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想利用這些江湖幫派牽制錦衣衛,但胡萬里仍然不想見那些個幫派的當家人,事情明擺着,這些人巴巴的上門求見,無非是想乘着東興港攻打廣州之機渾水摸魚,他可不想壞了東興港的名頭。
許折桂被他瞪看來一眼,心裡不免有些忐忑,在小琉球被晾了三年,好不容易有出頭機會,他可不想被胡萬里誤會私下勾結廣州的幫派,企圖東山再起,他算是看明白了,他們以前扯旗放炮的所謂豪傑跟東興港一比,連渣都不如,如今他只想跟着東興港掙一份前程。
見胡萬里不開口,他忙謹慎的解釋道:“少爺,大戰在即,屬下是想對這些人稍加籠絡,這些人正經本事沒有,製造混亂,卻個個都是好手,廣州的情形越亂,對東興港越有利。”
“廣州城混亂,對咱們未必有利,對他們那些個地方幫派倒是大爲有利,方便他們渾水摸魚。”胡萬里沉聲道:“你警告他們,都給我老實點,若有人膽敢借着東興港的名號生亂,我不介意將他們連根拔起!”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我就不見了,日後你找機會將他們引見給伍子順。”
伍子順是什麼身份,許折桂自然清楚,聽的這話,他不由暗喜,有胡萬里這話,對那些個幫派主事人也算是有個交代了,他連忙立正敬禮道:“屬下遵命,一定嚴厲警告他們,不的妄自生事。”
兩日後上午,東興港前鋒——一支由五艘風帆戰艦和二十五艘海船組成的船隊緩緩的抵達了波羅廟碼頭,附近百姓早逃逸一空,碼頭上空蕩蕩的,見此情形,前鋒主將劉思武並不敢有絲毫的輕忽,站在甲板上舉着望遠鏡細細的搜索。
緩緩搜索了一遍,他將望遠鏡對準了正北方向的丘陵。仔細的搜索了片刻,他將望遠鏡交給身後的許折桂,指了指正北向,道:“你看看,那小土坡後是否藏有人馬?”
許折桂當初起事,最後大敗就是在這波羅廟遭遇水陸夾擊,幾乎全軍覆滅。那一戰令他刻骨銘心,是以他着重反覆強調,小心被伏,聽的這話,他連忙接過望遠鏡,這稀罕玩意打仗的時候太有用了。他在航行途中就用過,他對這裡的地形相當熟悉,根本不用指點,立刻就瞄向了正北的那片山坡。
仔細的看了片刻,他便放下望遠鏡道:“確實有伏兵,離着四五里遠,又有林木遮掩。不是有望遠鏡,根本發現不了山坡下的兵丁。”
劉思武瞥了他一眼,道:“你熟悉地形,那片地方能夠隱藏多少兵馬?”
“這就不好說了。”許折桂斟酌着道:“那片坡地方圓幾裡,藏個一二萬兵丁都相當輕鬆。”
“廣州七衛連帶城內兵丁,一共纔多少兵力?不足五萬,諒他們也不敢野戰。”劉思武望着那片坡地,語帶不屑的道:“最多不過二三千人。想試試咱們的戰力。”說着,他便沉聲道:“傳令,各艦準備戰鬥,二團九營在降中沙洲登陸,構築火炮陣地,防禦江面,一團二團其他各營。依次登陸,就地展開,隨時準備戰鬥。”
隨着命令,一衆海船相繼靠上碼頭。源源不斷的兵丁開始從船上列隊上岸,正北方向,距離波羅廟碼頭不過四里的馮家坡,坡頂一片樹叢中,咸寧侯仇鸞側身看了都指揮使鄭昌恆一眼,躍躍欲試的道:“對方一艘戰船上有多少門火炮?”
“侯爺是想乘他們立足未穩,以二千騎兵衝鋒?”鄭昌恆不急不緩的說道:“這怕是不成,東興港戰艦大小火炮配置約在三四十門之間,一側火炮在二十門上下,五艘戰艦,百門火炮,咱們這二千騎兵可不是邊軍鐵騎,經不住東興港的火炮轟擊。”
聽的對方戰艦火炮配置如此之高,仇鸞不由稍稍有些動容,難怪東興港敢以區區數千兵力遠征安南,原來東興港戰艦居然如此強悍,半晌,他纔不甘的道:“難道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他們在波羅廟立穩腳跟?”
