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進忠自己作爲農民軍豪帥,打了小十年的仗,後來又跟隨左良玉追剿四方。可是直到今天,他見到李來亨以凜凜神威摧破叛軍的景象,在臨潼城城門下,李來亨所至,本地紳民爭先犒軍,酒食山積,夾道縱觀,爭欲見其顏色,戰勝之威,從軍之殺,的確是今日始知。
戰半東風起,軍中萬馬鳴,
用兵不在衆,卷甲及平明。
李來亨帶着數千順軍勁卒暫駐於臨潼城下,數萬叛軍雖被他一股蕩平,但楊承祖尚未授首,長安尚在吉珪手中,以數千兵要平定關中,尤爲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不過局勢發展變化很快,本來張皮綆還向李來亨請命,要帶一支銳卒上山擊潰武大定的營壘。但結果張皮綆尚未有所動作,盤踞山嶺之上的武大定就親自帶着部將軍官二十餘人,肉坦下山,至臨潼城下後,更是全部跪在地上,用膝蓋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動。
武大定跪在最前面,他雙手捧着一隻布袋,先是高高舉過頭頂,然後突然用力砸在地上,布袋散開,楊承祖一顆血淋淋的首級便從袋中滾落出來。
武大定慟哭哀嚎道:
“晉王殿下!楊賊謀逆,囚禁南陽公,因爲賊勢猖獗,我一人之力不能扭轉乾坤,又怕斷然起兵將使得楊賊肆意殺害南陽公,這才奉南陽公密令,潛伏賊營之中,只等殿下之至!
今天這個豬狗不如的楊承祖,前鋒已經兵敗,居然還敢逃入我的營中。我一見到他那張神憎鬼惡的兇殘面孔,立刻就親手將此獠格殺。
殿下神威蓋世,鹿臺一戰一鼓作氣蕩平叛賊,現今豬狗不如的楊賊也已授首,收復長安一定是指日可待了。”
楊承祖的首級被武大定狠狠摔在地上,七竅流血,慘不忍言。李來亨心下搖了搖頭,看着痛哭狂泣的武大定實在不知道說些什麼話好。
他等武大定表演完了以後,才說:
“武果毅能夠棄暗投明,今日之殺楊承祖,真讓我想起你當年殺掉拓養坤的往事呀。”
武大定馬上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訴道:
“殿下,我與拓養坤親如兄弟。只是當年義軍被孫傳庭所敗,已無出路可言,拓養坤就與我約定,他爲易、我爲難,拓養坤殺身成仁,換取我獲得孫傳庭的信任從此潛伏官軍之中,這纔有去年大順軍進軍關中時,我斷然起兵響應的義舉啊。”
馬進忠都撇着嘴巴,低聲唾罵道:“無恥之尤,是我左鎮不能相比。”
武大定過去暗殺自家的老掌盤蠍子塊拓養坤,今日又將亡命投奔於他的楊承祖殺死,他的所作所爲,完全只爲自己一人的利益而行。
但武大定手下尚有一定兵力,長安還在吉珪手中,高汝利也帶着幾千敗兵逃回了長安城,在關中各地亦復尚有許多叛軍、降將和忠於明朝的官紳武裝割據,要抵定西北,李來亨也只好暫時容忍了武大定的卑劣無恥。
武大定卻又期待地說:“我聽聞將士在軍前齊呼,殺楊承祖者封侯賜萬金,不知道殿下此事是否爲真?”
李來亨臉頰肌肉一跳,皮笑肉不笑道:
“封侯封侯,此事當然,武將軍今後也是大順朝的侯爵了。”
武大定遂狂喜道:“我馬上帶部衆攻打長安,吉珪一個書生算個屁,我明天就殺了他!”
但李來亨卻並不樂觀,經過鹿臺一戰以後,他又收編了不少叛軍潰卒,加上武大定帶兵投奔,平叛軍的兵力才堪堪到達萬餘而已。
曹兵在鹿臺一戰傷亡估計有一萬多人左右,高汝利尚帶數千人奔回長安,長安城本來也有數千守軍。如果吉珪知道情勢緊急,勢必會將分散在固原、鳳翔、慶陽和宜君等地的叛軍全部召回長安,以李來亨現在的兵力也難以阻止這些叛軍入援。
長安守軍或許還將有一萬人到二萬人左右,如此力量,即便叛軍已經人心解體,李來亨也並沒有十足把握就能將敵人一舉蕩平。
何況北方的清軍攻勢猛烈,不僅已經在圍攻榆林、延安二城,而且還派遣錫翰和楊坤率兵迂迴塞外,突襲寧夏。雖然王永強和孫守法正在堅守寧夏,可是陝北順軍與多爾袞的兵力相距實在太差,寧夏和延綏的淪陷都只是時間問題。
甚至不必陝北淪陷,只要多爾袞足夠大膽,他都可以棄延安、榆林、寧夏諸城在身後,率領輕騎直迫長安爲叛軍解圍。
只憑晉王的威名,能夠震懾叛軍,但卻是無法震懾住多爾袞八萬清軍的。
“長安血夜,到底發生了什麼?藍田駐軍,此時又在何處?”
鹿臺之戰後,順軍先行駐紮在臨潼城休整,諸將也開始做起了下一步進攻長安的準備。李來亨則審問俘虜,又召集潰卒詢問,想要搞清楚楊承祖謀反的前後經過,特別是羅汝才、辛思忠等人生死如何,分駐在長安城內和藍田的兩支甘肅援軍又遭遇到了什麼情況。
在綜合多方面的訊息以後,迷霧才漸漸消除,楊承祖、吉珪一黨謀逆叛亂的全部真相和過程才逐漸搞清楚了起來。
長安血夜,羅汝才與辛思忠都全無防備,楊承祖本來就控制着長安城的全部防務,他先將辛思忠帶入城內的兵馬分散駐紮,使其力量不能聚集起來,又在諸將軍官酒宴以後,在西北經略使的官署發起斬首行動,誅殺了包括辛思忠在內的大批順軍將領,又把羅汝才囚禁起來,使得叛軍能夠輕而易舉地利用羅汝才的名義煽動全陝烽火。
這番計劃由吉珪一手製訂,這位曹營的陰毒謀士,在策劃陰謀上,的確比楊承祖厲害得多。如果不是因爲米剌印沒有參加酒宴,叛軍幾乎就把大順軍在西北的所有重要將領一網打盡。
叛軍失策的唯一一着就是放走了米剌印,使得他急速奔回軍營,率領部分順軍將士攻回西北經略使官署。
當夜順軍與叛兵在官署激戰,雖然米剌印因爲寡不敵衆,未能攻回官署衙門。但他還是率領數百河西勁兵斬關出城,直奔藍田而去。
其時羅戴恩亦在藍田犒軍,叛兵雖有準備,楊承祖也提前佈設好兵力四面圍攻伏擊,但藍田駐軍在羅戴恩和米剌印的指揮下,依舊焚燬糧倉,亦有數千人突圍而出,活動在商州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