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鄧達閉口不提被俘虜的許家子弟,謝禮之後便要落座,許明軍不由暗自腹誹,瞥了鄧達、盧子燦二人一眼,他便一撩前袍,徑直跪下道:“許家子弟有眼不識泰山,在東海冒犯東興港虎威,大當家仁義,未趕盡殺絕,許家上下實不勝感激。”
見這情形,鄧達、盧子燦不由暗罵了一句,這也忒急了點,就不能先看看東興港是什麼意圖再說?兩人也不敢站在,無奈只的跟着跪下。
胡萬里也沒料到這傢伙一來就討要俘虜,不由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這許明軍不過三十上下,戴着萬字巾,身着深藍直裰,腰帶上繫着扇袋,容貌清秀,典型的讀書人,微微沉吟,他纔開口道:“你是許明軍?與許存志是什麼關係?”
“回大當家。”許明軍輕聲道:“許存志乃是在下七叔。”
胡萬里微微點了點頭,這年頭,大戶人家裡,叔侄年歲相當不是什麼稀奇事,小叔子比侄兒年紀小的多的也不稀奇,略一沉吟,他便直接說道:“許存志等一衆俘虜在東興港時日不短,眼下不宜回家,若想讓他們成爲東興港居民,就將他們的家眷子女送來,否則,只能跟倭寇一樣,繼續做苦工。”
聽的這話,許明軍心裡不由一寒,看來,想討要他們是不可能了,微微沉吟,他才道:“在下能否見上他們一面?”
“自然可以。”胡萬里說着伸手虛擡,道:“都起身坐罷。”
待的三人起身落座,胡萬里才接着道:“雙嶼列港,你們經營了多少時間?”
聽的這話,三人心裡一沉。東興港果然是看上了雙嶼,鄧達忙如實回道:“回大當家的,咱們經營雙嶼的時間不長,不到兩年時間。”
“你們眼光不差,雙嶼列港足以輻射整個江南。一旦發展起來,堪稱大明最佳的私港。”胡萬里含笑道:“不過,你們實力太差,就算雙嶼能夠發展起來,也逃不脫被朝廷圍剿的下場,江南乃朝廷賦稅重地。與月港不一樣,朝廷不會放任雙嶼坐大,要想發展雙嶼,唯有東興港有這個能力。
當然,東興港也不會吃獨食,雙嶼周邊是寧波、杭州、嘉興、松江四府。我計劃給其他三府一府一成的股份,獨給寧波兩成。”
聽的這話,鄧達三人不由一喜,兩成股份不算少了,雙嶼可不比月港,一旦形成私港,規模至少要比月港大上數倍。不論是雙嶼的港口規模還是江南的出產,都不月港能夠相提並論的,不等三人開口道謝,胡萬里卻又給三人當頭澆了一瓢冷水。
只聽他接着道:“雙嶼列港作爲大明最大的私港,其規模將遠遠超出你們的想象,寧波的兩成股份不是給你們三家的,你們三家每家最多二分的股份,剩下的一成四分股份,由寧波的海商瓜分。”
只有兩分的股份?三人不由大失所望,不過懾於東興港的強勢。三人也不敢吭聲,見三人臉上神情變化紛呈,胡萬里微微一笑,道:“別不知足了,除了你們三家的股份。其他海商的股份都是要拿銀子買的,五千兩一分。”
