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領着呂宋洋、朱書媱二人,轉入叢林深處。
三人行了一陣,夜風吹衣,斜雨拂面,吹打在身上,生出幾分徹骨的寒意。
此時,風雨漸息,明月高懸,一間木屋,出現在三人眼前。
任平生緩緩走到門前,右掌將門輕輕一推,門開了,門竟是虛掩着的!
其實,此地地處深山幽林之中,除了夜間出行的飛禽走獸,也難尋覓到人的行跡。
沒有**的地方,也就無需防範。
任平生將兩人引進屋內,忽聞“噗”的一聲。
兩人轉目望去,幽暗之中,任平生擦亮一個火摺子,在屋內點了一盞油燈。
霎時,整間屋子變得亮堂起來。
兩人進得屋內,燈光映照之下,目光將屋內掃視了一遍。
屋內雖小,桌、椅、牀、案,各種傢什,一應俱全。
任平生讓呂宋洋與朱書媱兩人坐下,又取了酒菜,邀兩人邊吃邊談。
此時,呂宋洋、朱書媱二人疲於行路,早已飢腸轆轆,一見有酒菜招待,欣喜萬分,迫不及待的吃了起來。
任平生將酒菜端出,三人圍桌而坐,吃了起來。
呂宋洋飲了一杯酒,冰涼的酒水,涌入腹中,頓時熱騰起來。
呂宋洋又飲了兩杯,心裡暖和了不少,陡然想起神秘鐵令之事,輕輕的將酒杯放下,目光注視着任平生,道:“還望任前輩將梅花鐵令一事告知晚輩,以報師父大仇!”
此時,朱書媱亦放下筷子,催促道:“是啊!前輩,你快給我們說說,這鐵令主人究竟是誰?”
任平生默然,忽又猛然端起酒杯,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忽又將酒杯輕輕的放在木桌上,長長一嘆,道:“好吧,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此事在我心中埋藏了數十年,今日我就將此事皆告訴你們吧!”
兩人皆停下手頭碗筷,任平生向兩人講起了當年的那一段往事。
此事還得從數十年前,任平生尋找傳說中的不周山一事說起。
不周山爲古代傳說中的山名,最早見於《山海經?大荒西經》:“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相傳,不周山是人界唯一能夠到達天界的路徑,但不周山終年寒冷,長年飄雪,非凡夫俗子所能徒步到達。
江湖傳言,不周山中隱居者一位世外高人,人稱“逍遙客”,身懷不傳的絕世武藝。
“逍遙客”定下一條規矩,世間第一個到達不周山者,不論身份、地位,將絕世武功悉數傳授與他。
江湖之中,總不乏膽大之人,無數武林高手,紛紛北上,尋訪北海不周山。
然而,即便如此,衆人皆只是無功而返,無一人真正尋到傳說中的不周山。
當年任平生也不過二十出頭,少年意氣,立志練就絕世武功,揚名天下。
他孤身一人北上尋覓不周山,雖長路漫漫,但對於志存高遠的任平生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北方天寒地凍,千里冰封,萬里雪飄,久居江南的任平生難以適應。
不料,大病一場,盤纏耗盡,倒在雪地之中,幸而在北上途中遇見了戚長空。
當時戚長空也不過是二十歲,雖然年輕,卻已經名滿天下。
戚長空少年熱腸,他將昏迷不醒的任平生抱至一處洞穴之中,生了一堆火。
幾日之後,任平生緩緩醒轉,他感激戚長空的恩德,大病痊癒,度過難關之後,想要報答。
而戚長空卻拒而不受,兩人皆爲熱血少年,談及心中理想,壯懷激烈,二人情投意合,便結爲異姓兄弟。
此後,任平生辭別戚長空,繼續北上,直奔北海,尋不周山而去。
戚長空則南下闖蕩江湖,成就一番聲名。
皇天不負有心人。
六年之後,任平生終於尋到了傳說中的不周山。
幾經波折,終於實現,這便是堅持之美。
任平生駐足不周山前,心中激動不已,見其間煙霧繚繞,如古書所記載的一樣,山體不合,北面有缺,名爲不周。
任平生歷盡千辛萬苦,遙望山中雲霧,竟然落出幾滴冷清的淚水來。
六年寒暑,日升日落,四季輪替,其中苦楚,這塵世之間,也只有他一人才能體味。
他負劍而行,進入山中,林木蒼天,拔地而起,高聳入雲,恍如仙境。
他在山中奔行,腳步輕快無比。
然而,幽山如同迷宮一般,他置身其中,卻不辨方向。
在山中行了半日,猶未見傳說中的世外高人,卻早已腹中**。
忽見一株梨樹,任平生頓時眼前一亮,疾步向前。
行了三步,忽聽林中有人高聲放歌。
“春花開得早,夏蟬枝頭鬧,黃葉飄飄秋來了,白雪紛紛冬又到。”
“嘆人生,容易老,無需壘砌千層樓,洞穴無比佳妙,上掛漁讀耕樵,閒來湖上垂釣,悶時獨把琴操,喝一杯茶樂陶陶,可把愁山推倒。”
任平生心中大喜,轉目一望,果然見一箇中年大漢正縱酒高歌,往叢林深處飄然而去。
任平生見狀,心中一動,展動身形,如飛掠去,哪裡還顧得上腹中飢餓。
那位高人正是江湖人口中的“逍遙客”,任平生想其道明來意。
“逍遙客”凝視任平生,淡然一笑,道:“你不遠千里而來,想必也是意志堅定之人,不然也不能至此,我受主人之託,守護此地,等待有緣之人,今日終於等到,也可了卻多年來一樁心願!”
