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懷謹微微一怔,輕輕扶住了沈紫言,“坐好。”沈紫言心裡七上八下的,依言坐直了身子。杜懷崔看着她穩穩坐好,立刻就站起身來,起勢太急,險些將炕桌上的茶盞帶落在地。沈紫言知道他心裡着急,一面扶着歪倒的杯盞,一面說道:“你快去看看吧。”
杜懷謹猶自不放心,一連深深看了她好幾眼,立刻喚了秋水進來:“好生照看着夫人。”秋水方纔已經聽到了阿羅的呼聲,聽見杜懷謹如此說,心裡大喜,面上卻是不顯山露水的,屈膝應了一聲。
杜懷謹這才親自撩簾走了出去。
外間墨書帶着一身寒氣走了進來。
她方纔自杜懷謹進門後,就一直在外間和秋水閒談。沒有沈紫言的吩咐,她自然是無法貿然告辭,自然也就一直老老實實的在外間候着,好在和秋水說起此日事,又有白蕊幾個在一旁湊趣,倒也不覺得如何難熬。
只是方纔她不過出去了一陣,就見到白蕊幾個急急忙忙端着面盆進進出出的,也不知是出了何事。她不好參合,免得反而添亂,也就站在一旁看着。只是心裡到底有些忱慮,這纔沒多久的功夫就聽見阿羅急匆匆來了這麼一句,叫她心裡越發急了起來。
這下杜懷謹前腳剛走,她後腳就跟着秋水走了進來,急急忙忙撲到沈紫言身邊,道:“小姐,您沒事吧?”沈紫言面色有些蒼白,粉飾太平似的笑了笑,“沒事。”墨書細細的凝望着她的神色,更是着急,“小姐,您身子不適,也別藏着掖着啊。
沈紫言就斜了她一眼,打趣道:“從前在我身邊做姑娘時,還是沉穩的性子,怎麼現如今嫁人了,反倒是急躁起來了?”墨書面上微微一燙,微垂下頭,笑了笑,“我這不是急了麼。”到如今也唯有墨書幾個能和沈紫言這樣隨意的說話了。
沈紫言捏了捏她的手,低聲說道:“是喜事。”墨書一愣之下,立刻明白過來,眼中頓時一亮。整張臉都顯得明媚起來,“小姐有孕了?”沈紫言含笑點了點頭。墨書只覺得自己一直懸着的心就落了下來,喜得不知該說些什麼好,過了好一陣才撫掌笑道:“我回去後就做幾件小衣裳過來。”
沈紫言女紅不好,在丫鬟裡面,幾乎是公開的秘密。
只不過,沈紫言還是想親手替這未出世的孩子做上幾件衣裳,再說欠着杜懷謹的褻衣也不知幾時能做好。心裡總是有些過意不去,聽見墨書的許諾,就笑道:“我也閒得慌,你不如就來府上陪陪我,順帶也教教我針線。”
墨書出嫁以後,沈紫言想要她早日替林家開枝散葉,因而也並未叫她立刻回府。墨書雖明白她的心意,可對這府上的人還甚是想念,聽見如此說,自然滿口答應。喜滋滋的說道:“我得好好琢磨做什麼花樣的纔好。”
一旁的秋水也是喜不自勝,笑道:“鯉魚躍龍門,小童戲水,都是最喜慶的花樣。”“這些都是最常見的。”墨書興致很高昂,“既然是給小姐做,那就得做些新花樣纔是。”秋水近些日子一直盯着府上大大小小的事情,少有風吹草動就要琢磨好一陣,哪裡比得上在府外的墨書。聞言立刻笑道:“我是不知道這些了,少不得你多費心了。”
沈紫言看着她們二人明亮的面容,笑了笑。一顆心卻早就飛到了別處。若不是身子不濟,她真願意跟在杜懷謹身後,跑前跑後的。只是現如今,自己這般境況,真要是亦步亦趨的跟着杜懷謹,只會增添此不必要的麻煩。
再說,她也不想自己這好不容易懷上的孩子,出此什麼意外。因是頭一胎,絲毫沒有經驗,也只能算是走一步算一步。這種時候,沈紫言開始思念起沈夫人來。若是母親還在世,多半也能在這事上指點指點自己吧。
念頭微閃,忙收斂了心思。過去的傷心事,越想越覺得傷心,只會沒來由耗費人的眼淚罷了。墨書見着她臉色不好,朝秋水使了個眼色,立刻笑着將話頭岔了過來,“小姐,再過幾日,就是您的生辰了。也不知您打算如何過?”