五千兩一分!三人都是一愣,這也太黑了,有海商願意當這個冤大頭?轉念,三人便反應過來,這股東必然有優惠,就象月港的轉運費一樣,一分的股份只要減免三艘船的費用,兩年就賺回來了,這消息一傳開,一衆海商必然搶破頭。
見三人臉上又流露出欣喜興奮的神態,胡萬里接着道:“雙嶼的開發是遲早的事情,不過,這消息眼下不能傳出去,待妥善解決了月港的問題之後,才能提上日程,如今不能將朝廷逼的太緊,你們現在的任務是將雙嶼各個島嶼的情況、港口、航線都弄清楚,提交一份詳細的海圖。”
聽的這話,三人忙躬身道:“大當家的放心,這活兒不難,年底就能奉上海圖。”
微微點了點頭,胡萬里才接着道:“寧波海商素來與倭國多有往來,東興港如今需要熟悉倭國各個大名情況的海商,東興港港灣內就有不少江浙的海商,你們去打聽一下,看看有沒有願意爲東興港效力的。”
“在下等願爲東興港效力。”鄧達三人忙齊齊躬身道。
午時過後,吳亦有率着吳家船隊抵達東興港,一進港灣,見的港灣中停泊着密密麻麻的海船,他不由頗覺意外,轉瞬間便反應過來,東興港在月港實彈演習,等若是亮明瞭旗號,這些海船想來都是前來東興港申領海魂旗的。
想到這裡,他不由有些擔憂,東興港在月港鬧了這麼一出,不知道會否影響遠征倭國的計劃,他在吳家船隊可是放了話的,不僅要搭救陷在倭國的俘虜,還要爲遇難的船員水手報仇,若是東興港推遲遠征倭國的計劃,難免人心不穩。
港灣裡船滿爲患,幾個碼頭都停滿了海船,不過,在見到船隊打出的旗號,辨明是吳家的船隊後,小船離開將船隊引往軍用碼頭,一上岸,在碼頭忙碌的趙長福便含笑迎了上來,微微一揖,道:“四公子這次怎的帶來這麼多船?有多少人?”
吳亦有這次帶的船確實多,足足十二艘,除了兩艘勘察船,另外十艘都是爲遠征倭國準備的,雖然胡萬里叮囑他有五艘就可以了,但他還是不放心,擔心月港要預留船隻,當即他便還了一禮,含笑道:“今夏山東泰安歷城等二十餘州縣旱災,逃荒的災民多,機會難得,就多買了些,再則,東興港工匠子弟娶媳婦難,少爺特意叮囑多采買丫鬟,這不,這次僅是丫鬟就有一百多個,連小廝帶災民,一共七百多人,還勞煩趙總管妥爲安排。”
“少爺可真是菩薩心腸。”趙長福微微一笑,道:“早上少爺還念及四公子。這裡就交給我了,您快去見少爺吧。”
聽的這話,吳亦有拱手道:“那就有勞趙總管了。”說着便快步趕往內城。
一路急行,不過盞茶時間,吳亦有便趕到了東春園。在李風烈的帶領下徑直就進了書房院子,書房裡胡萬里正低頭看着倭國的沙盤,聽的吳亦有來了,當即便笑道:“讓他進來。”
進的書房,吳亦有便躬身一揖道:“見過少爺。”
“夢然來了。”胡萬里含笑道:“過來看看,這是倭國俘虜做出來的沙盤。”
吳亦有走進略微一看。見到上面一面面小旗上的名字,便詫異的道:“是倭國的地圖?”
“不錯。”胡萬里含笑點了點頭,而後一指江戶灣,道:“勘察船便是在這裡被倭寇攻擊,這裡的大名是北條氏,那兩艘勘察船來了嗎?”
