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恂的算盤打得倒是很好,他甚至都做好了逃亡南都的準備。到時候天下形勢的發展,若真的和侯恂預料的一般,只要南北隔絕,他憑藉袁時中的首級和於永綬、高謙的兵馬,無論如何也都可以在南都同仁之中據有一席之地。
大明雖然快走到最後的時候了,可只要自己把握好時機,未嘗不能成就一番謝安的事業。
這時候家丁突然傳來軍營起火的消息,各懷着自己一番小心思的侯恂、高謙、於永綬三人,俱是一驚。
值此關鍵時刻,必須避免一切意外的發生。
侯恂趕忙起座,細細詢問道:“是何處走水?快組織人手去救火,這種事情還要我來教嗎?”
小兵惴惴不安地跪在地上連連認錯,接着小聲道:“起火不久就有城內救火兵丁夫頭來幫忙,想來事情不至於嚴重,只是總要知會制臺大人一聲。”
侯恂擺擺手,復坐回椅子上,喝了一口茶壓壓驚,緩聲道:“那急什麼?鎮之以靜、鎮之以靜。好了,你們去把那個袁時中殺了吧,於將軍、高將軍,我看還是要即刻啓程,立即撤去淮安才行。”
家丁的話讓侯恂打消了心中的緊張感,可是高謙聽過以後卻產生了幾絲疑惑,他突然問道:“制臺,城中救火兵丁是誰管轄的嗎?可是史制臺的麾下?”
“額……”侯恂楞了一下,他細細回想一會兒後回答說,“近來人手緊張,我記得道鄰前幾日提到過,因爲義烏團練人數頗多,他就讓這些團勇鄉父幫忙做了些差役活兒。”
高謙聽到義烏團練四個字,心中立刻一緊。他知道陳子龍和許都都親近史可法,與侯恂這一派關係不睦,在他們即將瞞着史可法突然“轉進”的這個緊要時刻,如果義烏團練突然插進手來,使得局勢複雜起來,可就不好辦了!
“老大人,爲防意外,還是讓我親自帶些兵馬去看看,這個火勢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吧。”
高謙放心不下,還是決定親自帶兵去救火,免得那些義烏團練察覺到他們馬上就要逃離徐州城的計劃。
侯恂被高謙這幾句話說過以後,也慢慢思慮到了這一層。他點點頭,誇讚道:“高將軍不愧是守汴名將,心思細膩,所慮甚爲周密。好,我們還是不能讓那些土團鄉夫靠近軍營纔好。”
於永綬還沒弄明白高謙和侯恂這幾句話說得是什麼意思,他剛剛想開口問一下,就突然聽到軍營附近傳來轟的一聲爆炸聲,大驚道:
“這是燒到了哪裡?怎麼像火藥炸了似的!”
侯恂和高謙則都大驚失色,異口同聲道:“史可法有變!”
在軍營外面,方以智被陳子龍和許都兩人裹挾——主要是許都,無可奈何之下,還是擅自取出了史可法放置在別苑中的所有關防印信。
有這些印信在,加上史可法的標營士兵都認識方以智,知道他是史制臺身邊重要的機要參贊,對他的話當然是言聽計從。
在方以智的協助下,陳子龍和許都二人不費吹灰之力,就從徐州剿總的標營裡抽調出了三百名比較幹練的士兵參與行動。
方以智一開始還力勸陳子龍,說既然大家已經決定出兵救回袁時中,那麼就不應該再瞻前顧後,只調動三百兵力。
否則一旦事情失敗,他們三人的下場都很難說!
許都卻爲之哈哈大笑,他替陳子龍爲方以智又解釋了一番,侯恂的標營完全不堪戰,不需要剿總標營,只需要義烏團練一衝即垮。
唯獨高謙、於永綬手下兩千人,人數又多,戰鬥力也比侯恂的標營強得多。
這支軍隊纔是他們要對付的主要對手,爲了抗衡他們,最後救出袁時中來,許都自己已經有了一套比較周密的計劃。
在這套計劃裡面,兵力的數量不算最重要的。與其拼湊起一些毫無戰鬥力的雜牌兵來,還不如儘量組織一些精幹的部隊來更好——畢竟他們的目的不是打垮侯恂,而是要想方設法救出袁時中來。
許都爲人豪爽,又特別善於交友。侯恂的標營家丁裡頭,有很多人都和許都關係不錯。靠着這層關係,他很容易就搞到了校場軍營那邊的佈防情形,並對症下藥,做好了突入軍營救人的準備。
陳子龍和許都把指揮突營救人的指揮部,就設在了校場附近的一處酒樓裡。這處酒樓是許都一位朋友的產業,此人也和許都一樣,好任俠、喜騎射,是一名文武兼資的士人。
方以智走進酒樓裡,見到許都這位朋友的時候,才驚詫道:“名泊,你怎麼也在這裡!?”