沈紫言微微一愣,若不是墨書提起,她倒真險些忘了。的的確確,再過幾日,就是冬月二十四,她的生辰。過了那天,她就足足十七歲了。好像遇見杜懷攆還是不久之前的事情,然而細細算一算,已經過去四年了。
整整四年。
時光太過匆匆。讓人有此猝不及防。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有些時候,真的是很奇怪的東西。四年前,她和杜懷謹在慈濟寺相遇,那時彼此都還年少,也不過匆匆一瞥。只知道自己遇見的那個少年氣度不凡,丰神俊朗,然而又哪裡能想到,時至今日,會攜手共度。
或許這就是因緣。
叫人捉摸不透,也叫人欣喜,叫人悲傷。似乎冥冥之中,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左右着所有人的命運。而所有人,不過是命運手下的一顆棋子,不管怎麼走,都逃不過註定的命運。
沈紫言就笑了笑,“不過是個散生,也沒什麼好過的。”“雖說是散生,可也是您的千秋。”墨書立刻就接過了話頭,“這些日子事情也不少,您何不趁着生辰,也散散心?”墨書的意思她自然明白,只是此刻實在沒有佳麼心情。好在沈紫言懷像倒也不算太差,出了偶爾噁心反胃,倒也沒有別的症狀,也算是省了不少事。只是沈紫言萬萬沒想到此刻自己雖然如此想,到了最後卻是吃什麼吐什麼,苦不堪言,當然,這是後話。
秋水見着沈紫言蜘櫥不決,忙說道:“這天梅花開得正好,不如到時候您和三少爺說說,就在這院子裡賞梅,也算是慶賀了。”沈紫言轉臉看着她眼裡的狡黠,忍不住撲哧一聲笑。
她盼着賞梅不是一日兩日了,只是杜懷謹始終不允,也虧得她想得出來這種法子,藉着過生辰來賞梅。
墨書看着二人的神色,也隱隱猜到了什麼,只是也不點破。沈紫言上頭還有公婆,這生辰自然無法大操大辦,墨書提起,也不過是想要替沈紫言排解排解罷了,倒也不甚堅持,順着秋水的話說道:“正是如此說,到了那日一大早,我們可要討壽麪吃的。”
沈紫言輕笑了起來,“好。”只是她話音剛落,就聽見白蕊來傳:“郡主來了!”沈紫言微微一愣。杜水雲也有些日子未出門了,此時來,也不知是爲了何事。墨書見時候不早,趁機告辭:,……只怕到時候路上結了冰,更難走,“”
二人主僕多年,有些話已經不必多說,自然也不用那套虛禮。沈紫言就個囑她:“你路上小心些。”墨書笑着應了,待出門時正遇見杜水雲,忙立在一旁行了禮。杜水雲也不過是胡亂點了點頭,就走了進去。
墨書回頭見着她風風火火的模樣,不由有此擔心起自家小姐來“。
送着她出門的秋水見着杜水雲面色不善,也有些擔憂,和墨書使了個眼色,待到私下裡無人時就說道:“我們府上最近頗有些不太平,小姐心裡不好受,你得閒了常來陪小姐坐坐。”墨書忙不迭點頭,隨即嘆息:“我倒是想早此進府來“”,
秋水笑着打趣:“你若是現在進府,林姐夫指不定怎樣着急呢!”墨書雙靨就生出了一團紅雲,“你就會亂嚼舌根。”秋水笑嘻嘻的,似笑非笑的瞥着她,“我可是聽說林姐夫待你是沒得說的。”墨書臉一直紅到了脖子根,默默無語。
二人又走了一路,墨書才突然幽幽說道:“若是當日夫人還在,那就好了!”秋水嚇了一跳,“怎麼突然提起這事?”墨書眨了眨眼,眼眶微紅,1我娘當日懷着我小妹的時候,一直唸叨我外祖母,人司此心,小姐現在有孕在身,多半也會念起夫人“”