“來了。”吳亦有沉聲道:“我詳細詢問了下。從東興港往東,不過一個時辰,便可遇上一股海水顏色明顯較深的潮流,順潮流而行,途徑大琉球,四日便可抵達倭國,轉向西北。一日可達長崎,順着潮流繼續沿海岸而行,四日便可達江戶,這股海水潮流流速較快,且一年四季皆有,十分利於東興港前往倭國。”
四日抵達倭國,八日就能抵達江戶!胡萬里心裡不由大爲欣喜,當即便道:“好,叫他們好好準備一下,稍候幾日。咱們就去江戶。”
“少爺,月港那邊有無問題?”吳亦有擔心的問道。
“放心。”胡萬里擺了擺手道:“就算朝廷要圍剿月港,至少也要二三個月時間,咱們早從倭國轉回來了。”
五日後,胡萬里親自率領着由十艘弗朗機戰船、兩艘勘察船。十五艘商船組成的船隊浩浩蕩蕩的從東興港起程,前往倭國。
京師,內閣值房。
首輔張璁、次輔李時、方獻夫、吏部尚書汪鋐、兵部尚書王憲、戶部尚書許贊、工部尚書聶賢都正襟危坐,一言不發,默然半晌,張璁纔開口道:“對於如何處置盤踞小琉球東興港的海賊,諸位都說一說罷。”
等了半晌,見仍然沒人開口,吏部尚書汪鋐這纔開口道:“屯門之戰,弗朗機人戰船不過五艘,士兵不過一千,以十倍之兵力圍困弗朗機人一年有餘,方乘着天氣惡劣之時一鼓作氣,攻下屯門,前後傷亡數千兵丁,亦僅繳獲弗朗機人戰船兩艘。
如今東興港之海賊所乘戰船更勝當年弗朗機戰船,火炮亦更爲犀利,戰船數量至少有二十餘艘,兵力在四千左右,且能攻佔弗朗機人盤踞的滿刺加,可見戰力尤在弗朗機人之上,竊以爲勞師渡海圍剿,勝負難料。”
方獻夫沉聲道:“若是任由東興港海賊坐大,日後不僅福建,整個東南沿海都將不得安寧。”
“叔賢此言並非危言聳聽。”李時跟着開口道:“東興港海賊非同尋常,既攻佔滿刺加,又掌控月港,隱隱有一統海上所有海商之意,其志不小,若是一味縱容,恐有養虎爲患之慮。”
見兩位閣臣都支持圍剿,場面又冷清下來,戶部尚書許贊是最不贊成圍剿的,西北邊患已經將國庫快掏空了,哪裡還有銀子給水師去小琉球圍剿海盜,再說了,東興港的海賊又不是將朝廷逼的沒有退路了,非剿滅不可。
微微沉吟,他才道:“東興港打着朝廷的名號收復滿刺加,這對朝廷沒什麼壞處,再則,東興港打倭寇,並承諾保證漳泉海域不受倭患之害,對朝廷對漳泉地方百姓亦有益處。
竊以爲,倒未必非剿不可,如今朝廷在西北用兵,不宜再在東南大打出手,且不說不利於穩定東南民心,僅是這軍餉,便應付不過來,縱是要繳,也須等的西北安穩下來,是有輕急緩重,西北之患,纔是朝廷心腹之患。”
聽的這話,也不贊成圍剿的兵部尚書王憲連忙開口附和道:“許大人言之有理,海賊能成多大氣候?歷來未聽聞有亡於海賊的,西北遊牧之族纔是我大明最大的威脅,應全力安穩西北,再回頭收拾海賊。”
“西北固然重要,但西北何時才能安穩?十年還是八年?”方獻夫隨即辯駁道:“十年八年之後。東興港之海賊將會壯大到何種程度?屆時,朝廷要花費多大的精力去征剿?”
“就算現在派兵征剿,也未必就能戰而勝之!”王憲沉聲道:“若是圍剿兵敗,是何後果?泥人尚有三分火,更何況是海賊!他們若是騷擾或是挑釁東南沿海各省。朝廷就勢必要兩線開戰,朝廷有這份財力支撐嗎?”
“你這是未戰先怯!”方獻夫毫不讓步的道。
“未慮勝,先慮敗!”王憲瞥了他一眼,沉聲道:“軍國大事,豈能兒戲,圍剿東興港既無必勝之把握。則須思慮周全,多方權衡。”
見兩人針鋒相對,一直未吭聲的工部尚書聶賢忙和稀泥道:“沿海水師已多年未跨海遠征,圍剿東興港確實沒多大的勝算,況且,小琉球也在太祖十五不徵之國之列。這事不妨暫且擱置,月港在漳州境內,既是爲海賊所掌控,不妨先圍剿。”
“不可!”王憲當即便反對道:“東興港在月港耀武揚威,就是要維護月港,若是圍剿月港,東興港必然會騷擾東南沿海數省以爲報復。東南可是朝廷財賦重地,東南有失,西北亦勢必崩潰,後果不堪設想。”
方獻夫看了聶賢一眼,這才冷冷的道:“太祖高皇帝是列有十五不徵之國,小琉球也確在之列,不過,咱們出兵征剿的是盤踞在小琉球的海賊,不是小琉球,兩者豈可混於一談?”