許都的這位朋友,居然就是方以智的密友,從九江到徐州採買船隻的李遠!
李遠對方以智抱拳笑道:“我和許生一見如故,說來也巧,我二人相識,也是託了密之兄的關係呢。”
許都也走過來,哈哈笑道:“密之,你和名泊早已認識了吧?我帶兵剛到徐州的時候,糧秣軍資本就有限,又受到侯恂的剋扣盤剝,多虧了名泊變賣家財,幫襯了我幾分呢!這回營救袁時中的事情,臺前雖然是我在奔走,可是幕後卻是名泊在贊畫。”
李遠微笑道:“不敢當、不敢當。我純是一介書生,收拾天下需要的還是許生這樣果決驍勇的猛士。”
方以智看着李遠,心裡總覺得這一切似乎發展得過於巧合了一些。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時局發展間不容髮,也不允許方以智再做其他更多延伸性的思考了。
陳子龍也勸方以智道:“密之,你不曉武藝,就和我留在這裡吧,臺前之事自有許生和名泊來辦。”
陳子龍是江南詞宗,不像許都那般好勇鬥狠。但方以智也常常遊覽名山大川,體魄強健,至少比起陳子龍要強了許多,所以方以智還是決定爲朋友走上這一遭。
他回答道:“不,我擅取兵符印信調動了兵馬,已經是罪在不赦。如果不能救出袁將軍,扭轉徐州的局面,事情如何收場?此事必要我親自去辦方成。”
“密之兄氣魄過人啊!”許都忍不住拍掌讚歎道,“我聽說過你的堂兄方以仁殉國之事,密之的勇烈剛直不下於乃兄啊。”
許都的話讓一旁的李遠輕輕挑了一下眉毛,他眼睛轉了一圈,又說道:
“此事我亦曾耳聞,只是後來阮大鋮好像翻出不少材料,說是方世兄並未殉國,反而是投靠了闖軍?這消息當時傳出,實在是令人感到驚詫。你們說這閹黨之人指鹿爲馬,是不是可恨?”
李遠突然提到阮大鋮當年炮製出來的方家通闖逆案一事,一下子就讓方以智臉色變得微妙了起來。
當年阮大鋮四處蒐集證據,確實是掌握了許多關於方以仁還活着,而且投靠了闖軍的實證。方以智當時被捲入案中很深,對阮大鋮掌握到的那些證據也有許多瞭解,只是最後因爲朝廷不願意推翻崇禎親自定下的“烈士”,這件案子纔不了了之。
可方以智心裡其實十分明白,他那位智勇雙全的堂兄方以仁,十成裡有九成,可能是真的投靠了闖軍。
後來方以智自己也多留了一分心,有意蒐集了一些關於“黑秀才方以仁”的材料。從此人在朝廷塘報中提到的形象樣貌還有種種行事做法來,方以智幾乎可以斷定,他肯定就是自己的堂哥。
以前方以智對自己堂兄投闖的做法,還會感到深深的恥辱。
可現在徐州局勢居然會發展到此刻這種地步,方以智除了對大明朝廷的前途感到深深的絕望外,心裡也突然萌發了一種新的想法。
方以仁的做法真的錯了嗎?
李遠敏銳捕捉到了方以智臉上閃爍過去的微妙表情,但他不再多言。許都則握住方以智一手,笑道:
“我收買了侯恂標營的很多兵丁,接下來就等他們放火,然後我讓團練兵以救火夫頭的身份去滅火,咱們就能趁機混入軍營之中。”
方以智畢竟從來沒有做過這樣行險大膽的事情,猶自不安道:“事情真的能成嗎?不成的話,又將如何收場?”
許都輕哼一聲,看着校場的方向道:“自我到徐州以後,侯恂先是爲了他的標營,後來是爲了於永綬和高謙,處處剋扣義烏團練的餉糧。我對他早就是一肚子氣了!就算沒有袁時中這回事情,我本來也是要找侯恂討一討公道的,有什麼可怕的?”
李遠也微笑道:“桐城方氏人丁旺盛,密之,與你同輩的方氏子弟多是大才。如今天下方亂,正是你們這種經世致用之才大顯身手的好時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