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壁上,懸掛了許多油畫,有莎士比亞的微笑,有梵高的向日葵,不過楊開相信,這些絕對是贗品。因爲任何一件簡直連城的珍藏品,都不可能出現在如此大衆的地方,而且是,隨意放置。
但這些還是令他心頭一暖,先前積壓在心裡的陰鬱也跟着一掃而空,這纔像個生活的樣子。
“你的同伴們就在前面拐角的休息室,我去點兩份吃的,然後一起去。”
“嗯。”楊開點點頭。
曾養甫微微一笑,轉過身,走進了廚房。
“對了……”就在楊開駐足欣賞名家畫作之際,曾養甫從屋子裡伸出了半個腦袋:“忘記問了,你想吃些什麼?”
“吃些什麼?”楊開一愣:“這裡有些什麼吃的。”
“有斯帕姆午餐肉罐頭,紅燒牛肉罐頭,駱駝肉罐頭,大馬哈魚罐頭,土豆西紅柿罐頭,通心麪罐頭……”曾養甫掰着手指,如數家珍。
“我想說,你們這有非罐頭食品嗎?”楊開感覺自己進了罐頭的海洋。
“這個還真沒有”曾養甫無奈的搖了搖頭:“非常時期,有充足的食品供應就已經很不錯了,再說我們這種地下環境,食材的運輸本就是個大麻煩。”
“也是。”楊開理解性的點點頭,相傳,在1809年,世界貿易興旺發達,長時間生活在船上的海員,因吃不上新鮮的蔬菜、水果等食品而患病,有的還患了嚴重威脅生命的壞血癥。法國拿破崙政府用12000法郎的鉅額獎金,徵求一種長期貯存食品的方法。很多人爲了得獎,都投入了研究活動。其中有個經營蜜餞食品的法國人阿貝爾,他用全部精力進行不斷的研究和實踐,終於找到了一個好辦法:把食品裝入寬口玻璃瓶,用木塞塞住瓶口,放入蒸鍋加熱,再將木塞塞緊,並用蠟封口。這樣,最早的罐頭出現了。阿佩爾的玻璃罐頭問世後不久,英國人彼得·杜蘭特製成了馬口鐵罐頭,在英國獲得了專利權。19世紀初,罐頭技術傳到美國,波士頓、紐約等地出現了罐頭工廠。
要知道,罐頭這種東西雖說在平時不受待見,可一旦遇上大規模的戰爭,特別是一打就是幾個月,幾年的那種。其地位可以說跟槍支彈藥同等重要。因其食用方便,保質期長,因此備受各個國家親睞。而肉類罐頭更可以補充人體所需的蛋白質,配合濃縮巧克力的熱能,可以令士兵即使長期食用單一作戰口糧,體力也不至有太大的下降。在近幾個月的戰鬥中,楊開就發現,日本人的食品供應幾乎全是都是罐頭,這或許也是他們即使從本國開到東北,拉了這麼長的戰線,後勤補給還能如此井然有序的原因之一。
“那就給我一份土豆西紅柿,一份牛肉,放在通心麪裡。謝謝。”楊開想了想,說道。
“好的。”曾養甫點點頭。
罐頭果然是一種高效率的東西,難怪會得到如此鍾愛。沒過五分鐘,曾養甫就端着兩個不鏽鋼餐具走了出來。
楊開一看餐盤,裡面的蔬菜和牛肉,麪條已經拌在了一起,表面蓋着一層淡淡的醬汁,熱乎乎的冒着水蒸氣。顯然,廚師將這些原料拆開後,又重新加熱了一番。
拿起叉子,捲了圈面塞進嘴裡,楊開忍不住讚揚了一聲:“手藝不錯!”
中規中矩評價的話,這麪條雖然在色上差了點,但香和味,算是中上了。最關鍵的是,楊開已經一天一夜躺在病牀上,沒吃過任何東西了。
“邊走邊吃。”楊開大快朵頤。
“呵呵,這是自由區,一切自便。不夠的話,讓服務員再做幾份就行了。”曾養甫笑着說道。
等二人走到四號休息室的時候,楊開已經風捲殘雲般的消滅了一整盤意大利麪。曾養甫倒是無甚所謂,一個人坐在桌子上,一邊看着楊開和獨眼龍,趙勇德等人熱情相擁,一邊慢條斯理的用着刀叉,切了一小塊午餐肉,放進嘴裡。
“靠,楊開,你可來了。”看到楊開滿嘴是油的走進休息室,反應最激烈的當屬趙勇德,這個東北漢子二話不說,就一拳捶在了對方的肩膀上:“看到你被擔架車推走的時候,我那心急的,火燒火燎。要去見你,門衛又說這裡是什麼軍事重地,不給隨意進出,不然他媽的還要槍斃老子,就走幾步路,至於嗎這是?我是草了他親爹還是捅了他親孃了。哎呦喂,你是不知道,這一天一夜,可把我急的。怎麼樣,傷好了嗎?”
