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晏宏端着架子不放,一副上官口吻,但卻是表明了立場,徐鵬舉不覺暗笑,也懶的與他計較,南京守備太監總攬南京軍政大權百餘年,很多東西都已相沿成習,如今權勢雖被大幅壓制削減,風光不在,但仍是出自司禮監,架子放不下來,亦在情理之中。
晏宏的表態,早在他的預料之中,太監權勢被打壓被削減,完全是因爲文官,尤其是楊廷和、楊一清、張璁三任首輔不遺餘力的推動,太監根本不可能與文官聯手,對於張璁,他們亦是恨之入骨,有機會黑張璁,他們絕對是不會放過的。
不過,僅是如此,徐鵬舉還有些不放心,沒有利益的聯盟是靠不住的,這些太監可不是省油的燈,必須的防着他們半途抽身,再則,他也想爭取京師那些個大太監的支持,雖說如今太監不得勢,但嘉靖皇權完全鞏固之後,又會是何情形,誰說的準?
當下他便含笑道:“晏公公說的是,官兵譁變,爲害甚烈,咱們必須以此爲戒,晏公公身爲南京守備中官,追查譁變原委,非公公莫屬。”
聽的這話,晏宏不由瞥了他一眼,這傢伙竟然打蛇隨棍上,將他當槍使,他的消息可比南京的這些個官員靈通的多,彩票在南京、蘇杭揚州四地發行,一年上繳朝廷五十萬兩,這是嘉靖首肯的,而且嘉靖對胡萬里亦是甚爲賞識,曾兩次與張璁提及要將胡萬里調回京師,,攻訐彩票或是胡萬里,都是費力不討好的事情,在邊上敲敲邊鼓。倒是可以的,畢竟這事情是因爲彩票而起,但是唱主角,那風險可就太大了。
稍一沉吟,他便乾笑道:“魏國公說笑了不是,咱家的職責只是護衛留都。如今這情形,咱家豈敢往風口浪尖上站?京師的幾個祖宗非活剝了咱家不成。”
“那倒未必。”徐鵬舉微微一笑,道:“皇上未必會趕盡殺絕。”說着便啜茶不語。
什麼意思?是說嘉靖對宦官的打壓如今已到了極限?要開始反彈了?晏宏不由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俟其放下茶盅,這才含笑道:“國公爺有何高見,不妨說出來聽聽?”
徐鵬舉微微一笑,道:“談不上高見,當初在諸邊鎮、地方設立鎮守中官,其目的何在?如今又是在何情形下收回各地鎮守中官的?”微微一頓。他才幽幽的說道:“文官獨大,非是朝廷之福,亦非皇上之福。”
聽的這話,晏宏心頭不由一震,鎮守中官始於明成祖,宣德朝時,守備太監、諸邊、各省的鎮守中官之設已形成制度,其目的是加強邊備、協調三司。平定地方、監督地方文武大員。
嘉靖即位以來,宦官勢力之所以遭受重創。固然是因爲武宗時宦官勢力太過強盛,嘉靖有意控制,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文官集團與宦官集團的爭權奪利,嘉靖是外藩入繼大統,在朝中沒有根基,這才使的文官取的壓倒性優勢。
如今文官一家獨大。確實非是朝廷之福,想來嘉靖亦不願意處處受文官掣肘,如此看來,對宦官的打壓,還真是到頭了。藉此機會打壓文官,也不是不可以,不過這事太大,不能私自做主,得趕緊上報京師的幾位大太監。
聚寶門,譙樓。
神策衛都指揮使詹志明老神在在的看着那條越來越接近長幹裡的火龍,絲毫沒有下令出兵的意思,站在其身後年輕的指揮僉事張小樓卻是一臉的躍躍欲試,遲遲不見詹志明發令,他不由低聲提醒道:“將軍,亂軍進入市鎮,清剿起來可就麻煩了。”
衛所武官多是世襲,上下之間關係一般皆甚爲融洽,聽的張小樓這話,詹志明並未出聲呵斥,年輕人好戰是好事,不應該打擊,微微沉吟,他才道:“知彼知己,百戰不殆,神策衛與清江口水師的優劣,你可清楚?”
“縱是稍有差距,可咱們是以逸待勞,何懼之有?”張小樓不服氣的說道。
“對方帶兵將領很謹慎。”詹志明說着指了指那條火龍,沉聲道:“小樓沒察覺對方越是接近長幹裡速度就越慢?”
聽的這一說,張小樓這才留意到對方的行進速度確實是越來越慢,當即便試探着道:“對方應是否察覺到了三山門的清剿?”
“不會。”詹志明肯定的道:“若是有所察覺,以對方的謹慎,早就返回了,三山門外大火沖天,一片混亂,在遠處根本難以察覺。”微微一頓,他才輕嘆了一聲,道:“手下這些兒郎已是多年沒見過血了,水師這幾年清剿水賊,小戰不斷,真要正面迎戰,咱們怕是一觸即潰,咱們如今只能打順風仗,得放他們進來,待的他們四處哄搶,自亂陣腳,咱們再出城分割包抄剿殺。”
張小樓心裡一寒,輕聲道:“那長幹裡豈非亦要付之一炬?”
