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星沉,東方漸白……。 看最新最全小說
濃霧茫茫,空氣氤氳。
範武深深地吸了一口潮溼而冷清的空氣,昂首闊步踏進了金陵城。
此時霧靄沉沉,濃霧遮住瞭望眼,但他的心地卻明朗如鏡。
他的心中只裝着一件事情,那便是復仇。
他明知道此行必定艱險無比,但他此刻心意已決,便有如釘敲入石,木燃成灰,已再無更改的餘地。
數日以來,噩夢纏身,他心中所思所想莫過於手刃仇人,食不知味,夜難入眠。
此刻,縱使刀槍架頭,利矢加身,也不能改變他手刃仇人的決心!
這一份無畏的勇氣與怨氣,使他全然無視於成敗與生死。
朝市初起,路上行人熙熙攘攘,但見了大步行來的範武,竟不由自主地側身走避,讓開一條道路,因爲衆人只覺這大漢神態之間,帶着一份逼人的殺氣,使他們甚至不敢仰視。
縣衙內外,一片沉寂。
但見縣衙大門半掩着,樑上懸着兩個染紅的燈籠,隨風搖曳,在濃霧之中,散發着微弱的光亮。
門前,一行八人,皆是彪形大漢,身着勁裝,腰懸長刀,往返巡邏於縣衙門外,十六道目光有如獵犬一般地四下搜索着,守備極其森嚴,似乎周圍一舉一動都將引起他們的極大警惕。
黑緞快靴,踏在堅硬的泥土之上,沉重的腳步聲,一聲接着一聲,“噠噠噠”,如同一首節奏強烈的歌謠。
突地,腳步之聲。一齊停頓,搜索的目光“唰”的一起停止轉動,齊刷刷的凝注在同一方向上————
一個面如冰岩,目如朗星的大漢,正堅定的自晨霧之中,大步而來。銳利而有神的眼神,四下輕輕一掃,沉聲道:“黃世達可在?”
那聲音響如洪鐘,震徹九霄,令人心頭凜然,不寒而慄!
八個黑衣大漢,一聽此話,面面相覷,相互交換了一個驚詫而懷疑的目光。但他們似乎也被這威猛漢子的氣度所攝,雖然極不願意回答這種問題,卻仍然答道:“如此清晨,自然是在的。”
大漢軒眉一挑,沉聲道:“快叫黃世達出來見我!”
黑衣壯漢齊地一愕,一個滿臉麻皮的漢子突地仰天大笑起來,笑聲之中,充滿不屑與嘲弄。道:“你是何人!竟敢直呼我們大人的名字!是活膩了嗎?”
大漢的面凝如冰,冷冷道:“你不妨去通報一聲。就說……”
麻皮大漢笑聲一頓,厲叱道:“說什麼,快些回去準備好名帖,等到下午時分,前來求見,就算如此。還不知我們大人是否見你,就憑你這樣三言兩語,就妄想見我們大人,簡直是癡人說夢!”
大漢面色如鐵,截口道:“就說範武前來問他取一樣東西!”
“範武”二字自範武的口中輕輕的說了出來。卻卻如鐵錘一般重重的敲打在八人身上。
八條大漢,齊地一震,呆呆的望了範武幾眼,一人轉身飛奔竄入內堂,口中大聲喊道:“重犯範武來了,大人小心!”
頃刻之間,便只聽見一片巨響,其餘七人紛紛拔刀,七道寒芒,將範武團團圍住。
範武垂首而立,甚至連刀也不拔,他面無懼色,淡然地望着他們慌忙的奔入內堂,驚恐地拔刀,畏懼的高聲呼喊。
他目光之中,僅僅流露出一絲輕蔑與憐憫。
此時,他就好似在看一個笑話,人類在臨死之前驚慌失措的笑話。
清晨沉寂的縣衙,頓時陷入了一片混亂。
他淡然一笑,只聽見“範武,範武…”這兩個字一聲接一聲在縣衙之中震盪,由近而遠,由輕而重。
圍住範武的七人無一敢上前,抓住長刀的手不停的顫抖。
忽地,範武目光一閃,暴喝一聲,手腕一翻,一道寒芒閃過,亮出一把尖刀,雙目之中,精光閃閃,竟比刀鋒還要尖銳幾分。
範武身形一掠,長刀一劃,挑傷身前三人,徑直奔入內衙,尋黃世達去了。
如此迅捷的身法,衆人皆是第一次見到,自是心悸不已,愕然立在原地。
倏忽,聽見一聲哀嚎,自內衙深處傳出。
那聲音悽慘萬分,劃破濃霧,令聞者膽戰心驚!
