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大婚第二日開始,閻燁的衣飾均交由錦瀾打理,旁人萬不許沾手分毫,好在一回生二回熟,錦瀾又狠下心思學得極快,沒多久便將備好的袍子玉帶給他穿上,墨發也越束越整齊。
帶好玉冠,閻燁自然的牽着她的手到外堂用早膳,這幾日凡是錦瀾動過幾箸的菜餚,他都讓人記下,下回輪着出現在她面前。
好容易將他堆在碗裡的菜餚都吃了個乾淨,錦瀾也心滿意足的擱下手裡的銀箸,捂着嘴幾近無聲的打了飽嗝,喚琥珀品月端來溫水漱了口,便起身準備去正廳點卯,不想一旁的人隨之站起,她不由一怔,“王爺這是要出去?”
閻燁牽起她的手,白嫩的小手完全被攏在寬厚的掌心內,輕輕捏了兩下,綿軟的觸感讓他的心情又好上了幾分,“我陪你去朝曦堂。”
錦瀾愣了下,就被牽着不由自主的往外走,她的心卻泛起點點甜意,他是怕她頭一回主持中饋,制不住府裡的管事,特地去給她撐腰鎮場吧?
閻燁沒有吩咐人備軟轎滑竿,而是就這麼牽着錦瀾的手,猶如閒庭漫步般,緩緩往朝曦堂走去,唐嬤嬤和琥珀等丫鬟婆子,輕手輕腳的跟在五步之外。
九王府乃是當年皇上欽點,由工部率領無數能工巧匠督造而成,佔地近百畝,亭臺樓閣,花園水榭無一不是精雕細琢,雖比不上皇宮大氣磅礴,但處處透着精巧的景緻可謂別具匠心。
其中又分內外兩院,大致的格局上,兩院相差不大,外院是閻燁理事見客之處,穿過三道垂花門,纔算進入內院。
璞園位於王府內院正中央,是王府裡最大的一座院子,出門往一直左走,差不多靠近最裡側的垂花門,便是朝曦堂。
眼瞧着天色越來越亮,錦瀾眉目間浮出一絲焦急,再這麼慢吞吞的走下去,定會誤了時辰。
可她同閻燁提了兩次,得到的都是“不急”的迴應,瞧着他臉上的怡然,她乾脆也歇了聲,橫豎有人擔着不是?
閻燁牽着錦瀾穿過半個園子,沿着迴廊一路上指指點點,教她辨認途經的院子小居,磨磨蹭蹭終於到了朝曦堂,卻又不急着進正廳,而是拉着她正兒八經的將整個朝曦堂逛了個遍。
朝曦堂可比葉府的春暉堂寬敞得多,是正正經經的七間九架正堂,左右兩側各有三重廂房,前後兩間抱夏,正廳兩旁還各有一間小偏廳,茶水間,門房一應俱全,氣派堂皇,裡外裝飾並無多少奢華,反倒處處透着古樸逶迤。
兩人繞了一圈纔回到正廳門前,錦瀾擡頭一看,敞開的朱門上掛着一方匾額,上頭龍飛鳳舞寫着“朝曦”二字,筆法蒼勁有力,渾厚卻不失圓滑,一看就不是常人所寫。
果然,錦瀾在右下的邊角瞅到了“親筆御賜”四個同體小字,最下方還蓋着一方硃紅印記,正是當今聖上的寶印。
她的心跳小小飄浮了下,偷偷側眼去瞄那張逐漸冷硬的俊臉,看來外頭傳言不虛,皇上的確很寵信閻燁這個胞弟,蓋了這麼座大宅不說,連裡頭的匾額都是親筆御賜。
這一行人聲勢浩大,走到哪兒都是引人注目的主,剛進朝曦堂就叫裡頭候着的管事們知曉了。
許是得知閻燁親自過來,原本浮在臉上的不耐紛紛壓了下去,靜靜的站在廳裡候着,直到兩位意猶未盡的主子進了廳,上堂落座,才垂首躬身,不約而同的行禮:
“給王爺,王妃請安。”
廳中寬敞明亮,即便底下站着二十來位管事的丫鬟婆子都不覺擁擠,最裡頭靠牆之處擺着一排十二扇紫檀木雕旭日東昇屏風,前頭修了塊離地一尺高的長方臺子,上頭井然有序的擺着一套沉香雕花嵌玉桌椅,三邊圍富貴花開沉香太師椅上還放着一層錦繡軟墊,錦瀾和閻燁分坐其上,一左一右。
閻燁淡淡的掃了眼底下規規矩矩立着的人羣,端起手旁的茶盅品茶,一言不發,錦瀾連瞅了他兩眼都不見動靜,只好出聲道:“都起來吧。”
管事們你看我,我看你,猶豫片刻仍是跪着不動,錦瀾眸中閃過一絲無奈。
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更何況是在王府裡頭當差的管事,九王府自開府以來就只有閻燁這麼一個主子,上下都習慣了聽他發佈使令,這會兒還沒摸清錦瀾的份量,自然也就成了這般光景。
閻燁眼中的冷色濃了幾分,擡手“砰”地一聲,將手裡的茶盅輕輕擱在桌面上,可就是這細微的聲響,叫底下跪着的人齊齊打了個寒戰,還未來得及作反應,就聽見低沉的嗓音冷冷的道:“都不長耳,聽不到王妃的話?”