秋水苦笑了笑,“這話你可千萬別司小姐說起。這些日子不知出了多少事,小姐焦頭爛額的,“…”墨書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我也只是拿你當今知心人,和你說說罷了。小姐跟前,我哪裡敢露出絲毫消息。”
秋水鬆了一口氣,想想墨書說說,心裡也不是個滋味。徑直送着她出了門,才折轉回來。
“你們都下去。”杜水雲一進門,立刻吩咐在一旁伺候的白蕊幾人。沈紫言愣住,見到白蕊投來的詢問的目光,暗暗點了點頭。白蕊這才帶着小丫裂們推下去了。杜水雲一直看着屋子裡衆人散去,惟剩下她和沈紫言二人,才緩緩開口,“三嫂嫂,大哥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口氣很是焦灼,眼裡隱隱透着幾分傷心。
沈紫言已然明白過來。
杜水雲多半是從哪裡聽到了一些流言,說起杜懷瑜的不是,她作爲小妹的,無處可問,這纔想到了自己。作爲一般來說,自然是要遮掩過去,可有此事情,註定是紙包不住火。悠悠衆口,越是想要遮掩,越會弄巧成拙。
沈紫言忍不住暗自嘆息。
對於作爲杜懷謹的大哥來說,要讓她的小妹來親自發現這些醜聞,是一件多麼殘酷的事情!沈紫言看着眼前杜水雲眼裡泛起的淚光,自然無法提起杜懷瑜和二夫人之間的私事,可這件事情可以混過去,杜懷瑜殺人一事,卻是遲早都要暴露出去的。
與其讓杜水雲從下人們口中聽到些風言風語,不如讓沈紫言開誠佈公的,親自和她提起。想到此處,就嘆了口氣,說道:“你既然來問我,想來也該是聽到了一此閒言碎語。我也不瞞你,大哥在去山西的時候,失手殺了落山書院院子彭老先生的獨子“”
杜水雲身子微微一顫。
她來此之前,就是聽到了一些傳聞,又聽說杜懷瑜被福王狠狠打了一頓。她心裡頓時就不是個滋味,再也無心準備嫁妝,只呆呆坐在一旁出神。長兄如父長嫂如母,從小到大,杜懷瑜在她面前,總是一個威嚴的長兄。
二人之間雖然甚少說話,可杜水雲心中一直暗暗將他當做尊敬的長兄。
杜水雲就緊緊攥住了沈紫言的袖口,“現在如何了?”沈紫言看着她的模樣,忐忑不安如同當初的自己。苦笑道:“彭家是清流之首,這事只怕是沒那麼容易完。”看着杜水雲猶顯稚嫩的面龐,沈紫言也不知自己就這樣說出來,到底合不合適。
可是人,總是要在傷痛裡,不斷成長的。
哪怕貴爲郡主,也有許多不遂意的事情。
人生難得十全十美。
沈紫言就緩緩說道:“我們福王府權勢雖大,可高處不勝寒,有些時候也不能做得太過“…”杜水雲突然鄭重的點頭,“三嫂嫂這些我都知道。我們食君之祿就要爲君分忱,不可貪圖權勢,爲非作歹,“…”沈紫言微微領首。杜水雲養尊處優不假,可也不是傻子。
“那,大哥和二媽“”,杜水雲欲言又止,沉默了半晌,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只是面臉緋紅的問了一半接下來一半,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沈紫言心裡微跳,忙急急斥道:“你從哪裡聽到的這些謠言!這是無中生有的事情!”
