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手不過是秦錚臭屁的叫法,說到底這是戰陣沙場中凝練出的古武,隨着秦錚的功夫進境不斷提高,那花架子似的飄逸氣度早就蕩然無存,留下的招招都是毒辣!
要說毒辣,其實是武術本身自有的特點,而若說到毒辣,恐怕沒有多少能與八卦一脈相比。太極炮錘本就有八卦的影子,哪怕是那軟綿綿的套路中也不乏掏襠插眼的本事,如果真把功夫理解成電視電影那種飄來飄去的東西,在高手面前走不過三招!
見秦錚發力,陳霸先“咦”了一聲,腳下未動,卻有一股力道自腳底騰起,帶動全身扭轉起來。而隨着這扭轉之力,被秦錚纏住的手臂也生出無盡彈力,將秦錚的手臂陣得不斷抖動,雖然沒有完全震開,卻給了陳霸先脫身的機會!
秦錚眼中一亮,立刻想到了這種運力方法的名字。
纏絲勁!這可是一等一的內勁啊!
“縱放屈伸人莫知,諸靠纏繞我皆依”,這是陳氏太極鼻祖陳王廷留下的話,更是陳氏太極的靈魂所在。後世陳家高手曾言:“不明此則不明拳!”說盡纏絲勁的奧義。
從境界而分,秦錚的確是不下於陳霸先的高手,但是若論基礎和領悟,秦錚終究差了一招。
說到底,他並不是醉心武學之人,功夫對他來說只是工具,還到不了物我兩忘的境界!
纏絲勁一出,秦錚頓時就落了下風,這是他自蘇家兩位高手後第一次明顯的吃虧,而且已經不是爆發所能彌補的了。
秦錚所聯繫的拈花手本就是纏鬥功夫,靠的是糾葛不清,痛下殺手。而纏絲勁則是一等一的纏鬥內勁,只是脫困怎麼可能有這種名頭?它的奧妙更在於攻擊!
一落下風,秦錚便真正成了被動挨打的一方,無論他如何防備,如何反擊,力道都時時刻刻處於纏絲勁的壓制之中,只覺對方滑溜如蛇,狡詐如狐,跳脫如兔,身法如霧……真真是難以捉摸!
真正的高手,就是這樣的麼?秦錚心裡有些恍然,他曾經見過很多高手,但那些人從未給過他如此一面倒的壓力。時至今日他才明白,所謂的高手境界並不能代表一切,他可以隨意轟殺瀟殺狂,重傷賈辛和阿倫那種同層次高手,同樣也可以輕易被陳霸先這種同層次高手擊倒。
自古以來文武相論,似乎是文士風流輝煌,武人辛苦勞碌,但那不過是時勢使然而已。真正的世界,是“窮文富武”的世界,習武一道,本身充滿艱辛,只有功法不行,只有招式不行,即便是有了師父依然不行。
要催生一個真正的高手,必然要以各種外物催發其潛力,淬鍊其體質,這中間耗費的藥材、錢財無數,人力、物力無數,絕不是窮困之家能夠負擔得起的。
所以窮人家的孩子習武,到頭來也就是耍把式賣藝、看家護院的能耐,倒不如讀書到死,就算不能金榜題名,好歹也可以入官府爲做小吏,進商行當事業,再不濟也能在學堂教書,靠束脩混口飯吃。
如此去看,秦錚的崛起,完全是蘇青詩無意間造成的結果。
功法,蘇青詩給了。
師父,秦錚自己有。
而淬鍊體質、催發潛力,靠的都是那無數次對神經和肌肉的強化,才達成了藥材與磨練並舉的效果。
但就算如此,秦錚依然比陳霸先少了一些東西,那就是經驗。
真正的武術,要如臂使指,本能遠遠勝過計算。陳霸先出身軍界世家,少年入伍,拼殺經年,不知幾多殺傷幾多磨練,太極早就融入了他每一寸血脈之中,讓他可以應機而發,不需要通過任何判斷和思考。
太極之道,比他的五臟六腑更貼近心意。
但秦錚並非如此,他的拼殺經驗遠遠不及,還多是靠一腔熱血狂轟濫炸,就像武俠小說中說的那樣,進攻是最好的防守……可是當進攻無效時,什麼又是他防守的倚仗呢?
別說防守了,就算他現在想抽身而去都很困難,陳霸先的身影彷彿在地上畫了一個圈,秦錚在這個圈裡左支右絀,卻怎麼都無法突破!
名動天下的太極,真的不是吹捧起來的東西。
看着場中局面,劉傑娜是迷糊的,李思萌卻已經攥緊了拳頭。她絲毫不在乎什麼規矩,如果秦錚真的遇險,她毫不介意立刻插手其中……但是,就算她願意插手,又能起到多少作用呢?
或許在這個大廳中,只有一個人能夠幫上忙,只有一個人有這種能力。李思萌轉頭看向小十七,目光中滿是期待。
小十七卻沒有動,而是靜靜看着場中的一切。她的手一直藏在身後,李思萌知道,等到她把手拿出來的時候,那一抹充滿風華的白光必然能救秦錚於危急!
可她爲什麼沒動?李思萌迷惑了,甚至氣憤了。
小十七注意到了李思萌的目光,衝她微微一笑,然後揚揚下巴,示意她繼續看着場中。
在常人眼中,此時的局勢已經很難分辨了。他們只能看到一團清影化成的圓球不斷旋轉,偶爾露出的縫隙中能看到秦錚狼狽不堪,所以……秦錚被困住了。
而隨着圓球的旋轉不斷加速,原有的縫隙也漸漸彌合,毫無疑問陳霸先已經將本事用到了極致,秦錚脫困,似乎已不可能!