“那與咱們無關。”詹志明沉聲道:“慈不掌兵,咱們的接到的軍令是清繳譁變亂軍,若是戰敗,咱們罪責難逃,清剿了亂軍,長幹裡的損失,自然是算在亂軍頭上,死無對證的事情,誰也奈何不了咱們,這事讓上面那些大員頭痛去。”
說話的功夫,打着火把的亂軍已經進入了長幹裡,一進長幹裡,亂軍的速度明顯的快了起來,而且是直奔米行大街,長幹裡立時便混亂起來,一衆百姓或是躲在家中,或是扶老攜幼逃往附近的寺廟、野外,還有不少涌向聚寶門,指望能夠進城避禍。
眼見長幹裡已是四處起火,詹志明才沉聲下令道:“打開城門,讓百姓入城,着兵丁維持好秩序,以防踐踏。”微微一頓,又沉聲道:“宋時凡,林道清、陳亮、張小樓聽令。”
“末將在。”四人忙躬身聽令。
“你四人各率一千兵馬,對亂軍進行分割包抄,各自爲戰,切勿打散。”
“末將遵命。”
隨着城門緩緩打開,早就候在城門外的百姓立刻蜂擁而入,好在有兵丁維持好秩序,否則黑暗中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被踐踏而死,足有半盞茶時間,大隊的兵丁才得以開出城門。
長幹裡本就是南京城最大的糧食集散地和竹木薪炭集散地,儲藏有大量的糧食和竹木薪炭,大火蔓延開來,火勢分外驚人,遠勝於三山門外。
大報恩寺門前,水師千戶唐千勝在二十餘名親衛的扈從下面無表情的觀看着長幹裡的大火,水師譁變,他既不是倡導者,也不是積極響應者,而是完全被動譁變的,在羣情洶洶的局勢下,他情知若是拒絕,必然率先被清洗,因此便毫不猶豫的帶着手下響應,當有人鼓動唆使洗劫三山門外,他就知道事情要遭,官兵鬧餉譁變並不怕,朝廷一般多是安撫,但是譁變之後洗劫三山門,那就是做亂,沒有後路可言了。
他心裡清楚,即便不參與譁變,事後亦會遭到清洗陷害,此番水師譁變,能有如此聲勢,應是有高級武將參與,所以他當機立斷,立刻暗中佈置船隻安排後路,抵達三山門後,亦不參與洗劫,而是帶着手下兵丁徑往長幹裡而來,不想竟然還有不少亂軍跟着而來,這倒是令他有些意外,看來清醒者還是不少。
正自默神,一名百戶一溜小跑而來,行禮之後便道:“大人,聚寶門大開,放百姓入城,隱約可見甕城裡火把通明。”
唐千勝微微點了點頭,道:“看來,他們是早有準備。”微微一頓,他便沉聲道:“傳令,所有人馬南撤,在天界寺門前聚集,我只等盞茶時間,一到時間立刻開拔。”
“屬下遵命。”那百戶忙躬身道。
“生死攸關,多派人馬傳令。”唐千勝沉聲道:“務必通傳到各小旗,不得漏掉一個小旗。”
“屬下明白。”
太平門外。
王廷相、胡萬里一路疾馳,終於抵達太平門外,但守城官兵卻以奉南京守備,魏國公、南京守備太監晏宏之命,封鎖內城十三門,嚴禁出入爲由,拒絕他們入城。
聽的親衛轉述,王廷相心裡不由一沉,僅有的一絲僥倖亦被擊的粉碎,徐鵬舉既然下令封鎖內城十三門,三山門外定然是譁變的水師官兵在做亂了,中軍都督府掌着內城十三門門禁鎖鑰銅牌,遇此大事,封鎖內城十三門亦是情理中事。
微一沉吟,他便從懷裡摸出隨身攜帶的官符遞了過去,道:“告訴他們,南京兵部尚書在此,令其速開城門,誤了大事,唯他們是問。”
“小的尊命。”那親衛接過官符,立刻轉身而去。
胡萬里這時卻是猛然看到聚寶門方向的夜空一片桔紅,不由一驚,失聲道:“長幹裡也失火了!”
仰頭一望,王廷相登覺渾身冰冷,譁變亂軍禍亂三山門外也就罷了,長幹裡也被付之一炬,這事情可就難以善後了,不知大報恩寺能否逃過這一劫。
愣愣的看了片刻,胡萬里纔不解的道:“鬧餉譁變也就罷了,何以鬧出這等大亂子來,譁變的官兵難道就不考慮後果?”
“考慮什麼後果?”王廷相輕嘆了一聲,道:“軍戶逃亡年甚一年,既是譁變,索性洗劫一把逃亡,何須顧忌後果?”(未完待續請搜索,小說更好更新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