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言抿了抿脣,沒有說話。
杜懷瑾低低嘆息,聲音低不可聞。
這聲音落在沈紫言耳中,叫她微微一顫,立刻伸出手去,順着他的拇指和食指之間的縫隙,握住了他的手掌,“只是在想,有朝一日,你若是如此待我,該如何是好。”到了這種地步,已經不想隱瞞自己的心事。
所謂患得患失,也不過如此。
杜懷瑾雙臂放在了腦後,靠在了車壁上,“紫言,你信我,有這麼難麼?”一面說,一面斜睨着她。沈紫言默默垂着頭,雙手緊緊攥成一團,放在膝蓋上,緊了張,張了緊,直到手心一點點變得潮溼,才幽幽吐了一口氣,“或許是我太多心了也未可知。”
話雖是如此說,心裡卻漾起了一絲絲漣漪。
自己,真的能夠完完全全的,相信他嗎?
那麼這些年的相濡以沫,又是什麼呢?
沈紫言聽見自=萬=書=吧=小說 己的心潮一涌上的聲音。
杜懷瑾卻驀地挺直了身子,細細凝視着她,似乎要將她的模樣牢牢刻入心中一般,而後伸出雙臂將她攬在了懷中,輕輕靠在她的肩頭,聲音低似囈語,“紫言,信我……今生今世,定不負你。”
沈紫言眼眶微溼。
今生總算有一個人,對自己說出了這句話。
那麼不管以後的歲月如何,爲了他此刻的真心,也該高興纔是。
沈紫言埋首在他臂彎,點了點頭。
杜懷瑾脣角微勾,將她攬得更緊了些。
……
也不知沈青鈺到底和杜月如說了些什麼,沈紫言回到福王府的第二日,就聽得丫鬟來報杜月如到訪。對於她的來意,沈紫言已能揣摩出分,還是熱情的親自迎了出去,“昨兒個才見了,怎麼今日有事兒?”
杜月如微微一垂頭,吩咐身邊的媽媽:“將東西拿出來!”身後跟着的媽媽,就命令隨行小廝搬着兩臺用紅布遮住的東西進了院子,還不住叮囑那小廝們要當心些,仔細磕着碰着了。沈紫言愣住。
一開始只當是她尋自己來說說沈青鈺取消納妾之事,看這樣子,卻似乎是送了一份大禮。直到小廝擡着那物事到了跟前,沈紫言才忍不住問:“這是什麼?”杜月如抿着嘴微微的笑,和安媽媽一人撩開了一層紅布,露出兩株珊瑚樹來。
紅色的珊瑚在陽光的照耀下,頗有些刺眼。那兩株珊瑚樹,約摸和人形一般高,沈紫言在金陵城生活了這麼些年,福王府又是富貴鄉里,奇珍異寶也見過不少,卻還是頭一回見到這麼高的珊瑚樹。而且那珊瑚樹上,枝椏間綴滿了珍珠,真可算得上是價值連城。
更難得的是,那些渾圓的珍珠,乍一眼看去,都是一般的大小,而頂端的那顆珍珠,顯然是母珠。
沈紫言額頭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
就聽得杜月如笑道:“這珊瑚樹原本只有一株,我父親從揚州一富賈手中得到了另一株,湊成了一雙,送給我做嫁妝,如今我將這珊瑚樹送給我這兩個侄子侄女,讓他們耍完耍完。”看樣子明知沈紫言會拒絕,假意要送給杜子寧和杜曉月二人。
都說無功不受祿,更何況還是這麼厚重的禮物,沈紫言忙推辭道:“這也太貴重了……”杜月如卻上前一步,挽住了她的胳膊,“姐姐可不要如此說,相公昨晚上已經和我說了,多虧了姐姐一番話,才讓他有如醍醐灌頂……”說到此處,面色微紅,“還許諾以後再也不起這個念頭了。”
這是難得的好事。
葉子衿輕聲笑了起來,“我也不過是隨口說上幾句罷了,哪裡擔得起如此大禮!”杜月如的口氣卻聽起來很真誠,“不管怎樣,都多虧了姐姐,若不是姐姐,也沒有我們的今日。當年我進門,連生下兩個女兒,若不是姐姐從中周旋,只怕我也沒有如今的安逸,連我母親也說,不管怎樣,都要好好多謝姐姐纔是。”
這麼說,這珊瑚樹,還有安王妃的意思了。
或許這也是她母女二人商議以後的結果。
杜月如是小輩,拒絕倒是無妨,可安王妃卻是長輩……
沈紫言也就不再推辭,忙吩咐秋水:“快將這珊瑚樹擡去給王妃看看!”杜月如見她利落的收下了,滿心歡喜,拉着她的手,親暱的說道:“我也好久沒有見到伯母了,正好去問安。”沈紫言微微頷首,二人親親熱熱的去了福王妃的院子。
福王妃正坐在榻上逗弄着杜曉月,靜靜的注視着她手上的九連環,笑得合不攏嘴。杜曉月聽說母親來了,立刻就將九連環拋在了一邊,蹭着榻沿下了地,抱住她的腿,“孃親——”聲音嬌膩,叫人聽了就打心底疼起來。
