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南富水堡地處南陽和西安的中軸線上,是陝西東南門,扼南北要衝,接三省八縣,東連中原,南通湖廣。楚漢爭霸時,劉邦曾在此屯兵,時名“漢王城”,萬曆以來,富水堡更因坐落商路中段,人丁漸漸繁盛了起來,所謂“商山名利路,夜亦有行人”——自然,當地屯兵也不在少數。
田見秀和袁宗第能夠輕取富水堡,主要還是由於張獻忠在谷城舉兵後,楊嗣昌大爲慌亂、失了分寸,將過多的兵力抽調到南方追剿西營,纔給田見秀、袁宗第創造了一個難得的戰機。
否則按照明軍原本的部署,以當時田見秀、袁宗第手中搜集到的那股潰散部衆,還是很難劫取富水堡這樣一座府庫積蓄十分豐厚的小城。
田見秀性格寬仁,能服衆,但決斷力就比較一般了。相較之下,袁宗第則沉穩有謀,關鍵時刻又能殺伐決斷,只是在闖營中的資歷、威望不及田見秀。輕兵劫取富水堡,繳獲大批官軍甲仗器械的這一戰,就幾乎都是袁宗第全盤謀劃的手筆。
袁宗第從闖王處返回後,便趕回富水堡附近的田見秀所部駐地當中。此時田見秀這批人馬,靠着富水堡中繳獲的大批官軍衣甲器械,真可謂人馬一新,氣勢大振了。袁宗第還好,他離開前的時候,這支部隊的裝備成色就已經是煥然一新,但帶夜不收一路保護袁宗第返回商南富水堡的李雙喜,可就大爲吃驚了。
畢竟李雙喜在老營營寨的時候,闖營中只有劉宗敏一人有一匹老弱的瘦馬。連破舊的布面甲,也只有李自成、劉宗敏、劉芳亮等很少數幾個首領人物纔有穿戴。哪像田見秀這營人馬,光挺拔的戰馬便有十多匹,穿着鮮亮甲衣的戰士,也有數十人之多。
田見秀見到袁宗第和李雙喜後,身上披掛着一件紅色的罩甲便迎了上去。他相貌慈善,看着和袁宗第歲齒相當,但實際年齡其實比李自成都稍大些,是闖營諸將中,歲數最高的一人。
“漢舉,你可算回來了,老掌盤那邊的情況,是怎麼一個樣子。”田見秀上前擁了袁宗第一把,又一臉驚喜地攬住了李雙喜的肩膀,說道,“雙喜!咱們爺倆兒好長時間不見了,你在掌盤那裡過得可好?”
李雙喜哈哈一笑,他初投闖營的時候,因爲武勇過人,加之相貌端正,本來就差點被田見秀收爲義子。只是因爲田見秀自家本就有一個小閨女,而李自成家中不說男女,連個孩子都沒有,才讓李自成先將李雙喜收成了義子——也因爲這層關係,李雙喜常管田見秀叫二爸,兩人間的感情,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超越了李雙喜同義父李自成之間的關係。
李自成特地安排,讓李雙喜護送袁宗第回來,或許一定程度上,也是打算利用田見秀和李雙喜之間勝似父子的關係,儘快穩定地接收這支實力發展到超乎他預料的部隊。
只是李雙喜自然想不到那麼深的層次,他還在因見到自己的二爸而大感興奮,更爲眼前兵強馬壯的這支兵馬所震撼。
袁宗第在旁無奈的笑了一會兒,決定先讓這對“父子”敘完感情,再和田見秀好好說一下,現在闖營整體上面臨的局勢。他自己則招呼來留在富水堡代理兵馬的副手劉體純,讓他幫忙安置一下李雙喜帶來的這隊夜不收,並囑咐劉體純,讓他幫這隊夜不收,更換一些新銳而精良的器械。
劉體純是陝西磚坪滔河口人,生得虎頭虎腦,十分壯實,再加上他在家中排行老二,因此常被闖營將士們呼爲“二隻虎”——也是稱讚劉體純的武勇,僅在一隻虎李過之下。
二虎一邊吩咐部下去庫房取甲仗器械,一邊同袁宗第問道:“老管隊,咱們掌盤那邊到底是個什麼形勢?”