但就在此時,一道黑色閃電忽然從圓球中閃過,竟硬生生將其震得一顫,似乎就要碎裂,旋轉的速度也明顯頓了一下。
“咦?”陳霸先又一次發出疑問。
接着,又一道閃電暴起,讓他的拳勢再次受挫!
這是什麼?陳霸先心中巨震,對眼前的一切難以理解。
在他眼中,秦錚雖然依然左支右絀,但神情卻沉靜下來,繼而緩緩閉上雙眼,整個人沉靜如水。
而他的手法漸漸從紛亂變得整齊,有條不紊地接下了陳霸先所有攻擊,即便現在依然處於劣勢中,但已經不再是那種隨時可以擊潰的狀態了!
緊接着,陳霸先注意到一種奇怪的情景。
秦錚每一次招架時,兩人手臂必然相交,而才手臂相交的瞬間,秦錚的手都不再是一觸即收,而是以一種奇怪的姿態微微顫動,繼而雷霆一擊,進行還擊!
那外面看起來像是黑色閃電的東西,就是他時不時還擊的結果!
這是……聽勁?陳霸先心中凜然。
聽勁是武學中很多流派都有的本事,但最有名的莫過於太極聽勁,其次就是詠春聽橋。
電影《一代宗師》裡,詠春宗師葉問和形意拳對手,便以一手聽橋攔住了對方的攻擊,從而消解了對方的殺傷。雖然觀衆對此頗爲不解,甚至認爲這是故弄玄虛,遠遠不如《葉問》這種打來打去很爽快的影片好看,但是行家眼中卻不得不佩服王家衛導演爲此所下的功夫。
這種“聽”,不是用耳朵去捕捉,而是用身體去感知的技巧。有人將之解釋爲神經的感受,有人將之解釋爲毛孔的應激,但是所有人都承認的一點,就是聽勁本身對勁力運轉的感知和預判,從而進行反擊的能力!
秦錚的本事屬於古武,陳霸先看出來了,但是他也看出秦錚沒有經歷過系統的武學訓練,更不可能對太極或是詠春這些學起來容易,卻很難深徹的本事有深度瞭解……
華夏的功夫就是如此,沒有內行去指點,怎麼可能瞭解其中的奧秘?
“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其實秦錚現在也有些迷糊了,他的聽勁並不來源於任何學習,只是真正有心而發的東西而已。在左支右絀、陷入被動的情急下,他的心中忽然有了這種感覺,因而催生了這種舉動。
上手聽勁,立刻就有了判斷。以他的本事,本來難以破開高手的優勢,可是陳霸先也有自身的問題,所以竟被他抓住了破綻,完成了翻盤!
隨着陳霸先攻擊的阻滯越來越大,那團球形虛影也漸漸崩潰,最終,人們又一次看到了秦錚的身影。
再然後,秦錚忽然大喝一聲,居然硬接了陳霸先一拳,不顧口鼻流血,身法如電般破開對方的攻擊,衝了出來!
陳霸先愣住了,他沒有再次追擊,而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秦錚跳出了圈子,眼睛未睜開,條件反射還在,衝着陳霸先的方向隔空掄了幾圈,防備陳霸先的追擊。
但是預料之中的追擊並沒有到來,秦錚停下手腳,睜開了眼睛,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對方。
陳霸先說:“你是怎麼做到的?”他問的不是聽勁,不管秦錚是得到過教授,或是忽然領悟,這不過是功法的貫通而已。他更在意的是秦錚如何抓住了自己的破綻。
秦錚擦擦口鼻中流出的血污,苦笑着說:“你的本事絕對高過我,但是你的心依然不純粹。”
就這一句話,好像在陳霸先心中打開了一扇門,讓他豁然開朗。
是啊!秦錚從未醉心於功夫,所以未曾深入鑽研,所以有今天的困局,那麼他陳霸先就真的做到了麼?
並沒有。
作爲一個世家子弟,而且是被陳家寄予厚望的子弟,他從未真正完全沉浸於武學中。無論是少年習武,還是從軍拼殺,他的武學總是帶着武術時代沒落後的家族掙扎,這種掙扎成爲了一塊污漬,初時並不顯眼,但隨着進境的加深越來越顯著,最終終於成爲巨大的阻礙,擋在了他前進的道路上,讓他始終沒能進入第二重高手的境界。
純粹的舉動,在這個時代越來越少了。就算再沉浸其中,陳霸先心中依然夾雜着家族的未來,依然夾雜着不斷奮鬥而產生的焦躁……他心中嘆息,臉上不由動容。
其實有時候,一句點醒,遠勝過諄諄教誨。秦錚這一句話,讓陳霸先破開了困擾多年的藩籬,從今日起,他才真正有機會向着更高的層次發起衝擊。
“多謝。”陳霸先雙手抱拳,衝秦錚深深施了一禮。
周圍一片驚呼,能讓陳霸先以武人禮節相待,出陳家幾位前輩外,至今無一。
秦錚擺擺手,說:“運氣罷了。我是不成了,我不可能醉心武道,帶上我這一份兒去努力吧。”
陳霸先點點頭,轉身就走,走之前,他深深看了遠處的鄭春暉一眼,留下了一句話。
“乘人之危是勝之不武,一月之內,我不願意看到任何人對他動手。”
從進門開始就笑吟吟的鄭春暉,終於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