“好了,不然你這一下子,我指定得再回去縫兩針”楊開笑道。
“他奶奶個哨子,這麼快就好了,不會是唬我的吧,我瞅瞅。咦,這個油頭粉面的短毛小漢奸是誰?”趙勇德轉過頭來,正好看見了曾養甫。
“呃,咳咳咳……噗……”聽了他的話,曾養甫一嘴的事物噴了出來,緊接着一手捂着嘴,劇烈的咳嗽了起來,折騰了半晌,這才能正常呼吸,不過那盤中餐算是泡湯了。
趙勇德這個光桿司令的口無遮攔,楊開是領教過的。但沒想到,在如此環境,如此場合,這位軍官級別的人物竟然會說出如此不經大腦考慮的話,真令楊開有些汗顏。而一旁的獨眼龍,九筒等人亦是面面相窺,使勁抽了抽臉頰。
看着狼藉的桌面,曾養甫的眉頭蹙了蹙,掏出手巾來搽拭乾淨後,抹了抹嘴角,然後將飯菜一股腦兒倒進了腳邊的垃圾桶。
“養甫,對不起。這位……”楊開欲言又止。
“沒關係。”
“我能理解,這位兄弟是性情中人……”曾養甫黑着臉,搖了搖手。
楊開能看出來,他生氣了。畢竟,只要是箇中國人,絕不喜歡別人叫他漢奸,而且還是個油頭粉面的短毛小漢奸。這趙勇德也夠能說,那外號編的,還真是一套接着一套。
“我,我……都看着我做什麼,我說錯什麼了嗎?”瞧見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趙勇德立馬慌了神,整個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沒什麼,你多慮了。”爲了避免各自的尷尬,楊開輕描淡寫的帶過了話題:“獨眼龍,你們在這裡過的如何,沒怎麼着吧?”說着,他把目光瞥向了獨眼龍。
衆人之中,當屬獨眼龍最爲冷靜沉着的了,畢竟他是狙擊手,不是趙勇德那種陣地裡充當大喇叭的急先鋒。而楊開之所以不再把趙勇德作爲談話對象,是害怕再說下去,會整出天大的簍子。他實在搞不清,這傢伙的團長職位,是怎麼當上去的。
“不用擔心,指戰員。那位何長官對我們很是照顧,管吃管喝。”獨眼龍說道。
“哼,吃喝倒是夠了,但就是關在這小屋子裡,跟活棺材似的,都要憋出個鳥來了。”趙勇德氣呼呼的插起了嘴。
“趙勇德!”獨眼龍瞪了他一眼。
“抱歉了各位,這是軍統的規章制度,我也無能爲力。”曾養甫解釋道。
“沒事,沒事,只要大家安全,就好。”望着獨眼龍,趙勇德,九筒,石頭這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楊開說着說着,竟有種近乎於哽咽的感覺。
他想努力去剋制,卻發現,這種感覺,不但沒有絲毫減退,反而愈演愈烈。
漸漸地,雙眼就這樣紅了,手臂就這麼抖了。
楊開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什麼時候,竟變得如此多愁善感了。
是的,男人間的感情,真的說不清。特別是那種經歷過炮火,同生共死的真摯之交。
“楊開……”趙勇德喘起了粗氣。
“指戰員……”獨眼龍擡起了頭。
“指戰員……”九筒放下了指間的骰子。
“指戰員……”石頭張開了雙臂。
五個人就這麼手攬着手,肩抵着肩,緊緊地相擁在一起。這一抱,就仿若被列強殖民蹂躪後的中國,眼看就要永久的沉睡下去,然破曉之際,孫中山先生振臂一呼,立時便有數以萬計的國人響應,團結一心,驅逐韃虜,開闢了大革命時代。這一抱,就仿若被日寇燒殺辱掠的中國,戰火紛飛,狼煙蔽日,然相互爭鬥的軍閥竟能擯棄前嫌,齊頭並進,誓掃倭奴不顧生。
這一抱,從未有過放棄。
這一抱,從未有過分離!
這就是中國軍人,鐵骨錚錚的中國軍人。
“兄弟們,見到你們,我真的……真的很高興,我有很多話想要說,可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麼好”楊開紅着眼,嘴脣抖動:“不管怎麼樣,我們都活下來了,劉隊走了,但教導隊還在,教導隊的精神還在!”
“教導隊!”衆人熱血沸騰的喊道。
片刻,楊開掙脫了擁抱,伸出了一隻手,手掌向外,平攤在了衆人之間。
“教導隊,副隊,兼指戰員,楊開。”
獨眼龍第一個會意,那張滿是刀疤的臉微微一笑,也伸出一隻手,疊漢堡似的搭在了楊開的手上:“教導隊,狙擊手,獨眼龍。”
“教導隊,輕步兵,九筒。”這是第三隻手。
“教導隊,重步兵,石頭。”這是第四隻手。
趙勇德的表情很是落寞,他難受的看着那疊在一起的四隻手,想加入他們,卻又不好意思。畢竟,他只是個半道被救回來的殘兵敗將,僅此而已。
不過強烈的激動還是促使他,結結巴巴的說道:“我,可以嗎?”
“你?”對於趙勇德的表現,楊開很是意外,但片刻之後,他還是重重的點了點頭。
看到這一幕,趙勇德欣喜若狂,他不停的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我……我真的可以嗎?”
這是個藏不住心思的男人,他的內心活動,全寫在了臉上。
“當然可以!”楊開爽朗的笑了,獨眼龍,九筒,石頭也各自笑出聲來。
“還愣着幹什麼?”說完,楊開用眼睛瞥了瞥那疊在一起的四隻手。
“教導隊,打雜的,趙勇德!”一隻粗壯的手,緊搭其上。
“哈哈”衆人鬨堂大笑。
而趙勇德這個大咧咧的漢子,竟破天荒的哭了,也不知道是喜悅的眼淚,還是觸景生情。
椅子上,曾養甫毫不吝嗇的鼓起掌來,他的眼角,竟也有絲絲淚光,或許,連他這個觀衆,也動容了吧?
但此刻的曾養甫卻是有一種錯覺,那就是眼前的五個人,心是緊緊連在一起的,他相信,今後的教導隊,將不再是由個體組成,而是一個整體,一個真真切切的整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