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宿醉,一罈酃酒,一夜酣睡。
曉色已起,貪睡者卻依舊渾然不覺,在深沉的夢鄉之中沉醉。
當呂宋洋從牀上翻身爬起來的時候,那一對收留自己的中年夫妻已經起來了。
起牀時,猛然瞥見自己枕邊整整齊齊的擺放着自己的昨夜被雨淋溼衣服,呂宋洋的心裡頓時生出幾分難言的感動。
他穿好衣服,抓起雙劍,推門一看,天朗氣清,萬里無雲,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
快步走到小院的時候,見那中年婦女正在晾曬昨日自己吐了一身的髒衣服。
此時,那婦女的目光也落到了呂宋洋的身上,她快人快語,笑着與他打招呼:“公子你醒了。”
呂宋洋覺得有些歉疚,說道:“大嬸,在下給你們添麻煩了。”
說完,又好像猛然想起了什麼,在身上磨了一陣,自衣懷之中取出一錠銀子,遞至那婦女跟前,道:“大嬸,這點銀子請你務必要收下,算是在下的一番心意。”
那婦人放下手中的衣服,將他的手輕輕一推,拒而不受,道:“嗨,說哪裡的話,你把你大嬸當什麼人了,趕緊收起來,不然大嬸要生氣了。”
聽得那婦人如此一說,呂宋洋無奈之下,也只得將銀子收了起來,仰首望天,見天氣晴好,心情大悅。
轉念之間,又想起了自己遊覽衡山的行程,便對那婦人道:“大嬸,如今天空放晴,在下也就不再打擾了,多謝大嬸的收留,日後大嬸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只管吩咐便是了。”
那中年婦女見呂宋洋執意要走,自己也不便強留,只是叮囑幾句山路奇險、路途小心之後,讓呂宋洋離開了。
走出那一戶農家小院之後,呂宋洋一個人繼續往衡山上奔去。
在崎嶇險峻的山間小路穿行半日,見羣峰之間,煙霧繚繞,宛若險境一般,廟宇道觀庵堂隱沒在崇山峻嶺之中,俊秀飄逸,令人心馳神往。
山路崎嶇,卻得見壯麗秀美的景緻,倒也不失爲一見快事。
古人云:“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遠,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而不能至也!”
心之所向,素履所往。
一個人若沒有攀登險峰的決心,他也就註定無法俯視天下。
一個人若沒有仗劍天下的志向,他也註定無法震驚武林。
呂宋洋在山中攀爬,雖歷經天險,卻也樂在其中。
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在傍晚時分,他來到一座廟宇前。
止步頓足,仰首望去,那廟宇氣派非凡,紅牆黃瓦,重檐若飛,上書三個大字:福嚴寺,蒼勁有力,俊逸若飛。
此時,夜空之中傳來“噹噹噹”三聲鐘響,那聲音沉重渾厚,其色鏘然,乃是寺廟佛門撞鐘的僧侶撞擊所發。
呂宋洋站在寺廟前,聽着鐘聲,頓時覺得精神爲之一振。
晨鐘暮鼓乃是寺廟佛門弟子的作息習慣,呂宋洋幼時曾在寺廟之中生活一段時間,他自幼父母雙亡,被寺廟裡的和尚收留。
五歲時,戚長空入寺拜訪苦行大師,見其聰慧過人,心中甚是喜愛,便與苦行大師,約定以一棋爲盟,若能取勝,便允之還俗。
戚長空僅以一子之差,取勝苦行僧人,無奈之下,苦行大師,只得忍痛割愛,將之放下山去,戚長空將呂宋洋帶回滄州,收於門下,並授其武功,將之撫養成人。
呂宋洋曾在寺廟生活五載,因此,對於寺廟之中的生活,在他零星的記憶之中,猶有一些不可磨滅的印記。
寺院之生活起居,常以晨鐘暮鼓四字,概括一天的始末。
朝時先鍾後鼓,夜晚先鼓後鍾。
每天清晨,早課前一時或半時,負責打板的和尚提前起牀,先叫起香燈師和負責司鐘的師父。而後巡寺院一週擊板報時,大殿香燈師要負責把準備工作做好。開戶亮燈、上香供水、擺上香火爐。
負責打板的和尚打過五板接晨鐘,催醒衆僧侶們覺醒。
晨鐘先緊後緩,唱楞嚴贊並諸佛菩薩聖號。如是三反,共百八響。
最後輕叩三下,呼護法韋陀尊天菩薩,接大鼓。
寺院中懸一方大鐘,鍾名幽冥,上徹下達,啓迪衆生遠離苦惱。
佛殿上擺一面大鼓,鼓名上界,敲鼓爲祈風調雨順。
鐘聲鼓音,俱是與佛主交流溝通之語言,是以無論撞鐘擊鼓,皆要掌控節律,其聲必須綿綿密密,不雜不亂。
寺廟主持在鐘聲中完成洗漱,在鼓聲中進入唸佛堂站班。
鼓三通後,接雲板,衆僧侶排班進殿禮佛。
接引磬鈴鼓,三拜問訊。再接大魚、大磬。維那起腔,是爲晨時之課誦。
佛家有一種說法,從板至磬,次第遞接,有條不紊;則一日順利,諸事吉祥。是以寺廟裡的衆僧侶各司其職,其嚴謹之作風,與軍旅無異。
關於朝暮課誦,大約有幾重涵義。
一爲日初發心、日暮懺悔,萬善同歸,求生淨土。又尊“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佛訓。