管事們各個面色發白,邊高呼“謝王妃”邊急忙起身,垂首恭敬的站在原地。
王府裡頭有內外兩名總管,外院跟在閻燁身旁伺候的姓劉,叫劉一全,是跟着閻燁從宮裡出來的宦官,內院管事的是個年逾四旬,略微發福的婦人,姓趙名喬,打理着內院事宜和約束王府裡所有的丫鬟婆子,同劉一全相同,都是從宮裡跟出來的奴僕。
劉一全和趙巧都是極會揣測上意之人,立即就看出錦瀾在閻燁心中的地位,方纔久等的怨氣和不耐統統消散,臉上揚起的笑容愈加燦爛了幾分,起了身便一前一後上前向錦瀾回稟府中事宜,只是剛開了個頭,就叫閻燁給打斷了。
“先將名點給王妃。”
劉一全愣了下,額頭上的冷汗便唰唰淌了下來。
今兒個乃是王妃第一回點卯,不少管事心中本就沒將王妃放在眼裡,結果久等之下仍不見人,便負氣離去,沒想到王爺居然親自陪着王妃一同來了朝曦堂!王妃不清楚王府裡的管事有多少,但王爺是曉得的,雖說王爺有時會發病認不得人,可這會兒顯然清醒着......
念頭只在劉一全腦海中一閃而過,對着閻燁冷冽的眸子,他不敢露出絲毫猶豫,當即就應了聲,點起了在外院各處當值的管事。有了劉一全做頭,趙喬也不敢耍心眼兒,老老實實將內院的管事丫鬟婆子也點了一遍。
結果,全府上下共有三十七位管事,眼下朝曦堂裡站着的,只有二十一位,少了十六位。
閻燁眼也不眨,淡淡的道:“這十六人剝去管事權利,鞭撻二十,如有再犯者,直接全遷出府。”
錦瀾擡眼望向他,滿是訝然,照說能當上管事的人,定有什麼不俗的手段,他就這麼輕輕鬆鬆的,說打發就打發了?
底下的管事全都如下鍋的餃子,噗通、噗通跪倒在地,“奴才/奴婢遵命!”
經過這一茬,即便再怎麼沒眼色的,都看得出王爺這是在給王妃撐腰,一干人心裡不知不覺發生了變化,若說一開始對錦瀾抱着三分審視七分輕屑,這會兒已經轉成了八分敬畏。
安安靜靜的等着兩位總管事報完府中事宜,又提起精神聽王妃訓話。
望着底下一片黑漆漆的人頭,錦瀾心裡不免有些打鼓,但她仍強自鎮定下來,平靜的開口道:“你們都是王府裡的頂樑柱,王府上下井然有序,離不開大家的功勞,這些,我和王爺都看在眼裡。”
低眉順目的管事們聽她聲音軟和,心裡不由都鬆了口氣,看起來王妃是個好說話的,只是還未容他們這口氣鬆完,就聽上頭話鋒一轉,驟然嚴厲起來:
“只是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既然王爺將府邸交到我手上,往後就得按照我的章程來辦事!若是有哪個心存僥倖壞了規矩,也不必求到我和王爺跟前,照着應有的處罰直接打發了去!”
管事們心頭猛然一顫,惶恐應道:“是,奴才/奴婢謹遵王妃教誨!”
錦瀾輕輕頷首,澄澈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滿意之色,喚了唐嬤嬤和琥珀品月等人上前,指着她們對劉一全和趙巧道:“唐嬤嬤是我身旁的管事嬤嬤,琥珀品月,沐蘭文竹這四人則是大丫鬟,你們都認清楚了,往後我若有什麼事,會讓她們傳話,到時候你們只需照辦便是。”
說罷她頓了下,掃了衆人一眼,“要是有哪個眼神不好認不準人的,現在趁早說,莫要事到臨頭纔來推卸喊冤。”
這話軟硬兼施,又有閻燁在旁鎮着,底下的管事哪敢胡說,紛紛同唐嬤嬤等人見禮,同時擡眼仔細打量,恨不得將她們的面貌刻到心裡去。
五人表現讓錦瀾極爲欣慰,不疾不徐,即便心裡頭緊張也沒顯露出來,面色矜持的回了禮。
一進來就幫着錦瀾立過下馬威的閻燁,到了結束也沒有再開口多說一個字,無論錦瀾是籠絡還是敲打,全都由着她喜歡,直到管事們散去,他才吩咐趙喬備軟轎送錦瀾回璞園,他則帶着劉一全去了外院大書房。
只是錦瀾前腳剛踏進濮園沒多久,趙喬便親自將兩本厚實的賬冊送到了她案頭上。
錦瀾瞅着疊起來比她立起的手掌還高的賬冊,頓覺額角一陣陣抽疼,到最後,也只得認命的讓唐嬤嬤泡了壺濃茶,端坐在桌案前翻看賬本。
剛翻了三、四頁,外頭陡然響起一陣吵雜,隱隱夾着女子淒厲的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