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飄散的藥味中多出了一絲若有似無的清香,就在錦瀾和宮大夫恍惚間,香味越來越明顯,最終壓倒了難聞的藥味,就好似含苞一夜將所有芳華都在清晨猛烈綻放出的白蓮,馥郁非凡。
錦瀾盯着不斷髮出咕嚕聲的藥罐,秀眉死死的擰在一起,“這是怎麼回事?爲何味道忽然變了?”邊說她邊忍不住伸手想揭開蓋子。
相比錦瀾的驚詫,宮大夫眼底閃過一絲放鬆和果然如此的神色,猛地抓住錦瀾的手,激動地說道:“不打緊,雪纏枝本就是伴隨千年雪蓮而生的奇物,古書上也曾記載,以雪纏枝入藥則滿室生香,馥郁如蓮,若沒有這香味,方纔那盒子裡裝的,就不是真正的雪纏枝了。”
聽宮大夫這麼一說,錦瀾才明悟過來,心裡亦是鬆了口氣,“那這藥怎樣纔算熬好?”
宮大夫松開錦瀾的手,“快了,待香氣內斂。”
果然,不過一小會兒,藥罐中溢出的香氣越來越淡,到最後又變得若有似無,若不仔細湊近嗅聞,根本察覺不出來。
宮大夫忙用帕子將藥罐拎起,褐色的藥汁涓涓流入備好的白瓷碗內,恰好一碗,不多不少。
錦瀾正準備將藥端到裡間,卻被不知何時進來的祝嬤嬤給攔住了。
“姑娘,還是讓奴婢來吧!”祝嬤嬤本是打算來看看藥煎好了沒,恰巧看到錦瀾正打算端起托盤,許是怕她燙着自己或是不小心打翻這碗救命的良藥,想都沒想擡腳就上了前。
錦瀾想了想,便不再堅持,雖說耳房離裡間橫豎不過幾步路,但小心駛得萬年船,萬一這碗藥真砸在自己手裡,她估計這輩子都難以原諒自己。
祝嬤嬤衝錦瀾笑了笑,小心翼翼的端起擺着藥碗的朱漆描花方盤,謹慎的走到沈氏牀前,“太太,該喝藥了。”
沈氏雖然躺在牀榻上假寐,可整顆心七上八下的,忐忑難安,她瞧不見耳房的情況,卻能嗅出屋裡的味道,原本濃郁的藥味變成了花香一般,緊接着又慢慢淡無。若說她不着急,那是假的,可耳房裡依舊如初,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她也只能耐住心思等候。
這會兒祝嬤嬤將藥端過來,她忽的便睜開了眼,怔怔的望着那碗瞧上去和以往所喝下的藥並無不同之處褐色湯藥,心裡忽然便恐慌起來。
這碗普通至極的湯藥,真的能解去她身上的劇毒?
“母親。”跟在祝嬤嬤身後進屋的錦瀾上前兩步,伸手將沈氏背後歪了大半的大花軟枕挪正,然後輕輕的坐在牀沿上,握着那雙毫冰涼的手,柔聲說道:“這藥須得趁熱喝纔好,只要喝下去,母親定會安好如初,到時候便能帶着瀾兒出門踏青,賞花遊玩了。對了,瀾兒還未見過外祖父和外祖母,待母親身子好了以後,咱們一同去蘇州探望他們,可好?”
錦瀾溫軟的話語和那雙充滿希冀的眼眸,一點點擊碎了沈氏心底的恐懼。
是了,再壞也不會比現在更糟糕,秀秀的醫術她是清楚的,加上惠無方丈的藥方子,還有瀾兒辛辛苦苦才弄到手的藥引,她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說起來,瀾兒長這麼大,還未去過外祖家,而她出嫁這麼多年,回蘇州的次數也寥寥可數,不是老太太不同意便是自個兒的身子不允許......
不,她一定要再回蘇州看看,再給父親和母親磕個頭!
還有瀾兒,她定要護着她的瀾兒平平安安長大,將來嫁一位如意郎君,和合美滿!
沈氏的目光逐漸堅定,毫不遲疑的將祝嬤嬤手中的藥碗接過,深吸了口氣,閉目一仰頭,將碗中的藥汁一口氣灌下。
原本她還擔心湯藥過燙,沒想到滑入口中卻是溫中帶涼,且這湯藥竟沒有絲毫苦澀,反而有股淡淡的清甜。
直到白瓷碗裡的湯藥一滴不剩,沈氏才愣愣的將碗擱到一旁的小几上,這些年來,她喝過的藥不計其數,從來就沒有一碗味道如此清甜爽口的藥。
她忍不住又抿了下脣上殘餘的藥汁,沒錯,是甜的。
錦瀾見沈氏一口氣將藥全喝完後,卻一動不動的發起愣來,還以爲有什麼不對,立即緊張的盯着她,“母親,可是覺得哪兒不舒服?”