故朝暮功課,爲出家人之本份,每日如此循規蹈矩,乃清修之人,必行之事。
佛門還有一種說法:早晚課誦的時間,安排在一天中容易生起煩惱的時刻。如朝四時的亂夢,暮五時之昏沉。故以楞嚴震夢魘;以警文驅昏沉。
一日修行,到了夜晚。先鼓後鍾,唱禱祈文。祈法界有情,早成正覺。鍾接板,所爲止靜。亦即熄燈的信號。
此刻,呂宋洋佇立門外,目見夜色已起,耳聞晚鐘響起,快步前行。
行至寺門前,見寺門緊閉,呂宋洋欲寄宿於此,正準備上前敲門,卻聽見一陣少女的訕笑聲,似乎從寺廟之中飄出。
呂宋洋心中好奇,暗自忖道:“佛寺古廟,乃佛門禁地,爲何會有女子的笑聲。”
正值驚疑之際,寺門突地“吱呀”一聲打開了,走出來兩名嬌美的翠衣女子,兩人有說有笑,正往門外走來。
只聽得一個嬌媚的聲音道:“爹和娘也真是的,敬香拜佛就敬香拜佛嘛?還要說什麼爲了表示誠心,偏要在這寺廟之中齋戒沐浴住上幾日,整天面對一羣禿驢,整天念念叨叨,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的念,煩都煩死了。”
另一名女子道:“大小姐,我們偷偷溜出來,不會被老爺夫人發現吧,到時候被發現了,老爺肯定又要罰你了。”
那個嬌媚的聲音咯咯一笑,又道:“哎呀,放心吧,碧雲她不會露餡的,以前我出去不都是她扮成我的嗎?你別再囉嗦了,不然下次就不帶你出來玩了。”
那女子聽了馬上不做聲了,垂手緊跟在她的身後。
駐足在寺廟前的呂宋洋細耳一聽,覺得那聲音有點熟悉,正欲上前看清她的容貌。
那女子竟然先看見了他,走到他的跟前,面色訝然,驚道:“哎呀,怎麼是你呀!真巧,你怎麼也來到了這裡。”
那女子來到他的面前,呂宋洋這纔看清了她的相貌,那人竟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朱書媱。
在一天快要結束的時候,見到自己想見的人,還有什麼事情,比這更讓人覺得高興的呢。
呂宋洋心中大喜,見到朱書媱之後,眼睛便也再也沒有從她的身上離開過了,道:“朱姑娘,真巧啊。”
一時之間,喜難自勝,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一些什麼,半天口中才擠出這樣幾個廢字。
朱書媱見他木訥的模樣,忍不住又是一陣咯咯嬌笑,被朱書媱這麼一笑,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好像想起了自己手中的紙傘,說道:“對了,朱姑娘,這是你的傘,現在還給你。”
哪知,朱書媱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嬌聲道:“這傘你要是喜歡的話,只管拿去便罷,不用再還我了。”
呂宋洋連連說道:“不,不,朱姑娘這傘還是還給你吧。”
朱書媱接過呂宋洋手中,俏皮地說道:“好吧,我把傘借給你遮雨,那麼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呂宋洋問道:“什麼事,朱姑娘儘管說,只要在下辦得到,在下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他神色輕鬆而歡快,在他看來爲自己心愛的人赴湯蹈火是這個世界上最輕鬆、最簡單的事情。
還沒等他說完,朱書媱便連忙說道:“呸,呸,呸,誰要你死了,我纔不想你死呢,不如你陪我出去走走吧,整天呆在這四四方方的盒子裡,面對一羣板着面孔、神神叨叨的禿頭和尚煩都煩死了。”
還沒等呂宋洋答應,她又回頭對在自己身後的丫鬟紅蝶說道:“紅蝶,這傘你就拿回去吧,我先出去透透氣,爹孃那兒,就由你和碧雲一起瞞着。”
那丫鬟笑道:“大小姐,有了情郎,就將我們放到一旁,不管不顧了,偏心眼。”
兩人被這嘴皮子十分厲害的丫鬟紅蝶這麼一說,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只覺面頰一陣紅熱。
朱書媱伸手輕輕拍打了一下那丫鬟,嗔怪道:“死丫頭,竟敢嘲笑我,我撕爛你的嘴。”
兩人打罵一陣,聞見一陣鐘鳴,忽然又停了,朱書媱嬌聲道:“好啦!好啦!快回去吧,千萬別被爹孃發現了。”
站在一旁的呂宋洋見朱書媱與丫鬟嬉笑怒罵,絲毫沒有千金大小姐的那種尊貴,他心中更覺得她真實可愛。
那丫鬟依舊是咯咯笑個不停,朱書媱不再與她多言,拉着呂宋洋往一條林間小徑走去。
而那丫鬟站在在寺廟前,佇立良久,見兩人已逐漸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之中,轉身往寺廟之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