言罷,便將一本劍譜和一把寶劍交到任平生手中。
任平生忙跪倒在地,接過劍譜與寶劍。
那本劍譜名叫《不周劍譜》,書如其名,不周劍法,其中所記載的招式皆是一些奇怪的殘招,竟然沒有一招是完整的。
讖言有曰:“山中藏劍,其名不周,周而復始,始而復周。”
那一把劍更是驚世的神兵利器,名爲列缺,它由精鋼鍛造而成,又用極地的寒冰淬過,鋒利無比,切金斷玉,殺人之後,不留血痕,反而更加鋥亮,周身泛着青色的光芒,奪人心魄。
任平生從“逍遙客”的手中接過它,曾尊師命提着它深入太行山中,追殺盜賊,一連七夜,殺人如麻。
任平生在不周山中苦練劍法,春去春來,潮起潮落,夏練三伏,冬練三九,九年之後,他成爲了一個真正的劍客!
他的臂彎強勁有力!他的目光如劍芒一樣鋒利!
他的劍可以殺人,他的目光更可以殺人!
劍是物質,而目光則是精神,精神殺人,往往比世間任何一種武功、任何一件兵器更加可怕!
一日清晨,“逍遙客”將任平生叫到跟前,說江湖之中將會有一場大的災難,朱家天下,有覆滅的危險。
他憂容滿面,遞給任平生一方紙箋。
任平生展開一看,上面寫着。
“天鷹飛,不死會,人間煉獄添新鬼。”
“梅花摧,明珠碎,棋落勝敗如流水。”
任平生默然讀到,心中疑惑不解,一臉詫異。
而“逍遙客”卻沉默不語,又將一枚形如梅花的鐵令交給他,讓他下山去,其餘的隻字不提。
任平生領了師命,知道師父的性子,也不多問,當即跪倒在地,對着“逍遙客”拜了三拜,揹負長劍,便下不周山而去。
在山中待了六年之久,物是人非,已經換了人間,山下的一切,對於任平生來說已經逐漸變得陌生。
下了不周山,任平生駐足山前,望山間雲霧繚繞,竟與六年前無異。
他又恍然想起六年前自己初次初上不周山是的情景,恍然若夢。
當年那個懵懂無知、年少輕狂少年,已然變成了一個武藝高強、處事穩重的俠義之士了,他的嘴角不禁浮起了一絲笑意。
時間真是一個厲害的東西!他會讓稚嫩變得成熟,也會讓善良變得惡毒。
他心中又想起臨行時師父的話語,他心潮翻涌,不禁感慨萬千。
我要到哪裡去呢?師父只是讓我下山,並沒有告訴我究竟去哪?所爲何事?
師父留下的那似詩非詩,似歌非歌的字句。
“天鷹飛,不死會,人間煉獄添新鬼。梅花摧,明珠碎,棋落勝敗如流水。”
可是,這其中,又究竟藏有什麼深意呢?”
一切的疑問都沒有答案,一切的答案,都要自己去找尋!
此時,任平生只記得自己當時尋訪不周山的時候是一路往北方走,如今要回去,又該往何處去呢?往南走吧,也許就能重新回到當初那個相似的起點吧!
一念至此,任平生快步往前方走去。
任平生一直往南走,走了三天三夜。
在第四天黃昏的時候,終於有些累了,又走了一陣,見前方有一家客棧,心中一喜,便提起精神,快步向前方奔去。
剛到客棧門口時,正要踱進店內,忽然瓦檐之上,一條黑影快速閃過,那身法極快,一閃而過。
任平生立在店門外,心中一動,暗自讚道:“好俊的輕功!好快的身法!”
