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瀾匆匆趕到怡景園時,葉霖已經走了,留下一屋子的狼藉,惠秀和墨初正一同收拾,見到錦瀾進屋,不約而同雙眼一亮,“二姑娘來了!”
沈氏在裡間歇着,聽到外頭的動靜,不由坐起身,擡眼張望了下,就瞧見女兒匆匆忙忙的身影。
親眼看到沈氏平安無事,錦瀾不由鬆了口氣,懸着的心緩緩地落下,忙上前行了一禮,“母親。”
沈氏看着女兒泛着一抹異樣潮紅的小臉,還有鬢角凌亂的髮絲及歪了的碧玉桃花簪和深深起伏的胸口,便知她定是一路小跑過來,心裡頓時淌過一絲暖流,先是讓琥珀去沏茶,然後拉着錦瀾的小手,讓她坐在牀榻上歇口氣兒。
錦瀾仔細打量了沈氏兩眼,才依言坐下,迫不及待的問道:“母親,父親他......”
“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沈氏笑吟吟的伸手扶正錦瀾頭上的簪子,又替她稍稍整了整凌亂髮絲。
既然不是大事,葉霖好端端的怎麼回跑來大鬧怡景園?照着他對母親肚子的重視程度,恐怕事情並非如母親所說的那般輕描淡寫。
錦瀾對葉霖知之甚深,心裡隱隱約約浮現出一個念頭,但只是猜測,事實究竟如何,還得等沈氏親口說出才做準。
沈氏不急不燥,連帶着錦瀾的心也安穩了不少。
待琥珀沏了茶上來,錦瀾喝了茶,直到小臉上的潮紅逐漸褪去,恢復原本的白皙紅潤,沈氏才靜靜的開口說道:“今兒天不亮,你父親便上早朝,也不知怎麼的,被皇上下旨降了職,如今降爲戶部侍郎。”語氣無喜無悲,彷彿被降職的是個毫不相干的陌路人。
降職?錦瀾一怔,隨即蹙眉沉思。
葉霖任戶部尚書已滿三年,雖說到了續職之際,可戶部不比其他,一般任職者均爲皇上的心腹,照着皇上對沈葉兩家的提拔,理應不會降葉霖的職,如今既然降了,足以證明葉家在皇上心裡已經不似從前那般重要!
可奇怪的是,爲何皇上還繼續將葉霖留在戶部?
她心裡百般琢磨,但並未透給沈氏知曉,朝堂之事連沈氏這個當家主母都看不清,而她一個不過十四芳齡的閨閣千金卻能分析得頭頭是道,未免太匪夷所思,一旦不小心傳揚出去,指不定還會引來軒然大波。
錦瀾心思轉了幾圈便斂下,不解的看着沈氏,“這同母親有什麼干係?他還跑來母親這兒大發雷霆?”
沈氏淡淡一笑,“還能爲什麼?自是希望我能親自出面請沈家幫忙,不想被我拒絕,因而當場惱羞成怒罷了。”
錦瀾聽了不由一陣無語,若是沈家能幫上忙,在朝堂上早就出言幫襯,豈會等着他回來尋母親?而且母親不願出面就大發雷霆,難不成葉霖以爲母親還會像當初那樣言聽計從?或者發發脾氣就能讓母親妥協?
這般不會審視適度,難怪皇上要降他的職。
沈氏的心緒早已不會隨着葉霖波動,自然也不希望女兒爲這些事煩心,便笑了笑,輕聲道:“好了,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你還得去點卯,可別耽擱了正緊事兒。”
錦瀾回了神,點了點頭,“女兒曉得。”
自打她接收管家事宜,老太太擔心她身子吃不消,特地改了點卯的時辰,一般在辰時左右,這會兒卯末,走到春暉堂偏廳,時間不早不晚,剛剛好。
葉府裡頭的事情不算多,但樁樁件件都免不了繁瑣,錦瀾只負責打理府中的衣食住行,至於外頭的莊子鋪面等營生,仍舊有沈氏和老太太共同打理。
這並非是錦瀾頭一回管家,加上府裡頭的管事都是得力的,因此不過小半個時辰,點卯便散了,管事們拿着分發下來的對牌,各自忙活開來。
錦瀾原本準備繞到嘉裕堂給老太太請安,結果路走到一半便得了信,葉霖正在老太太屋裡,稍一琢磨,她便淡了心思,改道返回瀾園。
一路上緩步慢行,看起來似乎在欣賞沿途的景緻,可若是熟悉錦瀾的人,定能看出她根本心不在焉。
葉霖被降職一事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可想想,卻又在情理之中,葉霖着實不是一個能擔當大任之人,皇上提拔葉家,十有八九仍是看在祖父當年擁護的薄面上,而這三年,有老太太幫襯着,葉霖這個戶部尚書的位置坐得還算穩當。
如今朝中局勢越來越混亂,皇上再怎麼感念葉家,也比不得那大好江山,因此葉霖讓賢,是遲早的事。
不過,戶部侍郎,前世一開始上京,葉霖任的就是戶部侍郎,可今生卻是從戶部尚書降爲戶部侍郎,真真是諷刺。
從一品大員降到三品,看來葉霖是做了什麼惹怒皇上的事,才落得這個下場,只是經此一事,想必盯着葉家的人應該會少許多,對葉家來說,未嘗不是件好事。
當日,也不知葉老太太和葉霖說了什麼,葉霖一下就靜了下來,既不尋沈氏鬧騰,也不繼續黑着臉,同往常一樣上下早朝,只是應酬顯然增多不少,回府的時辰也越來越晚。
這些自然瞞不過沈氏和錦瀾,但兩人都未放在心上,一個安心養胎,一個細心掌事,時日過得倒是極爲舒暢。
端午前,折騰了將近一個來月的鎮南王府和安遠侯府終於定下了結果,安遠侯夫人將顧清蓮記在名下,顧清蓮得償所願,以正室的身份嫁入鎮南王府。
相比起來,葉錦薇則悽慘了些,許是受到葉霖降職的波及,鎮南王府只願以良妾的身份迎葉錦薇入府。
良妾,只要家世清白的女子,過了官府文書,均可爲良妾,雖也算是半個主子,可比貴妾差了不止一星半點兒,尤其還是在鎮南王府這種鐘鼎世家。
葉錦薇強忍了一個來月的怒火終於爆發了,又哭又鬧死活都不同意。
動靜傳到嘉裕堂,葉老太太鐵青着臉,睃了吳嬤嬤一眼,冷聲道:“去,把之前備下的東西給大姑娘送去!”