聶賢一開口就被兩人搶白。心裡不由大爲鬱悶,他本就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張璁將他這個工部尚書叫來做什麼,這軍國大事,有兵部、戶部參與商議不就行了。讓工部來湊什麼熱鬧?當下便打定主意,做壁上觀。
說完聶賢,方獻夫又將矛頭轉向王憲,道:“東興港不圍剿,月港也不圍剿,堂堂大明,居然讓區區一股海賊威懾要挾,朝廷臉面何在?君父顏面何存?別忘了,東興港在月港實彈演習,可是數萬士紳商賈百姓圍觀,早已傳的天下皆知,難道就不慮再冒出其他海賊山賊馬賊之類的羣起仿效?”
見方獻夫咄咄逼人,王憲也起了幾分火氣,瞥了他一眼,才淡淡的道:“天下之事,並非一味的靠武力才能解決,東興港海賊說的很清楚,維持月港的穩定,有益於漳泉之地的繁榮和穩定,有益於東南沿海的穩定,這並非是妄言,若是圍剿月港,徹底斷絕海商的活路,這數千艘海船,上千的海商,數萬的船員水手都將徹底倒向東興港,東南沿海各省必將糜爛不堪。”
“這數千艘海船,上千的海商,數萬的船員水手應該太過虛妄了吧?”李時沉吟着道:“朝廷厲行海禁,何來如此多的海商海船?”
“未必是虛妄之詞。”張璁緩聲說道:“從廣東到山東,沿海各省多有居民違禁貿易,私船出海,不在少數,地方有司既輕忽,又漫不加察,沿海兵巡等官亦多有不駐守信地,因循養寇,貽害地方之事屢有所聞。”
王憲跟着道:“前有廣東海賊許折桂糾結數千之衆圍攻廣州,被繳獲焚燬的海船便有三百餘艘,今有東興港海賊盤踞小琉球,又是數千之衆,僅僅戰船就有二十餘艘,僅是這兩股海賊,人數便已上萬,船隻數百,整個大明的海商會有多少?”
聽的這話,李時微微點了點頭,道:“如此說來,若是要圍剿的話,還必須先圍剿東興港,而後再圍剿月港?”微微沉吟,他才接着道:“東興港有一統海商之意,一衆海商未必甘心,能否拉攏海商聯手圍剿東興港?”
“不妥,且不說這事容易走漏風聲。”許贊搖頭道:“再則,海商也未必敢相信朝廷,朝廷禁海百餘年,敢於海上私貿的,多是有膽有識之輩,這種明擺着鳥盡弓藏的事情,豈會有海商願意做?”
“還是福建都指揮仲欽建言有理。”王憲悶聲說道:“東興港、月港不能強行圍剿,摻沙子、挖牆角,暗中分化纔是上策。”
方獻夫看了他一眼,道:“且不說如此做要何時才能見效?能否見效?你們可曾想過,朝廷如此忍氣吞聲,會是何後果?東興港會否得寸進尺,再提無理要求?各省海商會否因此而急劇增長?沿海衛所軍心士氣會否因此一落千丈?此消彼長,不出數年,大明海防就會形同虛設!咱們都將成爲大明的罪人!”
聽的這話,幾人都是無語,這話不是沒有道理,朝廷一味退讓,東興港、海商的勢力必然會大幅膨脹,不出數年,就會出現難以收拾的局面。
見幾人不語,張璁緩聲說道:“既不能剿,也不能隱忍,那就只有招安一途,東興港以朝廷水師名義攻佔滿刺加,在東海圍殲倭寇,又從來沒有惡行劣跡,能否招安?”(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m.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