哀號之中,似有無盡的淒涼意味。
衆人翹首望去,皆驚得目瞪口呆!
濃霧之中,目光動處,但見一人挺然而出!
那人渾身沾滿鮮血,手中拎着一顆人頭與一副心肝。
在他面上直如死灰,一片灰暗,微風吹動着他的髮絲,卻吹不動他堅定的腳步。
此時,空氣之中漂浮着一層薄霧,立時染上一層血腥。
一陣強烈的血腥味衝擊着衆人脆弱的知覺,那顆人頭,泛着暗紅而醜惡的顏色。
朦朧之中,尚有幾顆星辰懸於天際,微微散發着一絲光亮,像世間世人眼中那微茫的希望。
衆人面目之上俱是驚駭之色,他們的腳步甚至不敢挪動半分。
那人正是範武,而他手中那一顆人頭與一副心肝有着相同的主人,那便是黃世達,一個他恨之入骨的仇人!
範武眼中迸發着熊熊的仇恨之火,那一團熾熱的烈焰,它有着吞噬一切的力量。
它照亮了範武的復仇之路,亦照進了在場每一個人內心深處,震懾他們的內心,以至於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範武提着黃世達的人頭與心肝,在衆人佈滿恐懼的目光之下,大步往衙門外走去。
此時,天已大亮,濃霧逐漸散去,一輪紅日,跳入世人眼界可及範圍之內。
路上行人漸然多了起來,範武不顧衆人異樣的目光,拎着鮮血淋淋的人頭與心肝,徑直奔往趙三奎居處。
距離趙三奎居處不足三丈的地方。範武將手中的人頭往地上一扔。
一顆血肉模糊的人頭骨碌碌的向前方滾去,留下了一抹深深的血痕。
門前兩個早起的家奴一見一個圓球般的物體,自遠處滾來,一直到府宅前的石階旁停了下來。
兩人心中大奇,只見其中一個方臉的漢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地上的人頭,道:“這是什麼東西呀?”
另一個粗嗓門,低聲附和道:“是呀!是球麼?”
“哎呀!我們看看不就知道了麼!”
兩人一起上前,一人揉着惺忪的睡眼,俯身一看,不禁失聲大叫一聲。
“啊!是人頭!”
兩人驚魂未定,臉色一陣煞白,一陣鐵青,內心有說不出的恐懼與驚悸。
卻在這時。院門之外,一人已然走近。
驚恐之餘,兩人擡目望去。
但見一條大漢,渾身是血,赫然立在門前,來勢詭異,兩人竟不知是他是何時從何處突然出現在此地。
那粗嗓門戰戰兢兢道:“你……你……你是何人……”
方臉漢子面色大駭,瑟瑟發抖。顫聲道:“從……從……從何而來……”
那人冷笑一聲,沉聲道:“範武前來尋仇!”
“範武前來尋仇!”六字一出。有如一記驚天響雷,傳入兩人的耳中,亦穿入了兩人的心靈深處,撼動了兩人的靈魂,令它們爲之一抖!
範武也不多言,他身形一擰。竄入庭院之中,直奔內堂而去。
此時,他對於趙府已然十分熟悉,他料定此刻趙三奎正在內堂飲茶,便如風穿行。行至內堂之中。
然後,手起刀落,鮮血飛濺。
範武如閃電一般的奔行,令門外兩人目眩不已。
兩人驚呼一聲“不好!”,便直奔內堂而去。
然而,二人剛邁出一步,便只聽見“砰”的一聲脆響,從內堂之中傳來,接着一聲慘嚎,更是令兩人驚懼不已!
