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老爺沒死,只是從臉色上來看,很差,差勁的很,甚至柳白都要以爲他是不是快要嗝屁了。
可饒是如此,馬老爺的一雙虎目依舊圓睜,死死地盯着自己,而後沉着聲音說道:
“你是哪來的過江龍?!”
“我們這地兒,可是那老狽的,你來這截道,就不怕壓不過它?!”
事已至此,幾乎到了無路可走的地步了。
馬老爺仍舊在挑撥着眼前這頭詭物跟老狽的關係,寄希望於自己死了以後,這詭物能跟那老狽打上一場。
就算打不死,打個半殘也行啊。
可讓他失望的是,他說完這話之後,這詭物竟然沒有半點反應,只是直直地盯着自己。
是的,柳白就這麼看着眼前躺在牀上的馬老爺。
都說這人的那口心氣散了,人就會老的非常快。
他也沒想到,只是這麼一年多的時間沒見着,馬老爺會老成現在這副模樣。
原本花白的頭髮,已經快變得跟全白差不多了,臉上也滿是皺紋。
那雙炯炯有神的虎目,現在也是渾濁了許多。
若不是身上氣血猶在,一身命火猶燃,他其實跟鎮子裡頭那些老翁也沒多大區別了。
而他這次受的傷,是在他小腹的位置。
天氣熱,六子沒給他蓋被子,只是用衣物蓋着,可衣物早已被鮮血染紅,還散發着絲絲腐臭的氣息。
顯然是那傷口化了膿。
馬老爺能活到現在,全靠的是走陰人的底子和體魄了。
見其這副模樣,馬老爺是愈發疑惑,以他多年走陰的經歷來看,眼前這的確是個實打實的詭物。
若要對付自己的話……就算是全盛時期的自己,也扛不住它一拳的。
可它爲什麼不動手呢?
不動手,它來我這做什麼?
很快,馬老爺就知道這詭物要做什麼了,因爲他眼睜睜地見着這詭物從懷裡摸出來一個布條,然後走到蠟燭上點燃,最後將這燃燒着的布條丟在了自己牀底。
以馬老爺走陰的經驗,豈會不知道這詭物是在做什麼?
這分明就是在給自己除祟……隨着布條燃盡,馬老爺渾身上下都感覺一鬆。
就這一下,馬老爺就知道,自己這次,又死不了了!
只是這詭物……躺在牀上的他,猛地扭頭看去,可這詭物,哪裡有詭物?
整個房間裡頭,除卻那趴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六子,再沒了其他身影。
若不是看着那木門還被踢碎倒在地上,馬老爺都要以爲,是不是自己得了癔症,幻想出來的了。
恍惚間,馬老爺想起了什麼。
他記着今天從城裡回來的時候,六子好像帶着自己在柳家巷子那邊停了一陣……
想到這,馬老爺只是猜到了什麼,但又沒敢多想。
有些事,點到爲止,剛剛好。
他苦笑着掀開自己的衣物,看着自己腹部那猙獰的傷口,以及那些腐肉。
他又從旁邊拿起了一柄短刀,然後倏忽點燃了自己的命火,將這短刀放在命火上邊反覆燎了幾下,便開始割肉。
柳白見着這對自己如此心狠的馬老爺,也是沒眼看下去了。
最後他又看了看地上的六子,確信自己只是一個大逼兜將他打暈而不是打死過去之後,這才離開。
馬老爺的安全問題解決了,那麼接下來該解決的,就是那頭老狽了。
柳白也不知道那老狽到底是在什麼地方。
但是無妨,他一路向北,在找着一頭“地皮蟲”跟“也青鳥”問了路之後,他很快就大致鎖定了那老狽所在的位置。
說起這老狽,和柳白也算是老朋友了。
他當時只是第一次進山,跟着柳娘子去尋那剝皮鬼的時候,就遠遠地見過那老狽一眼。
沒想到,如今竟然還要主動去尋……思量着,柳白一躍上了個山崗。
這山崗無名,但是對面的那山崗卻有名,其名爲老狽坡。
名字就是黃粱鎮的百姓們取的,原由也就是因爲這老狽時常在這山上出沒。
而此刻,柳白跟這老狽坡之間,也就只是隔着一個小小的山坳了。
他要想過去的話,也就是一振翅的事情。
隔着這麼近,如果這老狽真的在這老窩裡邊的話,那麼肯定是能感覺到柳白的氣息的。
二者境界也是大差不大的,加上柳白這麼過來。
意思幾乎不言而喻了,可是……老狽沒有現身。
就好似不在這山頭上似得。
原本躲在柳白披風裡邊的小草也是適時鑽出個小腦袋,“公子,這老狽最是奸詐了,還得膽小怕死。”
這點,柳白自是知道的。
狼狽爲奸……說的便是這狽前腿很短,根本無法走路,只能趴在狼的背上,然後讓狼馱着走。
在狼羣裡邊,這狽也就是軍師一樣的角色。
極爲奸詐狡猾,所以說……它不露面也是情理之中,因爲它怕死。
但柳白也沒慣着,雙翅一振,身子便是滑翔過了這小小的山坳,直抵這老狽坡的坡頂。
這山頂到處都是騷味,甚至連林子都長不進來,在這山頂中央還修有一石屋,石屋四周都插着各式皮毛,有些就跟柳白在城裡見到的那樣,眼珠子還會動。
只一到這,柳白就在這山頭上察覺到了好幾頭邪祟的氣息。
屋內有個黑影影影綽綽,頭頂高處還有隻遊隼盤旋,再稍遠處的後山,還有條烏梢蛇盤在草叢裡邊。
還是正兒八經的邪祟,想來都是這老狽的走狗了。
柳白懶得去找,他一步進了石屋,一把掐住那黑影的脖子,也是直到此刻,他纔看清。
這黑影是個鬼,還是個癩皮鬼,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惡臭,只是抓了一手,柳白就覺得自己的手都被污染了。
所以他很惱,直接一把用力,就將這癩皮鬼的腦袋都捏爆了。
只一下,就有好幾枚青珠子落地。
感受着自己身上這暴虐的力量,柳白忍不住嘴角翹起。
果然,當個邪祟就是爽啊!