一旁的祝嬤嬤和宮大夫頓時也緊張起來。
女兒擔憂的聲音讓沈氏瞬間回了神,“沒事,只是這藥......”話還未完,一陣難以抵擋的睏倦襲來,她身子頓時一軟,倒在了大花軟枕上。
“母親!”錦瀾一陣驚慌,趕緊扶住沈氏,可入手的寒涼卻讓她的心驟然發冷,甚至連胸口的起伏也變得若有似無。
“太太!”祝嬤嬤面色一白,手裡的托盤“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宮大夫顧不上許多,急忙上前擠開錦瀾,一把扣住沈氏軟綿綿的手診脈。
錦瀾被宮大夫用力一擠,整個人打了個趔趄,手肘重重的撞在牀柱上,可她好似沒有感到痛楚一般,目光死死的盯着沈氏雙眼緊閉,毫無血色的臉龐。
怎麼會這樣?明明按惠無方丈開的方子來抓藥煎藥,雪纏枝也沒有問題,可爲什麼,爲什麼母親反而成了這個樣子?
恍惚間,她彷彿聽到了惠無方丈的聲音:
“癡兒,癡兒,既已落定,何故又起執着?”
“逆天行事,終不得善果。”
“凡事莫太強求,天命已定,並非一己之力能改變。”
天命已定,天命已定!
錦瀾慘笑,難道老天爺讓她重活一世,要她親眼看着前世一切是如何發生,藉此懲罰她前世的不孝?
不,她不甘心,明明一切都已發生改變!
前世她不認識閻燁,不曾上京,不曾認識什麼石掌櫃,更不曾清楚什麼是雪纏枝......
爲何,爲何還會走回原處?
她,不甘心!
宮大夫的臉色越來越凝重,到最後已是蒼白一片。
“秀秀,太太,太太她......”祝嬤嬤顫着聲,連話都說不完全了。
宮大夫緊緊的咬住下脣,絕望的閉上眼,微微晃了下頭。
錦瀾見狀,雙眼驀然一瞪,胸口好似是一團烈火炸開,一股熱氣猛地衝進腦子裡,“嗡”地一聲,震得她眼前一黑,霎時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祝嬤嬤就站在錦瀾身旁,看到錦瀾軟軟地倒下,不由微微一愣,直到錦瀾重重的倒在她身上纔回過神來,連眼角的溼潤都顧不上擦去,急忙扶住那纖細的身子,慌聲喊道:“二姑娘!”
屋裡頓時陷入一片慌亂之中。
......
幽幽的,錦瀾不曉得自個兒在黑暗中走了多久,只覺得腦海中一片模糊,彷彿有什麼重要的事被遺忘在了深處,只是這麼一步一步走着,看不見光亮,也辨不了方向。
突然,她耳邊響起了一絲微弱的聲音,好似在哭,又好似在笑,一會兒遠在天邊,一會兒近在耳旁。
是誰?
是誰在哭?又是誰在笑?
錦瀾一陣茫然,她這是在哪?方纔好像是在母親屋裡吧?
對了,母親!
遺忘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瞬間將她湮沒其中。
母親究竟怎樣了?
錦瀾使勁兒的睜開了眼。
“醒了,姑娘醒了!”
一聲驚呼伴隨着陣陣腳步聲,錦瀾眼珠子一轉,便看到唐嬤嬤欣喜的臉龐。
錦瀾只覺得腦子彷彿被敲裂了般,陣陣生疼,她用力張了張嘴,勉強吐出兩個字:“母親。”
唐嬤嬤見錦瀾醒來心裡正高興,卻見她嘴巴動了動,忙附耳過去聽,好一會兒才聽明白她喊的是什麼,於是忙開口道:“姑娘放心,太太好着呢,方纔醒了一小會兒又睡下了。”
母親沒事,錦瀾怔了下,鼻尖發酸眼睛一澀,溫熱的淚珠便從眼角滑落。
“姑娘,你可別嚇嬤嬤,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唐嬤嬤瞧見錦瀾的眼淚不停地流下來,當下一慌,急忙問道。
錦瀾微微搖了下頭,“沒事。”她是心裡歡喜的緣故,待身上恢復點力氣,便對唐嬤嬤說道:“我要見母親。”
唐嬤嬤看着那張蒼白的小臉,便勸道:“太太眼下正睡着,姑娘也休息一會兒吧,宮大夫說姑娘是憂思過度加上氣急攻心才失了神智,日後怕是要好好養養才行呢!”
錦瀾進不進勸,堅持要見沈氏,唐嬤嬤無奈,只好小心的將她橫抱入懷中,往裡間去了。
好在錦瀾不算重,加上唐嬤嬤身子壯實,也有一把子力氣,走得倒是很穩當。
沈氏解毒之事本就是隱秘,因此即便錦瀾昏厥,衆人也不敢嚷嚷出去,幸好宮大夫把過脈,得知錦瀾無礙,纔將她安置在外間的軟榻上。這會兒走幾步,便進了裡間。
宮大夫和祝嬤嬤一直守在沈氏的牀頭,看見唐嬤嬤抱着錦瀾進屋,不禁愣了下。
錦瀾靠在唐嬤嬤身上,目光卻急切的往牀上望去,只見沈氏好好的躺在牀榻上,錦被下的胸口用力的起伏着,就連原本蒼白如雪的臉色也多了一絲難得的紅潤。
“母親怎樣了?”雖然眼見爲實,可她還是忍不住要問問宮大夫。
看着錦瀾憔悴的摸樣,宮大夫心一軟,便緩聲說道:“太太沒事,體內的毒已解得十之八九,往後繼續喝藥,便能清除乾淨。”
“如此,甚好。”聽了這話,錦瀾長長的呼出一口氣,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