兩人快步奔入內堂,只見一隻茶杯摔碎,碎片掉了一地。
那一聲脆響正是落地而碎的茶杯,而此刻趙三奎已然身首異處,身首異處。
鮮血飛濺之中,範武擡起頭來,他渾身沾滿了鮮血,將趙三奎的人頭與心肝提在手中,身形一晃,一閃兩閃,奪門而去。
離了趙宅之後,範武拎着兩顆人頭,兩副心肝,取了一罈烈酒,直奔舊居後山而去。
此時,天已大亮,陽光普照,濃霧散去,大地甦醒,大仇已報。
他奔行於天地之間,步履如飛,此刻他要去祭拜兩個至親之人,一訴衷腸。
青天白日提着人頭心肝太過於打眼,範武在家中尋了一副駱駝皮囊,將人頭與心肝俱收入囊,又在欄中牽了一頭毛驢,將駱駝皮囊往驢背上一搭,拍驢上山。
驢行山間,穿行一陣,範武在驢背之上,長身望去,兩座墳塋,隱約可見。
眺目遠望,不禁思緒滿懷,傷感頓生。
翠色青山之中,又埋葬了多少豪士忠良,碧波綠水之側,又依傍了多少尋常百姓!
然而,一個人無論他生前有多大的名望與權勢,枯死之後,他的身體都終將歸於塵土,人的身上,唯一可以永垂不朽只有他做過的好事。
範武翻身跳下毛驢,將它拴在一株古樹之下,提着皮囊,拎着酒罈,快步走到墳前。
他將皮囊往墳頭一放,打開酒罈,在墳前灑了兩行酒水,低聲道:“娘,寶珠,我給你們報仇了!報仇了!你們看見了麼?看見了麼!”
聲音淒厲,如訴如泣,在林中迴盪,經久不散!
範武佇立半晌,猛然轉身,將皮囊打開,掏出兩顆人頭,擺在墳頭。
他凝目望着墓碑,一言不發,心中似有千言,卻始終說不出口。
良久,良久——
他擡首望了一眼天空,將剩下的半壇烈酒往腹中倒去。
烈酒入腸,此時他無悲無喜,無傷無痛,無牽無掛,亦無懼無畏。
一陣風吹來,迷醉的感受,醒了大半。
大仇已報,何去何從?
前路茫茫,路在何方?
忽然,他的耳旁響起臨行之時,極樂仙翁蕭月升的一席話。
“你身懷刀法絕技,江湖之中,鮮有敵手,但你要切記不可濫用武功,殺害無辜,懲惡揚善,方是正道!”
“懲惡揚善”看似簡單的四個字,其間卻佈滿艱險,世間不平之事實在是太多了!別看此時江湖之中並無爭端,其實四處皆潛伏着巨大的危險,靜極則動,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卻在這時,聽見叢林深處聲傳來兩個聲音。
“大哥,韃子犯境,北方民衆,人人自危,中原武林亦是驚恐不已,武林各派約定於本月十五,商議應敵之策。你我兄弟二人,奉師命先行一步,打探消息,也算是爲國爲民!”
另一個聲音道:“是極,是極!此行必定兇險無比,但我青城派乃是武林大派,爲武林道義,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
話音一落,範武心中一驚,轉目望去,但見叢林之間,走來兩人,腰懸寶劍,一胖一瘦,一身勁裝,乃是武林人士之裝束。
兩人自顧自談話,並未注意到範武,幾聲朗笑,又自飄去。
兩人皆是武林中人,腿腳功夫,自是不差,片刻之間,便已然下山去了。
此時,範武又想起與結義兄弟呂宋洋拜別之際,聽其說起太原不平,清兵生戰事,爲禍中原武林,要前赴太原查探情況。
範武心念一轉,忖道:“義弟對我恩重如山,如今太原戰禍,必然危機重重,我何不前去助他一臂之力。”
一念至此,範武提起皮囊,翻身上驢,下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