他心中好奇,連擰身錯步,急追而出,追出了好幾里路。
只見那條身影在房檐上飛掠而過,倏地幾個起落,飛入一片深林之中。
任平生追到那一片樹林,卻發現那道人影已經不見了蹤跡。
任平生沮喪至極,正欲拂袖離開之時,忽然聽見一陣嗡嗡響聲,似乎是利器磕碰所發出的聲響。
任平生連忙循着那聲音奔去,閃到左邊的樹林之中,果然見一羣黑衣人手裡利劍,正狠狠地盯着一個人,衆人將那人團團圍住,殺機畢露。
而中間那一人,身着一襲白衣,長劍橫指,橫眉立目,面目之上,皆是凜然之色。
黑衣人之中,爲首一人,手中端着一方寶劍,那長劍泛着寒光,令人目眩。
只見那黑衣人忽然將長劍一緊,忿然道:“閣下還是將梅花鐵令交出來吧,否者別怪我馬平川不客氣了!”
那白衣人聽了鼻子裡輕輕地哼哼了一聲,撫劍笑道:“笑話!這梅花令乃是極樂仙翁所送給在下,用作參加正龍棋局之約的憑證,豈能容你們輕易奪去。”
一聽此話,那個名叫馬平川的黑衣人,突地冷笑一聲,惡狠狠道:“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話音一落,手中長劍一揮,便筆直刺向那白衣人。
黑衣人手下的那一羣人,亦沒有閒着,紛紛拔劍,一齊刺下。
轉瞬之間,但見數道光芒,忽明忽暗,時高時低,晃得人眼發花,齊唰唰朝那白衣人刺去。
卻見那白衣人淡然一笑,站在人羣之中,擎着寶劍,狂舞不止。
一時之間,劍雨繽紛,前邊的幾個黑衣人,痛嚎一聲,中劍倒下。
此時,銀白色的月光,照射在樹林裡,衆人持劍拼殺,人影晃動,樹影婆娑,不辨容貌。
任平生沒有輕舉妄動,藏身一旁,冷靜觀戰。
轉眼間,數招已過,白衣人揚劍,接連刺傷了幾人,稍占上風。
劍風激盪,錚鳴不止,此刻場面已經大亂。
突然,一聲尖銳的冷笑,將四周已經逐漸消寂的迴音,一掃而盡。
一個乾冷、尖銳而又極其鬼魅的聲音,一字一句的道:“長空一劍,果然名不虛傳,在下前來討教幾招!”
呼的一陣狂風吹過,吹來了一片烏雲,也將這冷峭尖銳的話音,吹送到四面八方。
任平生環顧四周,只聞其聲未見其人,不禁在心底嘆道:“此人好深的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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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白衣人將劍一緊,月光映射之下,劍身泛起的光芒,自那那白衣人面上一閃。
任平生看清了那白衣人的相貌,心中又驚又喜,原來那持劍而立的白衣人竟是自己的結義兄弟戚長空。
此刻戚長空持劍立在人羣中央,環顧四周,厲聲問道:“閣下究竟是何許人也?還請出來一見!”
話音剛落,忽然,一陣陰風吹來,林子裡一陣顫慄。
只聞“嗖”的一聲,衆人只覺得眼前一花,一條人影已然出現在衆人面前,其速度之快,堪稱一絕!
見了那人,那一羣黑衣人退到一旁,畢恭畢敬的齊聲叫了一聲“教主!”
原來來人竟是天鷹教的教主司徒空,只見他將衣袖一甩,斂袂正色道:“在下勸閣下還是將鐵令交出來吧,那東西揣在身上,只會給你帶來災禍。”
戚長空劍花一抖,凜然道:“什麼災禍?”
司徒空猙獰一笑,冷冷道:“殺身之禍!”
話音方落,手腕一翻,振袂而起,長劍已落。
那一柄長劍飄然而至,直刺任戚長空咽喉而來。
出手即是殺招,足以見司徒空並不想久戰,其意在於速戰速決。
戚長空雖久歷江湖,但未曾見過如此兇狠毒辣的劍招。
又見司徒空輕嘯一聲,右手一抖,手中長劍,破風而來。
戚長空心頭一凜,“啊”的一聲,想要避開那快速襲來的一劍,可是此時已然晚矣!
只聽見“噹啷”一聲,一陣刺痛襲遍全身,頓時鮮血如注,浸透了整個衣衫。
戚長空**一聲,右臂一鬆,長劍跌落在地。
司徒空那一劍刺中了戚長空的右肩,又倏地收回。
戚長空左手捂着右臂,疼得“嗷嗷”直叫,連退數步。
可是司徒空哪裡肯放鬆,一劍刺出,又橫切一劍,撥起一陣冷風,攔腰劃過。
戚長空只顧得身上疼痛,竟沒有躲避司徒空那一把刺向自己的劍!
