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相還說了些什麼?”書房中王夫之揹着手向前來拜訪的冒闢疆問道。夕陽透過雕花的窗格將投射在他那月白色的長衫上拉出了一條長長的投影。
“黃相就說了這些。”冒闢疆頓了一頓道:“看他的樣子似乎並不是在做假。甚至還對而農你上次面聖一事頗有微詞。難道說嚴議員他們提出的那份議案並非黃相所授?而黃相對此也是一無所知?”
“應該是吧。”王夫之聽罷釋然地苦笑道:“當初嚴議員向陛下進言之時我就覺得納悶。這事兒表面上看似對內閣有利,實則卻是後患無窮。現在聽你這麼一說,倒確實是黃相也被蒙在了鼓裡。”
“若是這事連黃相都是被矇在鼓裡。難道真是嚴議員他們自己的想法?可聽黃相的口氣似乎還在懷疑而農你呢。”冒闢疆皺起了眉頭問道。
“我等先前也不是在懷疑黃相嗎。至於嚴世仁。此人雖然活躍,但如此縝密的議案卻不是他能想得出的。此事多半還是同陳家的那位有關。”王夫之不以爲意地回道。似乎在證實了黃宗羲的態度之後他的心情也隨之一下子就變得輕鬆起來。
“也是。那嚴議員向來都以香江商業協會馬首是瞻。”冒闢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像是接受了這樣的推斷。可他隨即又轉口地向王夫之詢問道:“不過而農,一直以來帝國的金融市場都是由香江商業協會來打理的。你說商業協會怎麼會自願把到口的肥肉拱手讓於他人呢?”
“拱手讓人?除了皇城裡的陛下,你什麼時候見過商業協會會向其他人表示過恭順?”王夫之坐回了太師椅不置可否地反問道。
“可他們現在不是明擺着要讓朝廷接管股市嗎?”冒闢疆狐疑着問道:“還是說商業協會那邊有什麼陰謀?”
“陰謀倒是不至於。不過陳家明以退爲進的意圖卻是十分明顯。”王夫之搖着頭欣然分析道:“正如闢疆你剛纔所言商業協會替陛下打理了這麼多年的買賣,對其中的各種關節可謂是瞭如指掌。因此就算相關的衙門握有重權卻也必須得靠商業協會才能順利接管股市。這樣一來香江商業協會在實質上並不會因爲朝廷的介入而遭受什麼損失。”
“朝堂之內人才濟濟。接管個股市能有何難。”冒闢疆不甘示弱的說道。像許多認爲自己無所不能的朝廷命官一樣,冒闢疆的骨子同樣有着建立在特權之上的“書生氣”。因此對於朝廷接管股市一事,他遠沒有王夫之與黃宗羲那般的心事重重。
“闢疆此言差矣。有道是隔行如隔山。大到行軍,小到販貨,這其中都有着各自的竅門。就算我等飽讀詩書也不可能精通天下事。再說姑且不論股市之中的訣竅,光是各商業協會暗中故意刁難一下就足夠接手的官員頭痛一陣了。”王夫之擺着手搖頭道。
“他們敢!”冒闢疆聽罷眼睛一瞪怒道。
“怎麼不敢。”王夫之擡頭反問道。
“那可是欺君之罪!”冒闢疆激動地嚷道。雖然他心裡十分清楚王夫之的話語極其可信。然而在感情上他還不肯承認商業協會敢如此愚弄代表皇權的衙門。
“欺君之罪?闢疆,我朝做事可是講究證據的。姑且不論你是否真能抓到商業協會的小辮子。光是一條辦事不力的罪名就足夠國會議員在陛下面前先好好彈劾你一通了。”王夫之苦笑着點穿道:“不僅如此。若是負責此事的官員執意同商業協會頂下去。結果極有可能造成股市出現混亂,如此一來商業協會又可將之前出現的一些紕漏一股腦兒地都推到內閣的頭上。”
“哼,我說呢。惟利是圖的商業協會什麼時候變得申明大義了起來。”給王夫之這麼一分析,豁然開朗的冒闢疆腦中立刻就顯現出了黃宗羲那憂心忡忡的表情。顯然他也同王夫之一樣看到這件事背後複雜的關係。但卻又不能向女皇言明此事。這一來是怕落個推託責任的罪名,二來則是女皇已經親口答應了由國會審議此案。此刻一想到內閣進退維谷的立場,冒闢疆的臉色不由也變得有些難看起來,卻聽他跟着向王夫之探問道:“這再過半個月國會就要就此事投票表決了。而農這件事你怎麼表態?”
