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像的眼睛由夜晚睜到白日,池塘還是那個池塘,柳葉也仍然還在隨風飄蕩,一早換了一身素淨的衣裳,沉默的陪着婆婆對着萬年不變的神佛三叩九拜,一聲聲的梵語平仄,外人聽起來會昏昏欲睡而我則感覺更是**肅穆,不爲其他,只爲這身體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狀況,冥冥之中似乎一切均有神佛在主宰。
昨夜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場夢,而理智中的我卻清楚的明白這一日是何等的重要,又是婆婆期待了多久的見面,也是家僕們等待着的一天。
鐘磬又敲擊了一下,清冷的聲音有着提神的效果,我亦感覺精神一振,將一根上好檀木插入香灰之中,婆婆又跪拜了下來,磕頭,念上一段佛經,採梨手臂再稍稍用力扶着她站了起來,再念上一段佛經再拜,如此單調重複,婆婆卻是一日復一日的堅持着。
依稀中記得我靈魂來到這裡的第一年還不是這樣的,是來後的第二年吧,玄奘西遊歸來,唐太宗與之徹夜長談,之後創立了宗教,並在玄奘所住的弘福寺內建立了規模宏大的國立譯場,讓玄奘撰寫《大唐三藏聖教序》,一次就度僧尼一萬八千五百餘人,如此盛大的恩典和佛道宣傳讓佛教成爲了唐朝主要的宗教,而婆婆也開始了焚香拜佛的日子。
在我看來,這也算是老年人的一種心理寄託。而今日婆婆看來更加嚴肅,眼中的光芒更加爍實,就連因爲年老而遲鈍的身軀在今日看來也比往日敏捷了一些。
隱約中似乎有琴音飄蕩,初始悠揚,伴隨着清木敲擊塊石而迸發的清脆聲響,接而似又有浮空女子撒落花瓣,薄如蟬翼的水袖輕盈地從頭頂,額際,眼角,鼻尖,脣下一一拂過,等不自覺得想要抓住這如夢似幻的彩紗之時,眨眼卻已身處美景之外……
我眨眼,沉默的看着婆婆不動如山的繼續跪拜,儼然是沒有受到琴聲的絲毫影響。
採梨稍稍頓了頓,擡眼看了我一下,緊抿的嘴脣成了一條線,我點點頭,拈起一小塊檀木橫到額際,默唸一遍佛語,再在嫋嫋香灰上面旋轉三圈,左手將它插入香爐,雙手合十。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委婉低沉的琴音喧賓奪主,超然的告知所有人它的主人已然來到。
而我,靜心靜神,將自己融入到佛堂的煙霧繚繞之中。
等到再從佛案下擡起頭的時候已經接近晨時,站起身的時候不自覺的搖晃了兩下,連忙藉着去扶婆婆的手臂遮掩了過去,採梨的嘴角上翹了一分,婆婆也順勢由我們扶了起來。
最後合十拜三拜,三人才步履從容的往外走。
“你這丫頭啊就是喜歡偷懶,不到初一十五是不肯陪着我老婆子在佛堂拜一拜的,今兒個累了吧。”
我輕輕一笑,將她的手稍微擡高了點,道:“您老都知道我偷懶了也就容了我繼續偷下去吧,那樣再累我也高興,反正一月中也就只有這麼兩天。”
“你啊……”婆婆溫暖的手心敲在我手背上:“我知道你忙,只是老是躲着人也不是辦法,事情也總得解決,簡兒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
我笑得打顫,連連點頭:“婆婆說的總是對的。”
有些話提醒我也就可以了,婆婆也總是點到既止,轉而說:“剛剛那琴聲不錯。”
我點點頭,緩慢的將人扶出佛堂:“是不錯,刮奏,泛音,琶音,掃弦,重勾,扣搖,剔撮,挑,抹樣樣都用上來,是個清雅的人呢。”
婆婆呵呵一笑:“你這丫頭也懂了不少嘛,居然連指法也都知道,想來也可以彈一曲!”
“瞧婆婆說的,我那點斤兩您老還不知道麼!笨手笨腳的,平時給您做點糕點泡杯茶倒是可以,這彈琴啊您還是別聽了,省得到時候您受了驚嚇晚上睡不着。”
“說起這茶啊,雖然我們嚴家是開茶館的,可是所有的茶類都沒有你這丫頭知道的多,你說說看這次是不是又有了什麼新茶葉?”
一邊採梨也忍不住道:“我倒是惦記着每次初一十五少夫人做的點心,只是不知道今日又有了什麼新的吃法?”
“哎呀,原來婆婆是這麼個主意啊,乾脆啊,以後我每日直接給你們做好吃喝,等你們回到院子裡我就好好慰問一番,這偷懶的頭銜估計着也就落不到我頭上了。”再歪下頭,故意的說道:“至於今日到底有什麼吃法,等等進得屋子不就知道了麼。”
如此,幾人相視對看,一路上說說笑笑。
百涓早已經站在牡丹園園口等得比較焦急,另一邊的是跟着嚴簡常年在外東奔西跑的小廝小壺,算來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我這個名義上的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