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氣候,似一個年入垂暮之年的老人,患了重病一般,絲毫不見好轉。
寒風呼嘯,如百鬼齊嚎,白雪千里,一片蒼白,更有病入膏肓之態。
那日,呂宋洋、範武、袁崇煥三人頂着風雪,自那失火的祠堂之中逃出之後,來到一處涼亭歇腳。
三人皆在涼亭之中的石凳之上坐下,一言不發,望着漫天飛舞的雪花出神,思忖着剛纔發生的一切。
這一切發生太快了,如天光一閃,稍縱即逝。
此時,他們都需要時間來整理一下。
沉寂的氣氛如冰雪一般寒冷!
遠處雪地裡有幾隻跳躍的野兔,做着無聊透頂的遊戲。
忽然,範武長身而起,目光裡快速閃過一絲光彩。
他向前一步,凝目望着袁崇煥,面容之上,盡是感激之色,道:“袁公子,今日範武能夠活命,全仰仗公子出手相救,日後,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儘管開口,在下一定萬死不辭!”
聽罷此話,袁崇煥亦起身,抓起範武的手,雙目之中,隱隱有光芒閃爍,但見他上前一步,朗聲道:“範大哥,言重了,如此不平之事,但凡有點良知的人見了,都斷然不會袖手旁觀的。”
他微微一頓,目光在呂宋洋身上快速一掃,又轉回到範武的身上,接着又道:“在下尚有要事在身,不便在此地多留,不知兩位今後有何打算?”
呂宋洋站起身子,目光之中掠起一絲光芒。道:“我要去尋找我的妻子,她與我走散多日。此刻,我心中焦急不已。只盼能夠早日見到她。”
聽了此話,袁崇煥繼續問道:“呂兄情深意重,鐵漢柔情,當真令人欽佩得很!”
他語聲一頓,沉吟片刻,忽又擡首問道:“那找到她之後呢,呂兄可有其它打算?”
呂宋洋沉思片刻,心情似乎變得沉重,面色凝重。道:“我尚有師父遺命與朱家任務在身,近日,我在江湖上走動,江湖上,多傳聞太原境內,有異亂之象,八旗兵與天鷹教沆瀣一氣,頻頻入侵中原,似要生戰事。”
一言及此。忽又長長一嘆,道:“師父之死,與天鷹教有着莫大的聯繫,等我把朱員外交代的事情辦好之後。便順道去太原打探一下情況,追查真相。”
袁崇煥聽了此話,微微點頭。投射在呂宋洋身上的目光裡,充滿讚賞之意。
而此時範武卻面色凝重。似乎在思索一件特別沉重的心事。
袁崇煥見範武面色凝重,輕一拍他。問道:“那麼,範大哥呢?”
範武如被尖銳鋒利的長劍擊中了一般,連忙“哦”了一聲,低聲應道:“我此行要回家一趟,然後去辦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語聲頓處,竟有幾分淒涼。
此時他凝目望向遠方,雙目渾濁,淒厲的目光一如昏暗的昏黃的天空。
呂宋洋一聽,心中有些擔憂,脫口道:“莫非大哥是想要去報仇?那讓我隨大哥一道前去。”
範武淡然一笑,故作輕鬆,輕聲道:“賢弟放心,我不會輕易去報仇的,賢弟尚有要事在身,就不必再爲愚兄的事情費力勞心了,如今天將垂暮,你我兄弟二人,今日就此作別。”
話音落處,身形一轉,旋身對站立一旁的袁崇煥道:“袁公子,日後若有機會,範武再報公子大恩!”
話音一落,灰黑的袍袖一揚,大步走進漫天風雪之中。
他走得甚急,很快便消失在兩人的視線之中。
茫茫天地之間,便只剩下漫漫白雪,飛卷而下。
見範武已然走遠,呂宋洋心中陡然想起了朱書媱,亦作別了袁崇煥,匆匆而去。
幾人各自散去,唯有風雪依舊!