“闢疆,我雖然一直希望朝廷能出臺相關的法案來規範股市。但這次的事卻並非出自我本意。所以我決定在半個月後的表決會上投反對票。”王夫之斬釘截鐵地說道。
“而農你不愧是國會的中堅。”一聽王夫之會投反對票冒闢疆立刻就感激的說道:“只要有你這樣的有識之士在國會,相信不管那些商賈耍什麼花招都不會得逞。”
“闢疆,其實投反對票只是我個人的決定。因此這並不代表到時候其他黨人也會反對此議案。”王夫之婉轉地打斷道。
“可是而農你東林的鉅子啊。”冒闢疆聽罷毫忍不住心急道:“如果你只是自顧自的投反對票,那根本影響不了最後的結果。”
然而面對冒闢疆最後一句明顯帶有譏諷意味的話語,王夫之並有顯示出任何的不悅。而是冷靜地解釋道:“闢疆,事實上就算我現在黨內遊說抵制該議案,該通過的終歸會被通過。畢竟連陛下都已經做出讓步了不是嗎?”
“而農,你是說陛下並不想通過這份議案嗎?”冒闢疆心頭一緊不由自主地又聯想到了黃宗羲在英武殿外的那些看似古怪的話。
同黃宗羲晦默的態度差不多,王夫之在提到女皇之後也顯得頗爲慎重。卻見他沉吟了一聲回道:“陛下有何想法我並不知曉。但這些年來陛下卻從未表明態度的狀況下對外發出聖諭。無論是發放國債也好,出征西伯利亞也罷,我等可能不清楚其間的具體細節。但大致的方向以及最終的目的陛下卻從未向我等隱瞞過。不過這一次一切都顯得太突然了,而陛下的態度也從未如此模糊過。”
陛下不表態,就代表陛下不贊成。黃宗羲與王夫之不約而同地得出了同樣的分析。這讓冒闢疆在下意識裡將此認做了女皇的真實想法。因爲他自負對女皇的瞭解遠沒有黃、王二人來得深。想到這裡冒闢疆便跟着建議道:“而農你既然有此想法不如先知會一聲黃相吧。這一來可以澄清你倆之間的誤會。二來一番交流之下或許還能想出對策來呢。”
“黃相不是心胸狹窄之人。相信只要投票過後,他自會明白我的立場。至於對策嘛。那也只有靜觀其變了。”
“靜觀其變?”王夫之略顯消極的態度讓冒闢疆深感失望,卻聽他冷哼了一聲道:“那樣的話還不如直接明哲保身地投贊成票呢!”
“闢疆,少安毋躁。無論議案通過與否,整個投票過程本身也是各方表態的一次機會。相信在這次投票過後一切都會變得明朗起來。”王夫之耐心地解釋道。
“也罷。此事暫且也只能如此了。”冒闢疆遲疑了一下無奈地附和道。但一想起先前黃宗羲與他對話時態度,他又長嘆了一聲道:“咳,枉我之前同黃相走得那麼近。關鍵時刻看來黃相對我還是有諸多避諱的啊。”
“這也難怪。闢疆你終究是以東林身份入閣的。就算平日裡與黃相走得再近,到而今這種敏感時刻黃相也不得不同你保持距離。”王夫之聽罷寬聲安慰道。
“恩,不錯。復興黨與香江商業協會向來都是通氣聯枝。可這次雙方卻出現了分歧。想來黃相現在也一定很頭痛吧。”冒闢疆連連點頭道。
冒闢疆的分析雖算不上精闢,但王夫之卻清楚這已經是他的上限了。作爲一個學者冒闢疆是個頗有才氣的才子。可作爲一個政客他的經驗卻遠沒有內閣其他幾位尚書來得深厚。事實上他之所以能進內閣很大程度上是源於“兩黨制衡”原則。按照這一原則就算復興黨在國會上取得壓倒性優勢,也必須在組閣時爲東林黨留出幾個位置來。然而隨着朱舜水等人的陸續離開,東林黨在內閣之中也日益呈現出了青黃不接的狀態。年長有威望的黨人情願待在國會參政議政,也不願參加復興內閣“陪太子讀書”。青壯的黨人孔有入朝的熱情,卻缺少足夠的資歷與經驗。他們或許是優秀的學者,富有才華的詩人、畫家。卻沒有什麼實際的政務經驗。但而今的中華朝需要的卻是有經驗的公制人員。相比之下復興黨的青壯一系官員大多自甲申之亂起就已經開始在商業協會或軍隊中謀事。都是從基層一步步做起。無論是在政務上,還是在爲人處事上都顯得遊刃有餘。一些青壯的復興官員甚至還有着十多年以上的資歷。
