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極感覺到眼珠後陣陣隱痛,他的頭疼越來越嚴重,眼珠疼痛,太陽穴也開始痛,疼痛像是在腦袋裡盤旋。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到了藥石無醫的地步,所以才更加激進冒險,相信只有在獲鹿畢其功於一役,才能在自己死前鞏固好大清國的霸業。
幾個包衣奴才在御帳周圍小心伺候着,皇太極之前已經噁心、高燒和嘔吐了好幾天,天聰汗吐的太多,以至於最後變成乾嘔。
這時候,他整個人很奇怪地變得冷漠遲鈍。面部失去了所有活力,變成一張毫無表情的假面,眼珠像麻痹了似的呆滯瞪視。眼皮微微耷拉,彷彿一方面眼珠想要彈出來,另一方面眼睛又快要閉上了。眼珠本身似乎凝固在眼窩裡,而且變成了鮮紅色。面部皮膚則越來越蒼白,遠遠看去,已經和一具死屍差別不大。
范文程對天聰汗的病情非常擔心,可就像洪承疇爲他寬解時所說的那樣:“陛下乃應運之人,若天命庇佑,自然無事,許多事情,不必要以人力過分擔憂。”
黑色羽毛的烏鴉從空中飛過,鳥瞰着整片獲鹿戰場。不盡的煙塵,如林的金戈旗幟,還有奔流不息的鐵馬,都被納入到了烏鴉小小的眼珠子裡面。
大清的八旗軍已經提前做好了應對衝擊的準備,多鐸將頸上的布面甲繫緊,他眼中充滿兇狠的殺氣,向尚可喜催促說:
“快發銃!”
烏鴉穿過雲層,向着天空翱翔,一片雲朵恰好擋住了太陽的一角,陰影降臨到了順清兩軍總計二十多萬將士的面孔之上。
尚可喜提起繮繩,奔馬至漢軍旗軍前,急聲喝令道:“放銃阻敵!”
“放銃!”
砰砰砰的一片槍聲響起,漢軍旗裝備的火銃射程不及楚闖,但威力則相去不遠。大量彈丸激射入順軍御營鐵騎的隊伍之中,連帶續順公沈志祥手底下一些沒來得及撤下來的敗兵都被銃彈打死。
戰馬和騎士在狂奔中驟然跌倒,一名來自湖廣的楚闖騎士感到他的身體突然停頓了下來,他茫然地環顧四周,嘴脣上還沾着混有硝煙和泥土的紅色血跡,緊接着就張開嘴,猛吐出一口鮮血,人們纔看清銃彈已經射穿了鎧甲,貫穿了騎士的腹部。
“勿停分毫!”
張鼐不顧漢軍旗排銃齊射的阻擊,還是一條心地帶頭猛衝。許多騎兵都在衝鋒過程裡被韃子射殺,也有沒有被當場打死,而是因爲受傷或者戰馬犧牲而不幸滾落在地上的將士。
他們只覺得整個人顯得硬邦邦的,像是動一動就會扯斷體內的什麼東西。血流載着血液凝塊,凝塊在身體各處淤積:臟器、雙手、雙腿,處處是粉碎欲裂的劇痛感。
還有有猛士怒吼一聲,不顧被切斷的腸子,繼續向清軍的陣地上衝去。
張皮綆的瞳孔急劇縮小着,他跟隨李來亨多年,和李來亨一樣從戰爭中學會了戰爭——而且比李隨侯學得更好,對於戰場的把握感已經不下於任何一位經驗豐富老道的宿將。
他判斷了一下兩軍之間的距離以後,斷定東虜的火銃射速、威力不足以遏制順軍騎兵的衝擊。便馬上放下馬甲,大手一揮,使得楚闖騎兵都跟隨他加快戰馬的步伐,等到看清敵人的辮子頭以後,就立刻端起短手銃進行射擊。
轟的一聲,齊射的短手銃揚起無數白煙。尚可喜部下的許多漢兵也被射倒,楚闖騎兵的近距離射擊十分神準,有非常多發銃彈都是正中清兵的頭顱中間,打得是鮮血橫流、腦漿四溢。
白色的腦漿濺射在清軍布面甲的圓釘上面,更顯得污穢起來。
漢軍旗的陣列一下子就騷亂了起來,許多人都停下了裝填火藥和銃彈的動作,看着遠處奔騰而來的萬騎大軍,忍不住嚥下一口唾沫。
“放銃——不要停!繼續放銃!”
