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有些寒意,婆婆怕我着涼讓我早早的回院子休息。
我看看空落落的院門,長滿爬山虎的院牆高高聳立着,散開的枝葉撕破平整的線條,冷冷看去就是一道道口子,讓人不寒而慄。
難得節日,丫鬟們早就聚着一塊賞月。
“這裡也太冷清了。”護送我回來的採梨往周圍看看:“白日看着還是奼紫嫣紅的,這個時辰則過於清淨,少夫人不覺得麼?”
我淡淡的笑:“我好靜,這麼多年呆在這裡也習慣了。”可惜,再亮的月光也照射不進這個角落,笑也就朦朧得看不見。
“要不,我在這裡陪着你吧?”
我一邊扶着門檻,擡頭就是燈火閃耀的房間。
“你看,這裡亮堂着呢,我看會書也就會休息,你還是去陪婆婆吧,她老人家可少不得你,到時候怪罪下來我可十多個笑話都免不了一場罪過。”
她低聲笑了起來,聲音清脆的:“哪有的事。讓你一個人呆着出了什麼事情少不了我還要擔待責罵呢,那時候挨板子都是尋常的。”我一個人能有什麼事情?
隔會她又補道:“看我這烏鴉嘴。你好好呆着當然不會出事,不過端茶送水的也還是要有人伺候着,你等下,我去喚一個伶俐丫頭來。”
我也不再說什麼。看着她快速的出門,自己再將房門給結實的掩上,像是要將那股寂靜隔離在外界,留得心靈一片溫暖。
如今這個時候肚子還沒有顯露出什麼來,行動也方便。一個人倒了茶,開了窗,拿盞燭火放在牀邊的凳上,一個人依靠在牀邊拿着一本閒書懶懶的翻看。
遠處有細碎的腳步聲傳來,一聽就是女子的,到了門口停駐了一分鐘,估計是聽着房裡沒有聲音,它又慢慢走遠,再也聽不着了。
房間裡面只有偶爾的翻書聲,窗外很遠很遠傳來了女子們的笑鬧聲,估計是在玩什麼遊戲吧,否則大戶大院裡面是很難聽到女子大聲說話吵鬧的。蠟燭爆出一個火花,金色的火星四射開,像是久遠的那個的煙火,每每在節日的時候綻放,一朵接着一朵,隔了很遠都可以感覺到歡樂的氣氛。
這裡只有我一個人。
我的夫君在陪着嚴妍的男客喝酒聊天,下棋論商。我的婆婆在有着柳條的池塘涼亭裡看着少女們說女紅,彈琴書畫。我的公公應該又一個人躲在某個角落喝着酒,逗着新買的鳥雀。
只有我是一個人,沒有家人,沒有同伴,沒有好友,甚至連真正心裡喜愛的事物也沒有。
以後我還會如此的重複着過完一年又一年,然後自己有了孩子,讓他或者她在這麼一個冷淡而糾結不清的環境下成長。永遠沒有辦法在佳節的時候陪着自己的父母,永遠沒有真心相交的朋友,也不會有世界上唯一一個跟自己分享喜怒哀樂的愛人。他或者她要在傳統社會大戶人家中遺留的一起禮法中長大,恪守各種條條框框,不能肆意的去笑,也不能肆意的哭,甚至不能肆意的去結交自己想要的朋友,無法和自己真正愛着的情人結合,他或者她要不停的周旋在不同的商人或者閨怨的小姐婦人之中,利用着各種的理由跟商人拉結一切的利益,交換着人脈和資源去爲家族謀取更大的財富;或者要跟那些背後代表着權勢和金錢的世家小姐管家女子皮笑肉不笑的討論誰家商鋪的胭脂最好,誰家的衣裳最漂亮,誰的首飾是獨一無二的,心裡還得計較誰纔是最值得你去畫心思哄騙的,誰該是禮儀性的叫喚禮物……
他或者她的一切都要以家族的利益爲優先考慮!他們是爲家族而生的,而這個家族根本就不是我的家,這裡的親人不是我的親人,這裡的情人也不會是我一個人的良人。我的孩子不會只喚我‘娘’,如果有需要我的孩子會毫不顧忌的拋棄我去選擇對他們的未來有幫助的後母喚‘娘’。
我感覺自己就是一隻空空的漂流瓶,漫無目的的飄蕩在海面上,隨時有可能被突然來的海嘯給擊碎,屍骨無存。
寒意,隨着吹動的窗櫺浸入我的心底。
我拉高身上的薄毯,看到蠟燭已經不知不覺的快要見底,手上的書還是沒有翻動一頁,杯中的茶已經涼透,一口下去連食道都給凍住了似的。外面的喧鬧聲早就聽不見了,從窗口看去月亮已經升到了高空,這個時候應該是凌晨了吧!
古代人的娛樂比較少,休息得早,今夜難得過節,他們也頂多是折騰到10點左右就會去休息。不過嚴簡還沒有回來,也不知道是去了哪裡。也許是陪着那些男客轉戰府外的其他地方,也許是去了婆婆那裡跟嚴妍說笑。這麼難得的日子嚴妍也不可能留着那些小姐們玩得太久,到了時辰就會安排院落讓她們休息去了。公公的酒也該喝完了吧。
他們四個人也許會聚在一塊,吃着各式的月餅,喝着暖茶,偶爾擡頭看看天上的明月,說着歲歲今朝的話……
我要控制着不讓自己去想。我離開了就是不願意看,那麼既然沒看到我也可以當作他們並沒有聚在一起。那麼嚴簡可能跟男客們去了街上的花街柳巷,嚴妍也回到自己的庭院跟親戚小姐中在房裡繼續拉雜一二,說說各自的生活和想願。也許也會提到我,說到我肚子裡的孩子。
好冷啊!都要透到心底最深處了。
裡面的光亮越來越少,窗外的月色越來越明亮,也許是我的錯覺,總覺得那色彩透着一股血色。
外面寂靜得嚇人,而屋內已經感覺不到開始進來的那股溫暖,就像是璀璨煙花閃耀過後的寂寞。我撫摸着肚子,想着這就是寂寞麼?這就是我在那個已經久遠的年代中一直想不明白,怎麼也理解不透的一個詞語,一種境遇。
我還在胡思亂想,屋外有個沉重的腳步聲跑了進來,門被踢開,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出現在微弱的燭光下。
來人雙目血紅,衣裳凌亂,早上給他帶得翠玉頭冠也不知道掉到哪裡去了。
我擡起頭來,狐疑的看着他:“嚴簡?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