雪的案子塵埃落定,菊城的地下勢力終於掌握在鳳凰姐的手中,接手這些爛攤子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招工,給這些無所事事閒的找事的傢伙們一個生活的奔頭,本身也是滿家和當年堅持洗白的原因。
至於那些已經拼殺習慣,無法適應正常生活的人,滿成器則把他們收納進了安保公司,爲大家的產業添置人手,保駕護航。這些人別的不行,打架還是很在行的,有這麼兩個殺氣騰騰的傢伙跟在身邊,那些加入金山牽頭的小家族聯盟的家主心裡就安穩了。
菊城人忽然發現,經歷過一段腥風血雨後,菊城安靜了。每一個人就像齒輪那樣不斷運轉着,相互拼接着彼此的生活,不再有爾虞我詐,不再有街頭喋血,就連小混混都沒有繼續肆意橫行,反而成了非常在意形象的“文明人”。
以前,菊城總少不了這些人的存在,他們無所事事地遊蕩在每一個街口,三五成羣地擾亂着大家的生活。可是自從被收納進公司體系之後,這些人反而成了最有素質的一羣人。看到往日不屑一顧的老街舊鄰時,他們會很熱情地打招呼,有些還跑過去給人家發發名片,看到亂跑的鄰家小屁孩,他們會給送回來,省得家裡人着急,就算是撿了東西,他們也知道找找失主,而不是向以前那樣放進自己的口袋……
秦錚忽然發現,這人一旦有了希望,也就等於有了牽絆,爲了那幾千塊錢的工資和說出去倍兒有面子的工作,他們可以放棄往日所謂的“自由自在”。
挺好的……秦錚對此十分滿意。
更滿意的人是白修文,擊破何家的功勞讓他一下擢升起來,現在居然成了西城區的警司。本來這個職位是很要命的,每一任警司都頭疼不已,可偏偏等到他來的時候,一切都安靜了,怎麼能不開心?現在他每天都會跑來八兩地找秦錚喝茶,如果不是滿成器和源修竹在旁邊虎視眈眈,這貨估計就拉着秦錚拜把子了。
“你說說,你是怎麼做到的?”白修文始終對秦錚非常關心,“原來亂七八糟的菊城,居然能被你徹底征服在胯下,你這傢伙御女有術哦!”
秦錚心想這太不像話了,好好的事兒到白修文嘴裡全都變了味道。這貨別看教育良好,品行也不錯,論到對美色的喜好程度,滿成器拍馬都追不上!
白修文圓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斷逼視着秦錚,他老子說了,以後有不懂的直接去請教秦錚就行,這回非得掏出點真金白銀不可!
秦錚沒辦法,只好搖搖頭說:“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我寧願白少不要經歷這樣的事情。”不過人家請教到頭上了,總得說兩句,他就點點自己的胸口,“其實一切都是人心,只要你知道人心的作用,這些事就不會再對你造成威脅。”
“不懂。”白修文搖搖頭,旁邊的滿成器和源修竹也搖搖頭。
好容易聽秦錚講點大道理,他們倆也想偷師一把。
秦錚嘆口氣,看來得舉例子了。
“人心是什麼樣的?其實很簡單,做了好事希望人知道,做了壞事希望人不知道,源家當年書禮傳家,求得就是這樣的名聲,所以在對付他們時,擊破這個名聲就是關鍵。”
源修竹的臉都皺成秋後的橘子了,他有點後悔跑來偷這個師。
“但看看滿家就不一樣,滿總和滿少都不在意名聲這種虛無的東西,他們混社會起家,靠的是張臉面,所以當面對事情的時候,最需要爭得的也是臉面。只要撕破這張臉,一切就好辦了。”
滿成器現在和源修竹一樣想跑,要是別人哪壺不開提哪壺肯定要捱揍,可惜這是秦錚。
“何家是以武立家的,這種家族是靠一兩個人支撐起來的,下面的人完全沒有自主性,只要拿下這一兩個核心人物,下面的人就會亂作一團,可以一鼓而下。”秦錚喝了口茶,“這些都是人心,你知道自己對抗的人懷着什麼樣的心思處世立身,就可以讓他們俯首稱臣。”
白修文眼中現出強烈的嚮往,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他領教了。
但是秦錚話鋒一轉,說:“這些是別人的心,但最重要的還是自己的心。”
“你這太遠山霧繞了。”白修文有點鬱悶,好不容易以爲自己學到了點什麼,卻又整出個“最重要”,這不玩人麼?
秦錚笑起來,說:“不難的,如果白少仔細看看我下面這些人就會發現,其實即便沒有秦錚,他們依然可以活得很好。對他們來說,秦錚只是一個名字,一個給了他們這樣平穩安詳的環境的名字。當幾個家族的分割消除之後,他們就沒有什麼需要我操心的地方了,他們善不善良我不知道,但他們都是淳樸的,你給他們一個機會,他們會記你一輩子,危急時刻甚至可以用命來報答你。他們心裡是沒有是非觀的,他們在乎的是你對他們好不好。”
眼前的三人真的聽進去了,他們才發現,居然可以從那些人的角度看待這個問題。
秦錚看着他們,臉上忽然現出了苦澀:“其實做得最好的不是我,而是蘇家。你們看看蘇鐵鸞就知道了,這傢伙至今不知道在哪裡快活,只是因爲他自己有本事麼?最重要的是他那一大批忠心耿耿的家人,就算蘇家沒落了,依然能生死相隨。”
他嘆了口氣,說出了自己心底最深的感悟。
“這樣的人心,拿金子都換不來,三位謹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