想當初在那陰脈裡邊的時候,一頭邪祟背後鬼就將自己逼得走投無路。
可現在呢?
差不多實力的癩皮鬼,竟然扛不住自己一手……
他隨手撿起了地上的那幾枚青珠子,然後出了門。
原本躲在這石屋子後邊的那條烏梢蛇,已經亡了命的逃竄了。
而且一邊逃還一邊招呼着其他的鬼東西,嘴上不停地發出着尖銳的聲音。
“風緊,扯呼!”
它一出聲,整個老狽坡上的邪祟就都動起來了。
柳白看了眼頭頂的遊隼,發覺它是往東南方向去了。
柳白沒急着追,而是先尋了這烏梢蛇,穿過林木,他當即在那烏梢蛇要鑽洞之前,一把揪住了它的尾巴,猛地一拽。
這東西……是個山精。
吃了能漲氣血的,而且加上其本身就味道鮮美,所以是許多食肉者的心頭好。
柳白也沒打算放過這個機會。
知曉了食肉者的諸多門道,但是卻苦於沒有對象施展……這對於食肉者來說,是一種侮辱!
所以柳白將其拽出來之後,也沒急着動手,而是咧着嘴問道:“那老狽去了什麼地方?”
烏梢蛇被拿捏着七寸,不敢動彈,再加上山精邪祟這些東西,都是歷來膽小。
所以烏梢蛇沒有扛事的打算。
“早早的在大王剛進山的時候,狽大王就騎着狼大王跑了。”
甚至都不等柳白繼續詢問,這烏梢蛇就一股腦地都說了出來。
“狽大王……啊不,那頭老狽去了西北邊,它在窩子坳那裡還有個藏身的地,是個埋的很深的地洞,它鐵定是在那的。”
“但是那地洞其實還有個出口,是小蛇我鑽洞的時候意外發現的,這位大王就算是找到了那個地洞,那老狽肯定也會從那出口跑掉的。”
看着這如此識時務的烏梢蛇,一時間柳白都有些不好下手了。
許是見着眼前的“大王”沒有說話,烏梢蛇又連忙說道:“小蛇可以給大王帶路,帶路的。”
“還不快點!”
柳白一腳將這烏梢蛇踹飛,後者不懼反喜,連忙說道:“大王請跟小蛇來。”
柳白跟上,他腦海裡邊跟着就響起了小草的聲音。
“這哪裡是個蛇精,這分明就是個馬屁精。”
“哼哼,這種賣主求榮的烏梢蛇,公子你待會一定得把它給殺了。”
“……”
聽着小草的碎碎念。
柳白跟着着烏梢蛇一路朝西北而去,接連翻過了好幾座山之後,他便是在前邊看到了一座掛着瀑布的斷崖。
到了這,烏梢蛇就小心翼翼地說道:“大王,那個地洞就在這斷崖前邊的山坡上,但是那個出口就在這瀑布中央。”
“大王伱要是朝前邊去的話,那老狽肯定就會從這後邊的出口跑掉的。”
柳白打量着着四周環境,狡兔三窟……現在看來,這狡狽也有三窟。
殺倒是不難殺,主要是怎麼才能不被它溜掉。
柳白難免會在想着,要是孃親在這的話該會怎麼應對?
若是孃親在的話,恐怕只是說上一聲,這老狽就會乖乖的出洞受死吧。
就跟當初的那個剝皮鬼一樣。
自己雖然沒有孃親的本事,但作爲孃親唯一的孩子,那也不能給娘丟臉不是。
所以……柳白將在半路抓來的鬼針草用力一抓,頓時這鬼針草的汁液便是低落在了這烏梢蛇的頭頂。
“大王你……”
不等其開口,柳白一手將其提起,而後將其尾巴插進了它的嘴中,在用力一握。
這烏梢蛇霎時斃命。
只是斃命之後的它卻沒再變爲陰珠子,而是保留了原貌。
食肉者的手段,果然奏效。
柳白便是拎着這烏梢蛇,往前走了幾步,而後鬼體退卻化作了人形。
他點着命火,開山闢路,一路來到了那斷崖下,大河旁,殺蛇,生火,開烤。
直至這肉香四溢,柳白頭也不回地說道:
“我娘託我來問句話,她問你是想死,還是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