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錦瀾離開沒多久,吳嬤嬤便進了屋,老祖宗陳氏見她回來,就將屋裡的姑娘們,連帶着春夏秋冬四個丫鬟一起都打發了,屋裡只剩她與吳嬤嬤兩人。【“n看!。,
“都問清楚了?”陳氏拄着黃花梨透雕鸞紋拐起身,向裡間緩緩走去。
吳嬤嬤忙上前攙扶着陳氏,“都問清楚了,說是那位二姑娘事事都好,唯獨身子弱,十天倒有八天是躺在榻上的。”
“既然身子弱,她又怎麼知道事事都好?”陳氏皺了下眉頭,面上便冷了下來,“依我瞧,她分明是在怨我將她送去了揚州。”
吳嬤嬤將陳氏攙到烏木鎏金寶象纏枝羅漢牀上坐着,躬身替她脫了鞋,印心翼翼的扶着她躺在藍底白牡丹宮錦靠枕上,才笑着道:“哪能啊?主子宅心仁厚,這麼做,還不是爲了讓她能早些闔家團圓。”
老祖宗畏寒,一入冬長壽堂裡邊燃起了地龍,雖說屋裡暖意騰昇,她還是掖了層被衾蓋在陳氏身上。
陳氏聽得這話沉默了一會兒,半晌才道:“你看錦瀾那丫頭怎麼樣?”
“奴婢眼拙,瞧不出個子醜寅卯來。”吳嬤嬤半坐在牀沿,攏了被衾裹住陳氏的腳,揣在懷裡拿捏着,“不過錦瀾姑娘倒是個聰慧的,那摸樣將來若是長開,定也是個極標誌的人兒。”
陳氏神色緩了幾分,目光柔和的看着吳嬤嬤,“這多年了,跟在我身邊的人,看得最清楚的除了你還有誰?”
吳嬤姒道:“奴婢不過是拾人牙慧,哪比得上主子您半分?”
“你也不必自謙。”陳氏嘆了口氣,以手扶額,有些可惜的道:“錦瀾這丫頭摸樣確實不錯,心計也有幾分,只是年紀小了些,身子又弱,同她母親一樣,是個不好生養的。”
“主子多慮了。”吳嬤嬤的手頓了下,又重新用力按捏,“年紀小些纔好,教養幾年,將來明瞭是非,便知道誰對她是真心實意的親厚。至於身子弱”說着她便露出抹笑,意有所指的道:“有太醫院裡的聖手在,好好調養幾年,又是個活蹦亂跳的,當年三姑娘不正是如此?”
陳氏目光一盛,點頭道:“你說的不錯,橫豎時間還早,且先看看再說。”想了想,又道:“回頭你把備下的東西送去倚梅園,親自交到錦瀾丫頭手裡。”
吳嬤姒着應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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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引着錦瀾等人出了長壽堂一路往東,很快便到了同長壽堂相隔不遠的倚梅園。此次前來拜壽的姑娘們均住在倚梅園,錦瀾來得晚,東廂房已經住滿了人,只剩西廂房還空着。葉錦薇掃了眼,便選了見靠近東邊的屋。
原就是小住,錦瀾也不在意,擡腳邁入另一間屋子,只見裡頭打掃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傢什用物都是嶄新的,想來是剛從庫房裡搬出來,用的都是上好的雞翅木,雕花精細,一看便是好的。一架五扇面雞翅木嵌琺琅百花爭豔屏風後,是雙月彎腿荷花藕節牀榻。
葉府裡所有院子都設有地龍,因此寒冬睡在牀榻上,也是暖和得很。屋裡除了牀榻,也少不了一張炕頭,擺在窗櫺下,上頭還擺放着一張雕花小几和兩個錦緞軟墊。雖然現在倚梅園沒有和長壽堂一樣燃着地龍,不過屋裡擱着一個燒得旺盛的銀霜炭爐,所以也不冷。
立夏見錦瀾面露滿意,才喊了候在屋外的丫鬟進來,笑着道:“姑娘,她是槿千,這倚梅園裡的事物都歸她管,平日裡姑娘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尋她便是。”
槿千上前給錦瀾行禮,“奴婢見過錦瀾姑娘。”
錦瀾打量了她一眼,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摸樣,容貌算不上清麗,右眼尾長着一粒硃砂紅痣,倒讓她添了幾分異樣的光彩。她點了點頭,輕聲道:“快些起來吧,往後還得麻煩你纔是。”
槿千起身,連聲應道不敢。
立夏見這邊安排妥當了,便同錦瀾告辭,“姑娘先歇息一會兒,晚些時候用膳,老祖宗會讓人來喊姑娘的。”
“多謝立夏姐姐。”錦瀾衝她靦腆一笑,又給挽菊使了個眼色,挽菊立即便跟着立夏一起出了門。
立夏一走,槿千等錦瀾看完屋子,記下需要增添的東西,也告退離去,到葉錦薇屋裡忙活。
碧荷替錦瀾解了斗篷掛到雞翅木螺紋芙蓉椸架上,又利索的泡上一壺熱茶,憂心忡忡的問道:“姑娘,老祖宗沒有爲難你吧?”
錦瀾撲哧一笑,原本倦怠的的心緒一下便精神起來,“瞧你說的,老祖宗又不是洪水猛獸,能拿我怎麼樣?”
碧荷這才覺得不好意思,忙上前給錦瀾鋪牀。
錦瀾坐在炕頭的軟墊上,恰巧能看見碧荷忙碌的身影,她稍作思忖,突然開口問道:“尚嬤嬤哪兒去了?”
