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凌的臉上忽然掠過一絲神秘的笑容,淡定的咳嗽一聲,強作自然的說:“放心吧,阿和是第一個出門的,去靜安寺幫你尋大師做道場了,誦經四十九日是不大可行,但超度一番還是沒問題的。”
高橋海羽面上有些驚訝,連忙擺手急急道:“使不得,現下僧人們都不想來我家的,阿和……杜和君去了,要吃閉門羹的。”
想了想又道:“父母親都是隨和的人,不會計較這些小節的,你們能來,我想他們二老就已經很欣慰了。”
江凌聳了聳肩,心道不止和尚,杜和想做的還多着呢,不過不能提前告訴你個丫頭片子罷了。
打了個哈哈,不顧心下忐忑不安的高橋海羽,江凌招呼着趕過來的蔣四姐開始重新佈置靈堂。
高橋海羽彷徨了半夜,時不時的往院門方向看去,焦急之色完全掩飾不住。
現下上海灘的人對東洋人的恨意比之英法更甚,他們家更是衆矢之的,杜和冒天下之大不韙去請法師給作爲‘罪人’一家的人超度,難度和壓力可想而知。
事實與高橋海羽所料不差,一開始靜安寺的知客僧並不欲接待杜和所求,但功夫不負有心人,杜和敲爛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色,總算在將近午夜的時候,帶來了七名僧人。
人雖少,法器、法衣俱全,做法事的時候,一步一肅穆,絲毫也沒有懈怠簡略,叫自小隨母親篤信佛教的高橋海羽感動不已。
然而叫高橋海羽更加驚訝的是,天命之際,在她回房間準備宣示儀式之前,高橋海羽被杜和攔住了,直接領到了那幾位大師之前。
高橋海羽有些侷促的給僧人們行了合十禮,迷茫的看着杜和,略帶急促。
杜和的眼底有些青黑,神色也憔悴,但是臉上卻堅定,那神色讓高橋海羽看的心一軟,催促的話也怎麼都說不出口了。
“阿和……”
高橋海羽忍不住低喃了一聲。
杜和低聲答應,隨即轉向了高橋海羽,鄭重的牽起了高橋海羽的手。
如同夢中的場景再現,高橋海羽恍惚間聽到杜和說:“海羽,我曉得我還不是一個合格的伴侶,但是我已經等不急要陪在你身邊,保護你、呵護你了,外頭的人我不管,我只問你,你願意和我共度一生嗎?”
我當然願意!我願意做杜和君的太太,相夫教子,一家和樂!
高橋海羽聽到自己的內心瘋狂的喊叫起來。
可是最後的最後,高橋海羽還是流着眼淚,搖了搖頭。
她蒼白的嘴脣再次被咬出血色來,高橋海羽眼角的淚滴如同一條小溪源源不斷,她絕望的搖着頭,嗚咽着說:“杜和君,對不起,我已經沒辦法嫁給你了……”
“海羽……你不必爲我多思慮,我已經想好了,等二老喪儀完畢,我們放下這裡的一切,回老家去,或者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去不列顛也好,總歸有我們的一席喘息之地的。”
杜和憐惜的幫高橋海羽擦掉眼角的淚滴,柔聲勸說着她。
一旁偷偷觀望的江凌扭過頭,輕哼了一聲,“算你還是個男人。”又忽然一笑,“到底是我帶出來的人,不丟人。”
然而這個時候,幾聲急促的踏地聲傳來,江凌神色凌厲的掃過去,只見三名黑衣武士已經到了眼前。
“前方不是你們該去的地方,且住吧。”
江凌懶洋洋的伸出了一隻腳,眼神不善的說。
“裡頭的人不是你們華夏人可以染指的,應該是你覺悟吧!”
領頭的武士大喝一聲,瞬間拔刀,以泰山壓頂之勢向着江凌劈了下來。
江凌冷笑一聲,不閃不避,雙手舉過頭頂,以毫釐之差躲過了***的刀鋒,準確無誤的接住了武士的白刃!
“嘁,姑奶奶三歲就玩這個了,你們嚇唬小孩呢?”江凌饒有興致的嘲諷一聲,惹的本想嚇唬一番闖過去的武士臉現薄怒,刀子撤回,用了五分真力,再度劈砍過來。
“你找死!”
“我看是你找死。”
極度冷靜的一句話從高橋海羽的口中發出,隨後,一支黑黝黝的手槍頂在了黑衣武士的太陽穴上。
所有人的動作都靜止了,只有高橋海羽,緩緩的將扳機扣緊。
黝黑槍管,棕色手柄,簡潔的線條設計,這一隻手槍杜和現在還不知曉姓名,但是幾年後,名爲大正十四式的手槍將會裝備整支日軍,成爲讓人聞風喪膽的死神之鐮。
但是即使不知道這隻手槍的由來,杜和也知道,有什麼東西變了。
高橋海羽的神色依舊冷淡,看着黑衣武士的眼神像是看着一具屍體,冷然道,“你驚擾了我的客人,渡邊淳。”
渡邊淳額角有些冷汗,眼神裡厭惡、不屑、驚慌和色厲內荏充斥變換,最後還是老老實實的彎下腰,恭敬的說:“夫人,屬下只是看不慣您與外人過於接近,這些會讓將軍不高興的。”
高橋海羽想也不想的扭轉手槍,以槍柄對着渡邊淳的臉狠狠地打過,“啪”的一聲過後,三名武士都跪倒在地,一聲不吭。
“渡邊將軍不高興,可以懲罰我,我不高興,你們會死。懂了嗎?”
高橋海羽冷漠的俯視着地上的三人,手槍不知何時已經重新消失在手心。
三人齊聲“嗨”了一聲。
高橋海羽厭惡的合上眼,“滾,消失在我眼前。”
三人便迅速的離開了庭前。
此時此刻,留在庭廊之間的三人,一時間都不知道以什麼表情來面對對方。
高橋海羽背對着杜和,杜和看着高橋海羽的背影,江凌望着杜和的側臉,三人一時無言。
“看吧,杜和君,我說過,我們沒辦法在一起了。”
高橋海羽的聲音很輕鬆,但是她依舊沒有轉過頭來,怕杜和看到她臉上的悲傷,怕自己心軟。
杜和點了點頭,身體中似乎有一種虛無但存在的東西被抽走了,這個剛剛決意成爲一家之主,做一個幫他的女人遮風擋雨的男子漢的男人,覺得自己一瞬間面臨着巨大的悲愴。
他知道高橋海羽說的對,他們沒辦法再在一起了。
不是因爲那把槍,不是因爲那個叫渡邊的將軍,也不因爲那一句夫人。
因爲他是一個華夏人,而高橋海羽選擇了成爲一個東洋人。
誦經的和尚低嘆着誦了一聲:“衆生皆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