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紙馬車的車輪碾過這灰石地面,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馬老爺手上拽着繮繩,柳白和胡尾一左一右坐在他兩邊。
只是馬老爺這次也沒再抽着旱菸了,而是警惕地四周,同時也壓低了嗓音說道:“這次城裡嚴實了很多。”
“嗯?”
柳白擡頭看着他,“因爲我們進城時候被查了?”
“這只是其中一個,你小子之前沒來過,不曉得這城裡是什麼情況。”
馬老爺習慣性地抓起了老煙槍,只是想到一會就要去鬼市了,還是壓下了這個想法。
“胡尾這小子來過。”
胡尾知道馬老爺的意思,開口說道:
“柳師弟你是不知道,之前這城裡哪有這麼安全,就咱昨兒下午那閒逛,起碼能見到四五場打鬥。”
“普通人的還好說,主要是走陰人的。”
胡尾說完馬老爺接着說道:“往年裡打的最兇的那走山貨的門口,基本上像咱這些個進去了再出來,鐵定是有人想抹把油的。”
馬老爺說這話時,語氣帶着明顯的傲氣。
估摸着他還是有幾把刷子的,應當沒怎麼被人抹過油。
“其次的話,就是這鬼市……鬼市裡邊是安全的,所以打的最兇的就是進鬼市和出鬼市的路上。”
馬老爺說着,用煙槍指着隔壁街道跑過去的那輛馬車。
“像現在這種去鬼市的,身上都一大堆珠子,這個時候不搶,什麼時候搶?”
“還有就是從鬼市出來之後,這走陰人身上要麼是買了好寶貝,要麼就是還跟去的時候一樣,餘着珠子。”
“幹這一票,大半年都能休息了。”
馬老爺說完就“嘖嘖”幾聲,自顧搖了搖頭。
柳白聽了,問道:“馬老爺你幹過這事沒?”
“馬老三肯定幹過!就他這性子,肯定沒少幹!”小草立馬回答道。
馬老爺嘿然笑道:“小老兒不搶別人的,但是別人搶到小老兒身上,那就怪不得小老兒了。”
“但這次安全了很多,可能你是沒注意,這城內,到處都是城主府的人在盯着,好像生怕出了半點問題。”胡尾小聲說道。
“可能是真的有什麼大人物來咱這血食城了吧。”
馬老爺說着最終還是咬住了老煙槍,縱使沒點菸,但是聞聞味也好,“懶得管,反正這對咱這種不想惹事的走陰人來說,是好事。”
三人說話間,前頭的巷口,已是傳出了光亮,馬車往前過了個轉角,只見前邊被高牆圍着的巷子裡頭,亮如白晝,裡頭還傳出嘈雜的鬧哄哄的聲音,聽着極其熱鬧。
而在這巷子口,則是支了個小攤,估摸着就是胡尾說的收費的地兒了。
馬老爺的馬車只是在這稍稍停了剎那,就見着東西向的那條街道上去了一輛馬車跟一輛驢車。
只是等車上的走陰人下來後,兩輛車就都變作紙馬紙驢。
走陰人將其撿起,又在收費地兒交了陰珠子,然後領了兩個面具往臉上一戴,走進了巷子裡頭。
等馬老爺的馬車到了巷口,也是如此,這還是柳白頭一次見這馬車變紙馬,也是頗爲新奇。
三人來到那攤子前頭,守攤的走陰人擡頭看了眼,“都進?”