福王妃忙命二人坐下,笑看着杜月如:“怎麼今日得閒來了?”一手卻拖着杜月如的小屁股,讓她爬到了自己腿上。杜月如握着杜曉月肉呼呼的小手,笑靨如花,“這孩子真漂亮!”在自家侄女面前,福王妃也不客套,微挑了眉梢,“人人見了都這麼說。”
杜月如就望着沈紫言,會心一笑。
正說話間,幾個婆子小心翼翼的搬着珊瑚樹到了廳上。福王妃忙抱着杜曉月出了內室,站在門邊看着珊瑚樹,也忍不住驚歎:“好珍稀的物事!”沈紫言笑道:“這是月如送給我的,我想着我那邊屋子小,兩個小鬼頭又爬上爬下的,還是擺在娘這裡好。”三房的院子本來不小,可添了兩個孩子,又有杜子寧養着的許多飛禽走獸不時來遛上一圈,就顯得擁擠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福王妃心中微動,只是在杜月如面前不好提起的,也就順着她的話說道:“既如此,那就暫時擺在我這裡,待到年前再搬回去。”沈紫言聽着她話裡有話,心裡犯了嘀咕,也不便問起,也就笑着應了。
杜月如見禮物已經送到,惦記着家裡的女兒,也就起身告辭了。
待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裡,福王妃才衝着她招了招手,“我們來說說話。”晨昏定省,沈紫言總要陪着福王妃說上幾句,想到她方纔的弦外之音,若有所思。在榻上坐下來,從福王妃手中接過杜曉月,就笑道:“想不到月如出手如此大方,我也沒做什麼,偏偏就送上了大禮。”
福王妃莞爾一笑,“那也是你平日與人交好的緣故。”頓了頓,又說道:“昔日你進門時就住在那院子裡,到如今添了兩個孩子,今非昔比,我想着是不是該搬個地方的好?”沈紫言微微一怔,福王妃的意思,難不成是想要她搬去杜懷瑜和大夫人住過的地方?
自杜懷瑜離世後不久,大夫人也帶着女兒杜寧晴搬到了西院的一處院子,難得的僻靜。原先的院子就空了下來,這些年也從未有人提及此事,也是爲死者哀思的意思。沈紫言也從未動過那個念頭……
福王妃嘆了一口氣,拍了拍她的手背,“如今你就是府上的世子夫人,日後就是宗婦,還住在原先的院子裡也不大像話。我看不如這樣,你和瑾兒搬去東面的院子,那邊也寬敞些……”果真是讓沈紫言料中了。
也不過是一剎那間的功夫,沈紫言從福王妃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黯然。
不管怎樣,杜懷瑜的死,始終是福王妃心頭抹不去的傷痛。
沈紫言哪能在這種時候搬去那院子,想了想,也就說道:“我們院子雖說狹窄了點,可住得慣了,一時之間也捨不得離開。我看不如這樣,在外間再建幾間屋子,在我們正院前建幾間抱廈,橫豎那地方倒也平整,也不過是一些花花木木,您看如何?”委婉的拒絕了福王妃的提議。
也不知怎的,福王妃心頭微鬆,欣慰之餘又有淡淡的心酸,嘆了口氣,轉頭就吩咐林媽媽:“將匣子拿出來。”林媽媽深深看了眼沈紫言,才撩簾出去了。過了許久,才捧着一方匣子進門來。
當着沈紫言的面,福王妃親手打開了匣子,拿出了幾張泛黃的紙,“這些是我在江南的六千畝良田,這是東大街的繡坊和油坊,還有西郊的書院……”一五一十的,交待的十分仔細,“都是當年我的嫁妝,我也漸漸老了,這些東西,都交給你和瑾兒打理了。”
說起來,福王妃今年還不到五十歲,可這番話,卻像是在交待後事一般。
沈紫言聽着心裡不是個滋味,忙推了她的手,“娘,您如今正是大好的時候,這些田地鋪子,還是您自己掌管着的好。”福王妃今日既將這些東西拿出來了,就沒有收回的打算,索性乾脆的說道:“我只有瑾兒一個兒子,這些東西,遲早是要留給他的。寧晴的嫁妝自然包在我身上,你大嫂如今也算是半個方外之人,只能虧待你多打理幾番。”
沈紫言默默垂下頭,想了半晌,猶自覺得有些不妥,“娘,可這是您的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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