雪花簌簌落下,似冷眼傲對這世間的生死聚散,悲歡離合,喜怒哀樂。
呂宋洋在路上焦急趕路,一心念及與自己失散的朱書媱的安危,便覺得心緒不寧。
也許,她去了京城了吧!他如此想道。
這是他唯一能夠想到的朱書媱可能的去處。
其實,在他的內心深處,也不敢確信自己的猜測。
可是哪怕只有微茫的希望,他也絕對不會放棄,因爲相信愛的人,相信奇蹟!
呂宋洋踏着深厚的積雪,徐徐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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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他的心情一如他的腳步一樣沉重。
他走得有些累,見前方有一株覆雪的松樹,已被風雪壓彎,孤獨的佇立在風雪之中。
他站到樹下停歇,他心潮翻涌。
他覺得此時的自己便如眼前這一株孤單的蒼松,歷經風雪,飽經冷暖。
他不由得低聲嘆道:“呂宋洋啊呂宋洋,你真該死!你怎麼能跟瑤兒生氣呢!”
突地,“呀”的一聲,一隻飛鳥,飛快掠過天際,撞向西面的山壁。
呂宋洋微微一頓,爲一條生命悲憫,忽又又自言自語道:“瑤兒呀瑤兒,你在哪兒呀!你要是生我的氣,打我罵我都可以,千萬不要躲着我啊!你走了,留下我一個人,該怎麼辦呢……”
漫天的雪花將焦灼的心情,襯托得更加熾熱,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
自責,又能如何呢?
已然發生的事情,便如釘入木中,蠟炬成灰,無法更改!
時間註定是不可逆轉的,人生亦是無法倒退的,錯便是錯,對即是對。
此刻,耳畔只有呼呼的風聲,簌簌而落的雪花!
無邊的寒冷,與無盡的悔恨!
他仰望着飄飛的雪花,雪花飄落!
人心,卻不能像雪花一般輕快!
因爲。它承載了太多太多,悲歡離合!
忽然。呂宋洋感覺身後有人輕輕的拍他,忽又聽見一個女子嬌柔的聲音。
“呂大哥。你穿得這麼少,豈不要凍壞了!”
呂宋洋回頭一看,心中大喜。
一名紅衣女子正立在自己身後,秋波流轉,顧盼生輝。
啊!
那人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朱書媱。
呂宋洋喜不自勝,不禁脫口喊道:“瑤兒——瑤兒——”
聲音綿長,似有無盡的情意。
兩相對站着,都覺得有一份無法形容的親切感。
在大年初一的清晨,碰到你想見的人。
試問這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可喜的呢?
待了一會兒。呂宋洋說道:“我真的不冷,不信,你摸摸我的手,可熱着呢。”
朱書媱低着頭,輕輕的握住了呂宋洋的手,只覺得滿手溫馨。
呂宋洋手掌一翻,反而緊緊的握住了朱書媱的手。
朱書媱的手輕輕的掙扎了一下,也就讓他握住了。
她只覺得一種熱力,透過她的手。直到她心底深處,使她也沉醉了。
雪花仍舊在紛揚的下着,大地顯得寒冷而寂靜!
但他們的心卻像火一般的熱烈!
朱書媱悄悄的依偎在呂宋洋的懷裡,柔聲道:“告訴我。這些日子你有沒有想過我?”
呂宋洋用力的點了點頭。
朱書媱又道:“有時候我真的恨你,那時我叫你陪着我,你爲什麼不肯?你爲什麼要跟那個女子說話。”
愛情有時候。便是這樣,就算是無理取鬧也有它自己的道理。
此時。呂宋洋將握着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些。他一字一頓地說道:“這次我再也不要離開你了。”
他望着朱書媱,只覺得她雙眸中的光彩,似乎比匕首上的鋒刃更爲明亮。
一時之間,不覺忘情的捉住她的皓腕,俯首輕問:“瑤兒,我知道錯了,你原諒我,好麼?瑤兒,我們永遠也不再分開,你說好麼?”