這還是沈紫言第一次如此嚴厲的刮斥她。
杜水雲面色脹得通紅,急急辯解:“三嫂嫂我也就是隱隱聽着些傳聞,“…”沈紫言明知無風不起浪,可這事卻是萬萬不能承認的。
想不到府上傳的這樣快,看來得找個機會和杜懷謹好好說說纔好。
“不要說這事是沒影的,就是真有這事,你是未出嫁的姑娘家,到底是有此不妥怎可胡言亂語?”沈紫言攜了杜水雲的手,語重心長的說道:“你大哥殺了人不假,可有人編造和二嫂這事就是別有用心了。”
杜水雲又羞由慚,鄭重其事的望着沈紫言,“三嫂嫂,我知道了。”沈紫言就拍了拍她的手背“三人成虎,你是閨閣裡的小姐聽到的消息,也都是那些婆子們傳來傳去的,中間不知道多少人添油加醋,又有人只撿着人家話裡一星半點的來說
一席話說得杜水雲垂下了頭。
沈紫言送走了杜水雲,默默在窗前坐了許久,腦子裡一片空白。
到了晚間,傳來消息,杜懷瑜死了。
沈紫言坐在這內室,看着窗外明亮的一片雪地,風吹過,便有雪花迎風飛舞,如同一片片梅花。而沈紫言心裡茫茫然,不知該如何。只知道一陣陣刺痛,有如蠕動的蟲子,在心間亂竄。
一剎那間,她想到了杜懷謹。
出了這事,作爲親弟弟的杜懷謹,又會如何?
昏黃的燭光下,杜懷謹站在杜懷瑜已經漸漸冷去的身體旁,長長久久的沉默。
茫茫然,他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只是突然覺得這寒冬,格外的冷。
也不知是否是因爲驟然得知杜懷瑜死訊的關係,沈紫言當晚做了個破碎的夢,醒來時衣衫滿是冷汗,讓她在暗夜裡生生打了個寒戰。窗口是皚皚白雪映出的光芒,沈紫言也不知現在到底是何時。忙喚醒了守夜的秋水,草草用熱水擦拭了身子,換上了一身乾爽的衣裳。
只是,再也無法入眠。
沈紫言骨子裡滿是一陣陣寒意,有如江潮拍打着岸邊,幾乎要將她吞沒。
身邊空蕩蕩的,叫人覺察不到一絲暖意。
沈紫言心知肚明,杜懷謹必是在杜懷瑜處守夜。或許是這無邊的夜色將人變得十分脆弱,又或許是沈紫言的悲痛壓抑了許久,她埋首在這被中,低低的抽泣了起來。原本她對杜懷瑜沒有任何好感,總以爲他在對待大夫人一事上,沒有盡到最基本的責任。更不必說身爲世子應該盡的義務了。
可是,心裡有一角,還是止不住的悲痛。她已經不敢想象福王妃知道此事以後的反應,白髮人送黑髮人,其中的悲痛,也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能真正知曉。而更令人絕望的是,杜懷瑜是被福王親手打死的。
這纔是人世間最爲殘酷的事情。
親生父親,殺死了親生兒子。
沈紫言相信福王並不是有意,當時必定只是懷着一顆憤怒的心,想要懲戒這令他失望的兒子。可是卻沒有想到造成了這種結局。有此事情,或許真的是命中註定,沈紫言一開始就想過杜懷瑜的結局,想過無數種可能,可是萬萬沒有想到,他就這樣,甚至連這個冬季也沒有過完。
就這樣匆匆撤手人寰。
距離年關,也不過還有幾十日。
沈紫言一顆心,涼成了一片。
這必然會是最難過的一個除夕。
自知欠更不少,只能慢慢來還。最近課程多,爲了出版的事情忙得不可開交,熬夜碼宇,身體有些挨不住,於是請了兩天假,特地用來補更。也不敢許諾如何,突然事件實在太多,只能說會一點點還。
由此也警戒子夜,新書一定要存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