吳嬤嬤點頭應了聲,忙用以方錦帕蓋着托盤,帶着兩個粗壯的婆子去了葉錦薇的芳茗院。
少頃,芳茗院裡頭的吵鬧霎時靜若無聲。
三日後,鎮南王世子姚傑華同安遠侯府十一姑娘顧清蓮大婚。
次日清早,襯着薄薄的晨霧,一頂青布小轎悄無聲息停在了葉家的後門,葉錦薇穿着件洋紅對襟立領緞褙子,灰敗的面色即便敷了胭脂也掩不住,由司玲和茜雲扶着坐上了那頂青布小轎,就這麼從小角門進了鎮南王府。
至於葉錦薇在鎮南王府過得怎樣,錦瀾是一概不知,她此時正頭疼得緊,眼看就要端午了,裡裡外外忙得團團轉,偏生這時候葉老太太卻病了,且病情來勢洶洶,極爲兇險。
雖經過太醫及時診治,但醒來後身子麻木僵硬,就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整個人迷迷糊糊,醒來的次數極少。
替葉老太太診治的太醫隱晦的點了幾句,老太太這種情形,即便好轉,最多也只是能叫人扶着挪動幾句,說上幾句話,若想同從前那般健談行走,怕是不能了。
葉霖急得嘴上冒出一圈火泡,可就算託沈家請來了華院首,得出的結果同之前那位太醫相差無幾,葉霖的心一下就涼了。
而葉老太太的病傳到本家,老祖宗倒是派人送了不少珍貴的藥材,不過主事的人一個都沒露面,莫說當官的叔伯,就是內院的女眷都不見影。
葉霖親自上門,也只是收到一番敷衍,然後就被打發出來,少不得還受了幾句不輕不重的嘲諷。
一氣之下,葉霖乾脆尋上了安遠侯府,待他從安遠侯府出來,連日陰鬱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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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葉老太太的病,加上沈氏漸漸顯懷的腹部,上京第一年的端午,錦瀾過得異常簡單,除了準備角黍,給丫鬟婆子們發節禮外,旁的同平日裡差不多,至於各府的邀約,錦瀾都以葉老太太身子不適爲由通通婉拒,就連沈家也不例外。
畢竟葉霖在一旁盯着,她可不想這時候同沈家走得太近,且還有拿了八字,還沒有動靜的三舅媽......
錦瀾長長的嘆了口氣,忍不住揉了揉發疼的眉心。
唐嬤嬤見就這幾日的功夫,錦瀾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忍不住心疼道:“姑娘,要不歇一歇吧?老太太那兒剛吃了藥,恐怕到晚上纔會醒。”
自打葉老太太病了以後,只要是清醒的情況下,定會喊錦瀾到嘉裕堂伺疾,一旦看不到錦瀾,便不肯用膳喝藥,任誰勸都沒用。
錦瀾無法,只得每日邊處理府中瑣事,邊衣不解帶的伺候在葉老太太牀前,就連怡景園都甚少去了。
沈氏心疼女兒都來不及,自然不會有半點責怪。
唐嬤嬤哄着錦瀾更衣上榻,可剛眯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就有丫鬟來傳話,說是葉霖要見她,錦瀾只得強忍着倦怠,起身淨面更衣,往大書房去了。
葉霖今日心情顯然十分好,並未給錦瀾臉色瞧,待錦瀾落座後,便迫不及待的說道:“明兒府裡頭宴請安遠侯世子,你可得仔細準備,莫要怠慢了貴客!”
錦瀾如遭雷擊,原本帶着一絲睏倦的眼眸陡然瞪得渾圓,略微憔悴的小臉雪上加霜,血色霎時退得乾乾淨淨,耳中不斷迴響方纔葉霖說出的話:
“宴請安遠侯世子。”
宴請安遠侯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