朱書媱噗哧一聲,掩住自己的櫻脣,咯咯地笑了起來。
愛情便是如此無理,你若有千般錯事,但在你相愛着的人眼裡,也會變得可以原諒。
此時,朱書媱滿足的笑了,擡頭望着呂宋洋。
忽然又顰眉笑道:“只是你和我在一起,不準再是這副模樣,你看你弄得髒死了。”
呂宋洋苦笑道:“其實,我也不想這樣,只是我身上的銀兩都給那位老人了,我又不能去偷去搶,所以只能是這副樣子了。”
朱書媱張開想要說些什麼,忽又轉口道:“你呀,真是榆木腦袋,要是我呀,我就去搶。”
語聲落處,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她嬌軀一擰,又拉着呂宋洋走了幾步,指着自己的馬說:“你看我這匹馬好不好?”
呂宋洋見那匹白馬渾身毫無雜色,站在銀白的雪地裡,顯得更是神駿。
朱書媱輕聲道:“我還記得小時候又一次騎着馬,在雪地裡奔馳,像一陣風一樣穿梭着,好玩極了。”
她語聲輕柔,情感真摯,似陷入了美好的回憶之中。
呂宋洋亦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是一段暗無天日的歲月,他與師父,棲居深山,每天與刀劍相伴。
見呂宋洋陷入了沉思,朱書媱輕輕一扭,說道:“喂,你在想什麼呀,人家跟你說話呢,聽見沒有?”
呂宋洋點了點頭,說道:“聽着呢,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就覺得很快樂,好像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那女子突然拉着呂宋洋的手,道:“走,我帶你到京城去,你不知道,那裡今天好玩極了,本來我一個人去覺得沒有意思,現在好了,有你陪着我,我一定要好好的玩一玩了。”
她放開呂宋洋的手,翻身騎到馬背上,朝着呂宋洋大聲說道:“你也上來呀,我麼兩個人騎在馬上,一會兒就到了。”
呂宋洋也擰身上了馬,伸手抱着女子的腰身,馬呼嘯了一聲,那馬便放開蹄跑了。
呂宋洋只覺得馬愈行愈快,路旁的樹木、房屋飛快的倒退,卻依舊十分平穩,不禁讚道:“這馬真好!”
馬一進京城,就走得慢了。
呂宋洋見家家戶戶都貼上了大紅春聯,店鋪雖然都關起門不再做生意了,但門口都站着大人小孩,放鞭炮,舞龍燈,身上穿的都是新做的衣裳。
看到如此情景,呂宋洋才猛然想起,幾日已經是大年初一了,風風雨雨中,不知不覺又過了一年。
在這看似短暫的一年的時光之中,生活教會了他太多太多的東西,感情,物質……
呂宋洋與朱書媱騎在馬背上,策馬徐行。
一路上,朱書媱指東指西,嘰嘰咕咕的講個不停。
兩人有說有笑的,引得路上的人都駐足而望,奇怪這美貌的少女怎會和這叫花子似的人物同乘一騎,而且又那麼的親熱。
朱書媱略有些羞怯,嬌嗔道:“這些人壞死了,死盯着我們看,真想上去揍他們一頓。”
呂宋洋笑道:“管他呢,他們要看就讓他們看就好了。”
“哎呀,對了,呂大哥,爹爹交代的東西,還在嗎?我們什麼時候進宮啊?”朱書媱回頭望着呂宋洋問道。
呂宋洋摸了摸背上的包袱,並未丟失,笑着答道:“放心吧,還在呢!我們明天就進宮去。”
“好啊!好啊!我好久都沒有見到王姑姑了!”
聽了此話,朱書媱高興得拍手叫道,顯得甚是興奮,似乎她口中的這位“王姑姑”,便是她生命中最喜歡相見的人。
兩人相視而笑,又給新年的喜慶氣氛添加了一層幸福的成分。
此時,呼呼的寒風聲,被會心的笑聲掩蓋。
而會心的笑聲,又被鞭炮與鑼聲吞沒。
大年初一的早上。
惟有,幸福不被遮蓋與屏蔽,它熱烈的洋溢在每一個人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