不看着,還待怎的?鄭昌恆木着臉沉吟半晌,才道:“等等看罷,若有戰機,咱們也不能坐失。”說着,他不由暗歎了一聲,波羅廟距廣州城已經不足四十里,縱是大軍行動遲緩,也是一日可至,最遲明日,東興港大軍就會兵臨城下。
馬碼頭上,待的兩團兵丁全部上岸,依然不見對面有絲毫動靜,劉思武不由皺了皺眉頭,對方倒是夠謹慎的,看來,應該只是小股部隊前來刺探他們的動靜,雖是如此想,他仍是不敢大意,略微思忖,便道:“一營、二營向北搜索,其他各營,在四百步外挖掘壕溝,構築營地。”
因爲這段江面接連幾個江心洲,將航道切割的甚爲狹窄,又獲知廣州守軍在收集船隻,爲防遭受火攻,東興港龐大的船隊不可能冒險前往廣州城外登陸,這波羅廟將是最近的登陸點,也是計劃中的輜重轉運點,自然要構築大營嚴守。
且說一營二營接到向北搜索的命令後,一營長金大牙瞧了一眼北面的那片坡地,略微沉吟,便沉聲道:“通訊兵,聯絡二營營長馬有福,他左我右,兩營距離不得超過一里。”
聽的命令,副營長曹水生微覺詫異的道:“不超過一里,是不是太密了?”
“你是想說太謹慎了吧?”金大牙沉聲道:“小心駛得萬年船,許折桂他們就是在波羅廟遭伏擊的,咱們可不能重蹈覆轍,這北面坡地肯定是發現有敵人蹤跡,團長分派兩個營搜索,就是要咱們互相呼應。”
說着,他便道:“傳令,各連之間保持百步間距,向北搜索。”
馮家坡坡頂,看着對方分出兩支小隊左右包操而來,仇鸞不由笑道:“東興港不過爾爾,居然如此輕敵冒進,這可是天賜良機,咱們正好挫一挫東興港的銳氣。”
“且慢。”鄭昌恆神情凝重的道:“侯爺。對方兩支小隊相距不遠,不如再稍待片刻,一則等對方完全脫離戰船的火炮射程,二則也等對方分開一點,咱們無須貪功,一舉滅掉一隊,亦足以鼓舞士氣。”
“說的是。咱們就打稍遠的左邊這隊。”仇鸞頜首道:“以騎對步,又是以衆臨寡,足以在對方大部趕了之前切割包圍殲滅他們,這根本就沒有懸念,傳令。”
鄭昌恆目不轉睛的盯着越來越近的兩隊兵丁,出乎意料的是。兩支隊伍並沒有分開,而是一直保持着不過一里左右的距離,這令他有些鬱悶,看來,對方也是頗爲警惕,不過,待的看清楚對方都是清一色的火槍兵。他不由稍稍鬆懈下來,火槍射擊慢,遠不如弓箭,以騎兵衝鋒,對方根本不可能反應過來。
在仇鸞的一再催促下,鄭昌恆始終沉穩的不肯下令,只到對方距離馮家坡不到三百步,他才沉聲下令。“擊鼓出擊。”
“咚咚咚”沉悶的鼓聲由緩而急在山坡上響了起來,山坡背面,早就整裝待發的騎兵聽鼓聲,立刻催馬疾馳,馬蹄聲由疏到密,由慢到快,很快。恍如悶雷一般密集的馬蹄聲就回蕩在曠野上,甚至地面都微微震動起來。
敵襲!還是騎兵!而且聽這馬蹄聲,很明顯是大股騎兵!金大牙臉色不由一變,東興港護衛隊從來沒有跟騎兵交過手。他當即擡手一槍,舉手高聲喝道:“以三連爲中心,集合!”