碧荷頭也沒擡,邊捋着被衾邊答道:“也不知吳嬤嬤有什麼事,姑娘一進去便請尚嬤嬤到隔間裡說話去了,奴婢和挽菊生怕姑娘出來找不見人,便沒敢跟過去。”
吳嬤嬤?錦瀾端起茶盅,輕輕的抿了一口,這麼說,吳嬤嬤應該是找尚嬤嬤打探消息吧?是老祖宗的主意?也不知道尚嬤嬤會怎麼說。而且從方纔在老祖宗屋裡的情況來看,形勢不容樂觀啊!
碧荷剛鋪好牀,送着立夏出了院門的挽菊和不見人影的尚嬤嬤,一同返進了屋,將門合上後,挽菊纔對錦瀾點頭道:“姑娘,都辦妥當了。”
錦瀾看見尚嬤嬤進來,迫不及待的站起身,“嬤嬤。”
尚嬤嬤示意錦瀾稍安勿躁,在門邊站了好一會兒,才走過來,“姑娘放心,該說的和不該說的,奴婢心裡省的。”
“嬤嬤,難道吳嬤嬤尋你,是打探姑娘來了?”見到尚嬤嬤這樣說,碧荷不由好奇的問道。
尚嬤嬤沉着面容,目光閃爍,“姑娘,吳嬤嬤雖然旁敲側推大多是姑娘的消息,可其牽扯到的卻是關於太太的身子。”
錦瀾清澈的瞳孔微微一縮,“母親?”爲什麼會是母親?
“沒錯。”尚嬤嬤鄭重的點了點頭,“老祖宗比想象還要在意太太的身子,姑娘,奴婢覺得這件事恐怕比咱們想的還要複雜。”
即便老祖宗想從她們選出皇子側妃,退一萬步說,哪怕想送她們進宮,也不會和母親牽扯上什麼關係吧?吳嬤嬤爲何這般打探母親的消息?錦瀾只覺得腦海塞進了一團亂麻,怎麼理也理不清,不由喃喃地道:“老祖宗究竟想做什麼?”
“無論老祖宗是什麼心思,這些時日,咱們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尚嬤嬤一臉謹慎,對挽菊和碧荷道:“目前形勢不明,這府裡姑娘勢單力薄,只能靠咱們自個兒想法子。以後姑娘若是去老祖宗屋裡,你們也別傻呆在門口,多同其他姑娘的丫鬟們走動纔是。”
挽菊和碧荷相視一眼,用力的點頭,“嬤嬤放心,我們曉得怎麼做。”
“光是這樣,還不夠。”錦瀾這會兒緩過神來,暫時壓下心底的亂麻,思索了一番便道:“老祖宗的壽辰在十二月下旬,現今才十月底,還有將近兩個月的時間,得想個法子安然渡過去才行。”不但是老祖宗,光是葉錦嫣她們就夠讓人頭疼的了。
還未等她想出什麼可行的方法,屋裡外卻響起了一陣敲門聲,“錦瀾姑娘。”
錦瀾心裡一“咯噔”,下意識的擡頭看向尚嬤嬤。
“是吳嬤嬤。”尚嬤嬤動了動嘴脣,悄聲說道,又衝挽菊和碧荷使了個眼色,才上前打開門,“吳姐姐怎麼來了?”
“我也是奉了老祖宗之命,給錦瀾姑娘送點東西。”吳嬤嬤滿面笑容的進了屋,先是給錦瀾行了禮,然後將手裡的錦盒放她面前的小几上。
錦瀾看了眼那四四方方的彩帛盒子,乖巧的笑道:“既然是老祖宗賞的,理應我親自去拿纔是,還勞煩嬤嬤走一趟,嬤嬤快坐。”
挽菊忙給吳嬤嬤搬來一張梅花式圓凳,碧荷則動手斟茶。
吳嬤姒眯眯的搖了搖頭:“不用了。是老祖宗吩咐,要奴婢將東西送來,且老祖宗那裡還要人伺候,奴婢就不耽擱姑娘歇息了。”說着,轉身就要走。
既然這麼說,錦瀾也不好強留,便看了尚嬤嬤一眼,讓她出去送一送。
待尚嬤嬤送完人回到屋裡,錦瀾打開盒子一看,大夥不由都怔住了。
如晴空般清澈碧藍的天水碧,繡着精緻淡金蓮紋,金絛邊緞面對襟窄褙襖,四人面面相覷,錦瀾伸手抖開了放在最上面的褙襖,底下是煙霞色灑絲合歡鳳仙裙,栩栩如生的合歡花彷彿迎風綻放在枝頭。
這樣好的料子和精緻的繡工,即便是錦瀾,也不曾見過!
尚嬤嬤看着錦盒裡的衣裙,臉色也有些發白,她穩住狂跳的心,沉聲道:“姑娘,這是汴繡。”
錦瀾一震,汴繡?那豈不是宮出來的東西?她像拿着個燙手的山芋般,忙把手的褙襖放回盒子裡,精緻的小臉上血色漸失,老祖宗,到底打着什麼主意?
這套衣服若是上了身,只怕還未走出去,她就會被同住在倚梅園裡的姑娘給擠兌死,何況,還有個葉錦薇在!
老祖宗是打算讓她嚐到四面楚歌的滋味,從而讓她老老實實的聽話?難不成,她方纔的刻意怯弱,還是不能打消老祖宗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嗎?
錦瀾的心,一下沉入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