尚可喜手下的一批軍官已經衝到了陣地的最前方,他們都在聲嘶力竭地吶喊,催促士兵繼續放排槍。但漢軍們稍稍遲滯的瞬間,順軍騎兵已經衝到近處,張鼐帶頭射箭,又放倒了不下百餘名敵兵。
騎在戰馬上面的多鐸冷笑一聲,說:“放箭,八旗兵都衝上去……我朝開國以來,還從來沒有被動挨打過。這些流賊盜匪,豈是滿洲勇士的對手?”
他轉過頭去,向着清軍真正的精銳,滿蒙的八旗兵們高聲喊道:
“我們從盛京一路南下,入關逐鹿中原。這裡——我們的腳下就叫做獲鹿!這是上天要我們在這裡取勝,在這裡取得天下!
流賊只是一些不足一提的盜匪罷了,只要打勝這一仗,天底下就再沒人能抵擋我大清的兵鋒!同我破賊!”
“同豫親王破賊——”
滿洲大兵,還有很多已經入了旗的蒙古兵,所有人都摩拳擦掌。他們在獲鹿已經休整了很長一段時間,士飽馬騰,只待一戰了。
多鐸麾下有騎兵也有步卒,八旗馬甲此時皆翻身上馬,奔馳而出,穿戴重甲的步卒隨即跟進。三軍齊發,勢如雷霆之奔,氣魄聲勢一點都不差於張鼐所率領的大順軍中營宿衛鐵騎。
圖爾格也跟隨在豫親王多鐸的身邊,他雖然沒有親自和李來亨交過手,可是弟弟遏必隆卻在大順軍的手上吃了極大的虧,所以對於敵人的實力,還留有幾分謹慎。
圖爾格遲疑地說:“豫王不必親冒矢石,由我統兵出擊吧?萬一流賊主力兵馬全部跟進,豫王深陷重圍之中,恐怕會影響全軍的士氣。”
多鐸猙獰一笑:“我已佈置好陣地,硬拼硬打,漢人豈會是滿洲兵的對手?一會兒就叫他們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等其他滿蒙八旗精兵齊聚跟前的時候,多鐸又對他們大吼道:
“聽着!闖賊就在前面,我們衝上去就要死死咬住流賊,大殺大砍,不能放過。只許進,不許退,你們都是八旗出身,不能低了名頭,有功必賞,後退必殺,衝吧!”
滿蒙勇士們粗野地吼叫應答,戰士們一起踏動雙腳,聲勢震撼莫過如許,直像是在平地上捲起了一股旋風。
兇悍的滿洲人們狂野嚎叫着衝了上去,他們就像是一羣嗜血的野獸。面對兇猛衝來的順軍鐵馬騎兵,沒有一絲半毫的畏懼,反而充滿了廝殺到底的鬥志。
這些兵馬,纔是皇太極一直沒有丟入戰場之中的清軍嫡系精銳。
轟!
在獲鹿與天空相接的起伏不平的地平線上,像漲潮一樣,轟然衝出一排排人羣。八旗兵的軍陣翻滾起洶涌澎湃的波濤,鋼刀、長矛、弓箭、火銃還有套索和布面甲,都被強烈的陽光照射着,有如粼粼的波光在閃耀,刺得人頭暈目眩。
八旗軍旗鼓滿夏風,像是千萬面競發的征帆,在這曠野的上空招展。馬嘶和着牛角號的嗚咽,粗蠻的怒吼和着驚雷般的戰鼓,直如山呼海嘯,動地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