一里外的二營營長馬有福側耳一聽,發現馬蹄聲都是衝右邊而去,立刻高聲下令,“迅速支援一營。”
護衛隊日常嚴格的訓練效果此時就顯露了出來,頭次遭遇騎兵,而且還是遇伏,被打的措手不及,一衆兵丁心裡都緊張萬分,步兵對騎兵,那是發自骨子裡的恐懼,儘管護衛隊官兵從無敗績,從軍官到士兵,一個個都驕傲的跟斗勝的公雞似的,但聽的地面震動,蹄聲如雷,一個個也不免驚慌失措,不過,聽的命令,看到營長高舉的手臂,各連官兵仍然是條件反射一般撒開腳丫子往三連跑。
每日堅持五千米晨跑的護衛隊兵丁奔跑速度可不是蓋的,又是在危急情況下,一個個跑的絲毫不比兔子慢,幾百米的距離,對他們來說根本就不費什麼事,金大牙在東興港也算是老兵了,見過不少陣仗,雖然相心裡着急,但臉上神情卻絲毫看不出來。
臨近的二連四連最先趕到,根本無須吩咐,早就按平日裡的實彈訓練時排列的隊列迅速的三連旁邊排好射擊隊列,金大牙盯着從山坡背面轉出來的大隊騎兵,聲音異常沉穩的下令,道:“四段擊,準備!”
碼頭,聽的鼓響,劉思武神色亦是一變,有埋伏!他看了一眼距離一營二營最近的六營,七營,連忙高聲下令,“艦船火炮壓制!全體準備戰鬥,六營七營前去接應。”
大隊的騎兵轉過山坡,便開始提速,聽的隆隆的馬蹄聲就在身後,落在最後的一連兵丁施大亮連吃奶的力氣都使了出來,腦子裡就一個念頭,跑!跑到隊列,就得救了!雖然是一路狂奔,但他還是下意識的避開了隊列的正前方,這是日常訓練慣有的科目,不能自個衝散自己的隊列,往正前方跑,會被無情的射殺。
正奔跑間,他突然覺的後背一股大力衝撞而來,接着就看到一支箭鏃從胸前貫了出來,他頓覺渾身的力氣突然一下就被抽空了,在撲倒在地的同時,他聽到了極爲熟悉的火槍聲。
“砰砰砰”沉悶的火槍聲在曠野裡響了起來,隨着槍聲,衝在前面的二三十騎登時人仰馬翻,“轟轟”戰艦上的火炮這時也開始炮擊,大號弗朗機炮和加農炮相繼開炮,一時間只聽的炮聲隆隆,不過,雖然打的熱鬧,但對騎兵的殺傷力並不大,一則沒有準頭,二則都是以仰角炮擊,炮彈的彈跳性差,三則一營二營與騎兵離的太近,怕誤傷。
即便如此,一輪炮擊,仍然還是有十來發炮彈落在了騎兵羣裡,只是殺傷有限罷了,不過對騎兵造成的心理恐懼卻是相當的大。
密集的火槍和沉悶的火炮聲不僅讓騎兵感到恐懼,也令不少戰馬受驚,不少驚馬不受控制四處亂竄,集羣衝鋒,戰馬受驚可不是小事,受驚的戰馬與奔馳的戰馬相撞,不僅騎手沒有活路,還影響後繼的奔馬,衝鋒的騎兵羣立時被攪的一團糟。
而更爲要命的是,一營的火槍一旦開火,排槍便一陣接着一陣,連綿不絕,一營是一團的老底子,不僅訓練時間長,經過的戰陣也多,火槍開始射擊之後,一衆官兵的恐懼之心隨即越煙消雲散,畢竟是久經訓練,而且實彈訓練更是家常便飯,一個個在開槍之後,便機械的按着號令射擊——裝填彈藥——射擊。
在幾乎不間斷的火槍射擊下,本就混亂的衝鋒騎兵羣更爲混亂,這些騎兵本就多年未經戰陣,他們以逸待勞,又是伏擊,本都以爲是輕鬆取勝的心裡,徒然遭遇如此巨大的反差,一個個又惱又怒,騎兵的最大的優勢就是機動靈活,帶兵將領此時也看出了火槍陣的薄弱環節,隨即將騎兵一分爲二,向兩翼包抄。
見這情形,金大牙暗叫不妙,他的四段擊陣列最薄弱的就是兩翼,在迅捷靈活的騎兵面前變陣,那無異是自找死路,回頭看了一眼正急速趕來的二營以及南邊的兩個營,他一咬牙,心一橫,聲嘶力竭的喝道:“自由射擊。”
自由射擊,這是東興港訓練中極少出現的情形,是在隊列被打散,戰況完全失利的情況下,被逼採取的一種戰術,這時節火槍基本沒有什麼準頭,完全是靠密集的火力形成強大的傷害力,一旦自由射擊,不僅是射擊節奏被打亂,士兵也會產生恐慌心理,射擊速度會慢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