“都進。”馬老爺連忙回道。
“五枚白的。”
“五枚?咋恁貴!”馬老爺下意識拔高了聲音。
守攤的頭也不擡地說道:“不一直這個價?哪貴了?走陰的一枚,役鬼兩枚。”
這讓沒有役鬼的馬老爺老臉一紅,心疼地摸出五顆白珠子遞了過去。
那人接了,回手遞過來四個面具,其中三個是鬼臉面具,一個體型小的卻是人臉面具。
人戴鬼臉面具,鬼戴人臉面具。
人扮鬼,鬼扮人。
柳白學着馬老爺的樣子戴上,頓時感覺整個人身上都好似多穿了一層衣服,眼前的場景倒是沒什麼變化。
他連忙看了眼身邊的馬老爺,看不清臉,也感受不到他的氣息,甚至就連他身上穿的衣服,在自己的視線裡邊,都變成了寬大的灰袍,罩住了整個身子。
‘這面具,有點神奇。’
‘不愧是走陰人的手段千千萬。’
‘也不知道有沒有那種能透視的面具……’
背後又傳來小草的叫聲,“公子公子,你快看看小草我變成了什麼。”
“我發現你變成了鬼哎。”
柳白回頭,只見趴在自己身後的小草變成了一條……小黑狗。
柳白下意識笑出了聲。
“公子伱看我變成了什麼啊。”
“人,你變成了人。”柳白不忍心傷害它。
說話間,柳白也跟在馬老爺後頭跨過這巷子的大門,來到了……鬼市。
耳邊傳來馬老爺的聲音,“這鬼市歷來是四大家輪流舉辦,也不知道這次舉辦的是哪家。”
柳白沒有理會,因爲他已經被眼前的場景吸引了。
街道兩旁的房屋鱗次櫛比,每一間都造型精緻,用料嶄新,屋檐上邊則是掛着一個又一個的大紅燈籠。
街道上往來的,也不是人,而是一個個遊鬼。
大家都帶着一模一樣的面具,身上也都是穿着一模一樣的寬大的灰袍,行走在這滿是紅光的街道里邊,真就跟鬼市似得。
柳白瞪大了雙眼,這世界,纔有點稀奇啊。
在他肩膀上,渾然不知自己已經化作小狗的小草也站直了身子,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許是因爲柳白帶了役鬼的緣故,只一進來,也吸引了附近好些人的眼光。
“走,咱瞧瞧去。”
馬老爺樂呵呵地喊了句。
柳白急忙跟上,這地兒,不跟緊了可不行,稍不留神,就可能跟丟。
只是往前走了些,柳白就發現了,這不只是街道兩側有店鋪,這街上也還好些走陰人擺了草頭攤子。
一塊破布往地上一鋪,自己多餘的東西往上邊一擺,就算是個店兒了。
甚至就連昨兒個見到的吹糖人那樣的行當,也有。
剃頭匠,賣油翁,鞍子匠,磨刀匠,紙馬坊等等,真是什麼行當都在,看的柳白目不暇接,甚至好些鋪子,他都看不懂事做什麼的。
正看着入迷,小草又拉了拉柳白衣服,“公子你快看那。”
柳白順着低頭看去,只見那地上竟然有個小泥巴人正推着一個大大的泥球,往前頭跑去。
邊跑還一邊大喊,“讓讓讓讓,各位好心的大哥哥大姐姐們都給讓讓。”
“今兒個你讓我,明兒個你就財源滾滾啦。”
那模樣,活像個屎殼郎。
附近的走陰人見了大笑,柳白見了也是如此。
就在這時,那大大的泥球對中破開,竟是從裡頭跳出個走陰人,他笑着朝四周拱手。
“小小把戲,讓諸位見笑了。”
“諸位若是感興趣,大可來瞧瞧小弟的這些泥人,用的泥巴都是小弟去泥塘子裡邊挖來的淤魂泥,一分力可當十分使的那種。”
“走過路過可別錯過了哈。”
把戲新鮮,附近的走陰人立馬聚了過去。
馬老爺卻是急忙拉着柳白離開,嘀咕着小聲道:“這樣的地兒可是那些清插手的最愛。”
“一會這裡鐵定不少人丟東西。”
胡尾給柳白解釋道:“清插手指的就是在街上人多的地方偷東西的小偷,走陰人裡邊也有這樣的活計,甚至分了派別。”
他正說着,卻又見前邊傳來吆喝聲。
“州府那邊捎過來的‘初魂油’,只此一份,有想法的速來哈。”
馬老爺一聽,立馬眼前一亮,連呼吸聲都急促了許多。
“走,咱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