此時長劍飛速而來,戚長空身處險境,卻渾然不覺。
手起劍落,劍影飛動,情形危急。
忽見眼前一花,又聽得一陣轟鳴,“錚”的一聲,似乎是利器磕碰之聲。
驚魂之中,戚長空猛然驚醒,面前突然飄出一人,待看清那人容貌時,心中大喜,叫道:“賢弟!”
原來來人竟是藏身一旁的任平生,他見戚長空身陷險境,心中甚是擔憂,連忙出手相助。
只見任平生長劍當胸,擋在戚長空的身前,虎目噴火。
莫名其妙的殺出一個人,司徒空心頭詫異不止。
又見來人突然衝出,身輕如燕,乃是一個絕頂的高手,心中自是不禁冒出了一陣冷汗。
司徒空正色朗聲,問道:“在下司徒空,敢問閣下高姓大名?爲何壞我好事?”
任平生凜然道:“在下任平生!閣下劍傷之人,乃是在下的結義大哥,還望司徒教主高擡貴手,放過我們兄弟兩人。”
司徒空一聽,心想自己在江湖中行走,未曾聽到任平生這號人物,自然不放在心上,鼻子輕哼一聲,說道:“我勸閣下還是不要多管閒事,刀劍無眼,到時候傷了你也不好。”
此時任平生已然絕非往常那個武功低下、愣頭愣腦的小夥子了,數載修煉,他已然盡得不周“逍遙客”的真傳。
但見他冷笑一聲,沉聲道:“那在下倒要討教幾招了!”
話音一落,將手中長劍一緊,揮動長劍,直逼司徒空而去。
司徒空也不示弱,提劍相迎。
電光火石之間,但見青光閃動,任平生一柄青鋼劍倏地刺出,直刺在司徒空左肩。
他不等招式一進,腕抖劍斜,劍鋒一轉,忽又削向司徒空右頸。
司徒空不曾料到任平生劍法竟然如此之高,驚亂之中,忙提劍擋格,錚的一聲響,雙劍相擊,嗡嗡作聲,震聲未絕,雙劍劍光霍霍,轉瞬之間,已拆了五六招。
鬥戰之中,司徒空穩住心緒,長劍猛地擊落,直砍任平生頂門。
任平生所示劍招,紕漏甚多,處處留有破綻,倒與“不周”之名,頗相吻合。
即便如此,但每次司徒空順着那劍法中的紕漏攻去之時,卻又處處被任平生制住。
不周劍法,所傳非虛,以不周爲引,誘敵深入,圍而困之,這便是不周劍法“缺而不周”的玄妙之處。
晃眼間,兩人過了數十招,仍不分勝負。
衆人都屏息盯着兩人,隨着兩人身影不停地移動。
忽然,司徒空將身一閃,避向右側,左手劍訣一引,青鋼劍疾刺任平生大腿。
任平生身形一片,避開長劍攻勢!
兩人劍法迅捷,全力相搏。
眼見那兩人已拆到七十餘招,劍招越來越緊,仍是未分勝敗。
突然任平生一劍揮出,用力猛了,身子微微一幌,似欲摔跌。
站在身後的戚長空忍不住“啊”了一聲,不由得替任平生捏了一把冷汗,心中甚是發緊,只是目光依舊盯着兩人的身形。
卻在這時,司徒空手“呼”的一聲,拍出一掌,擊向任平生後心。
任平生猛然向前跨出一步避開,手中長劍驀地劃了一個圈,長劍亦朝司徒空左腿刺去,接着只聽他喝一聲:“着!”
司徒空的左腿已然中劍,腿下一個踉蹌,長劍在地下一撐,站直身子待欲再鬥,任平生已還劍入鞘。
只見他向前一步,雙手抱拳,略施一禮,微微一笑,說道:“得罪了!方纔在下刺閣下這一劍正好還了閣下刺我大哥的一劍,敗劍之仇,一筆勾銷,日後也就再無恩仇可言!”
話音未了,彎腰撿起跌落在地上的長劍,扶着戚長空,身形一晃,兩人一齊消失在衆人的視野之中。
見兩人離去,衆人慾追出去,被司徒空喝住了,他也在衆人的攙扶下,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之中。
任平生扶着戚長空從密林之中走出之後,臨近找了一家客棧,又差客棧夥計找來了一位郎中,折騰了大半夜,替戚長空包紮好劍傷之後,已是深夜,交付銀兩,郎中離去,任平生也回房歇息去了。
第二日醒來,心中牽掛戚長空的傷勢,任平生一骨碌地從牀上爬起,直奔他房間而去。
推門一看,戚長空已經醒來,起身坐在牀前,見任平生站在門口,連忙起身,道:“賢弟,快,快進來!”
話音未落,向前奔去,拉着任平生,齊步進到屋內,兩兄弟闊別多年,不曾想到竟以這種方式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