對此身爲東林黨領袖的王夫之自然是憂心忡忡。因爲如果東林黨無法提供合適的人選組閣,那復興黨就完全可以理直氣壯地縮減東林在內閣中的位置。當然如果東林黨此刻能執政朝堂,那一切就另當別論了。政治這東西有時就是如此的勢利。好在目前東林黨中尚有陳子龍與湯來賀等人坐鎮朝堂。而冒闢疆資歷雖淺卻也能周旋兩黨之間。這都在無形之間爲東林黨爭取了不少時間。不過在王夫之看來不改變黨內培養骨幹的方式,待到下界國會選舉之時恐怕連眼前的局面也很難撐得下去。想到這裡王夫之的不禁在心中跟着苦笑,黃宗羲眼前固然是麻煩連連,自己這邊又何嘗清閒得了。
弘武十四年(西曆1663年)的歲末中華國會上院於南京文淵閣以84票的優勢通過了《股例》。雖然這只是一部臨時條例,但卻是目前中華帝國最爲貼近現實狀況的金融法案。其中不僅將市面上一些常見的投機手段定爲違法行爲,最爲重要的是這部法案明確禁止民間組織股份公司或是對外發行股票。而百姓手中的國債只能兌換指定商號的股票。
這一法案一經公佈立即就在帝都的市場上引起了一陣轟動。出於恐慌不少持有民間股份的民衆紛紛趁着該法案正式實行前將手中的民間股票拋售乾淨。一些小商號本就是靠着民間對股市的狂熱來集資,其自身並沒有任何象樣的業績。面對朝廷的法令與民間蜂擁而至的拋售,這些靠投機起家的小商號立刻就像海灘上華而不實的沙堡被突如其來的大浪衝了個乾乾淨淨。一時間捲款潛逃、鉅額資金不亦而飛的事件在京師層出不窮。反倒是從一個側面向百姓證明了國會頒佈這項法令的“英明”。然而就人們在擔驚受怕的同時,卻發現香江商業協會等特權商業協會的股票價格在一夜之間幾乎猛漲了三倍。
不過在這場精心炮製的表演也並非每一步都遵照了導演的安排來按部就班。當國會在以大票數差距通過了該項法案的同時,身爲國會議長的陳邦彥與王夫之卻不約而同地都投了反對票。這樣的結果多少有些出乎衆人的意料之外。但是這一小小的插曲並沒有給高亢的主旋律帶來什麼影響。各種流言蜚語在散播了幾天後就很快在人們高漲的狂熱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相比陳邦彥與王夫之的反對票另一個不和諧的音符則來自於松江府。洪武十四年臘月初九,在嘉興城內鞭炮齊鳴、鑼鼓喧闐。一家名爲“大興號”的商號幾乎像是變戲法一般在城內最繁華的街市上憑空冒了出來。沒人知道這家商號從那裡來,也沒人能說得清楚這家商號做的是什麼生意。甚至連商號的主人是胖是瘦、是男是女都沒幾個人知曉。
但這家新開的“大興號”卻又是這些天來最引人注目的話題。城內百姓對其的關心程度似乎比京師那高漲的股市還要深。有人說商號的老闆來自遙遠的美洲,他在那裡發現了傳說已久的金礦所以衣錦還鄉來了。也有人說這家商號是香江商業協會的一家分號,在美洲做着許多大買賣……
雖然各種傳說的版本有着各式各樣的出入。但有一點卻是人們有目共睹的。那就是“大興號”一擲千金購下了城內最貴的地皮。它的掌櫃包下了城內最好的館子宴請各方鄉紳。而最爲重要的是,在朝廷剛剛下令禁止民間私放股票的情況下,這家大興號突然拔地而起帶來了一份有香江商業協會簽署的計劃書。在衆人的眼中這分計劃書晃若御賜金牌一般,昭示着這家新興的公司遠大的“錢”景。
【……323定對策宗羲勸好友 通法案朝廷整股市 文字更新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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