袁宗第聽到劉體純的問話,面色變得更加嚴峻了一些。
劉體純家中雖然是租田種地的佃戶,但有兄弟七人,壯勞力很多,本來生活還不錯。但他家因旱災,倒欠了地租1石5鬥,糧銀20兩,在衙門逼租的時候,虎頭虎腦的劉體純一怒之下,居然打死了兩名官差,只好鋌而走險,離開老家,投奔了闖營。
他從一開始加入闖營,便一直做袁宗第的副手,如今也是擔任袁宗第這隊人馬的偏將。因此袁宗第在劉體純面前,是有什麼說什麼,沉穩老道的袁宗第對如今的形勢並不太樂觀,他分析道:“老掌家那邊大約有戰兵六百人,加上咱們這邊的四百多人,統共有千餘將士。但官軍佔據龍駒寨等處要津,兵力我估計,少則一千三四百人,多則將近兩千人,加之旗仗鮮明,恐怕很難對付。”
劉體純滿不在乎的哼了一聲,他體格粗壯,額頭上還有一道橫向的刀疤,驟起眉頭時,真像額上生了虎頭紋一般。劉體純反說道:“官軍若有兩千人馬,那我們大不了避其鋒芒,跟老掌盤會師後,南下重新殺進川鄂大山裡頭唄。”
“嘿,二虎,你能想到這點,是有一些長進了。”袁宗第看劉體純這個腦袋瓜子一貫簡單的猛漢,現在也能思考一些事關進軍方向的問題,心中有些欣慰。
不過劉體純想的還是過於簡單了一些,袁宗第因此反駁道,“但是老掌盤那隊兵馬,處在白石河和丹水之間,地狹難逃,不打一場,恐怕沒那麼容易衝出去。至於咱們這隊人馬,離龍駒寨和竹林關又這麼近,就算想往東去到河南,可東面的淅川縣在崇禎六年就被咱們闖營打破過,官軍因此重修了城牆、加強了兵力,所以那邊又比龍駒寨更難對付。”
“啊,”劉體純聽了袁宗第的分析後,感到好像朝廷大軍像天羅地網一般,圈得闖營無處可逃,又變得慌張了起來,忙不迭問道:“那這可怎麼辦?老掌盤便沒有什麼方略嗎?”
“行了吶,二虎,你先好好辦事去。”袁宗第拍了劉體純兩下,示意他不要慌張,補充說道,“老掌盤用兵,都是從大處着手,你也不用緊張,先辦好你的事。等我和玉峰談好以後,咱們肯定是要去配合掌盤,殺一殺官軍威風。”
袁宗第說到“殺一殺官軍威風”這句話的時候,沉穩平淡的語氣中,依舊難掩幾分令人膽寒的森嚴殺氣。這讓劉體純想起了當年他剛剛投入闖營的時候,李自成帶着諸將呼嘯於陝南的興安等處,那時的袁宗第還不似現在這般沉穩,性情狂烈。
有一回,關寧軍名將曹文詔設伏襲擊闖營,四面合圍,幾乎將闖營全殲。當時袁宗第身披數創,頂着關寧軍的箭雨和銃彈,帶着劉體純在內的十幾名騎兵,徑直突擊曹文詔的中軍,嚇住了這個號稱“軍中有一曹,西賊聞之心膽搖”的關寧軍悍將,爲李自成率部突圍創造了戰機。
劉體純知道,袁宗第既能沉穩佈置大局,又有勇猛敢於拼命的一面。看袁宗第的樣子,雖然有幾分擔憂的模樣,但又透露出對闖王軍事佈置的信心來——以劉體純對袁宗第的瞭解和信賴,他相信,闖營這一戰,必不會栽倒在官軍手裡。
“天氣又冷些了。”
袁宗第將布面甲外的一件罩衣裹緊了一圈,不過才十月,陝南的寒風就讓人感到幾分凜冽。看來今年的冬天並不好過,加上夏秋時的大旱,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熬不過這個越發寒冷的冬天呢!
“二虎啊,告訴將士們一下,秣馬厲兵、磨刀擦槍,準備一場大戰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