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礎無處尋覓蚩尤頭,想着桑城頻遭戰亂,找顆無主的頭顱應該不難,但是很快改變主意,覺得過程太簡單反而會引來懷疑,既然要故弄玄虛,就要認真一些。
一出官衙大門,他就向十幾名跟隨的士兵道:“你們走在前面。”
老兵詫異道:“是你找蚩尤頭,怎麼讓我們帶路?”
徐礎笑了笑,“這座城是誰攻下來的?”
“我們。”
“這就對了,我沒參與攻城,所以感應不到蚩尤頭的所在,非得是你們才行。”
衆兵卒倒吸一口涼氣,互相看看,誰也不肯往前走,反而後退。
老兵相信徐礎,也相信鞏凡,咬咬牙,上前道:“肯定能找到?”
“請你信步而行,心裡什麼也別想,等心動的時候,就是蚩尤頭所在。”
“怎麼算是心動?”
“到時候你自己肯定會知道。”
老兵覺得十分玄奧,緩緩點頭,剛要邁步,又問道:“我不會受到傷害吧?”
“上古之神,盯大不盯小,盯尊不盯卑,想來不會專門針對一名兵卒。”
老兵又點點頭,突然轉身,指向一名士兵:“四娃子,你走前面。”
四娃子是名十幾歲的少年,面黃肌瘦,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嚇了一大跳,“啊?爲什麼是我?”
“我想明白了,那蚩尤乃是古神,若顯神蹟,必然矚意地位高的人,咱們這些人當中,我是鞏老哥副手,比較危險,你地位最低,不會被蚩尤看上,所以你走前頭。”
“這個……找個俘虜來不成嗎?”
老兵看向徐礎,徐礎搖頭,老兵上前將四娃子拽出來,“少廢話,讓你走前頭,你就走前頭,吃乾飯的時候搶得比誰都兇,用你的時候卻往後躲。”
“丘五爺,我已經半個月沒吃過乾飯……”小兵無法,只得走在前頭,緊張得身體微微發抖。
徐礎跟在他身後,小聲道:“別怕,也別想,你認得城中路徑嗎?”
“就認得這一片,別的地方沒走過。”
“這樣更好。放心,蚩尤只有頭顱埋在這裡,沒有身體四肢,除了能引來兵災,做不了別的惡事。”
小兵哼哼兩聲,慢慢地往前走,經過兩條街以後,沒發現任何異常,膽氣稍壯,走得稍快一些,“要走多久啊?”
“難說,可能需幾個晚上。”徐礎給自己留一些餘地。
更後一些的老兵卻記得神行天王的話,“天亮之前你得給鞏老哥一個交待。”
“儘量。”徐礎笑道,心裡已經想好一番說辭,只待四娃子停在一處廟觀或者衙門附近,他就說年代久遠,蚩尤頭已化入泥土,最好能挖出點什麼,可以用來穿鑿附會,只要降世軍裡沒有精明的讀書人,應該能哄騙過去。
小兵手舉火把,走幾步路就要回頭看一眼,老兵不滿,責備道:“這位徐先生說了,讓你什麼都不要想,你總回頭幹嘛?我們不會拋下你。”
“那你們多說話,讓我聽個聲。”
老兵搖頭,與其他士兵閒聊,慢慢地懼意盡去,開始談起瑣碎的小事:過冬的糧食夠不夠、衣物是否充足、自家的妻兒吃得太多、誰家的兒子在娶妻卻拿不出三鬥糧食當聘禮……
徐礎邊走邊聽,恍然在與一羣鄉民夜間閒逛。
四娃子不認路,打心裡不願意走進陌生區域,不知不覺間又繞回官府,接連三次之後,老兵道:“四娃子,你還是心不靜,怎麼總往回走?這麼久了,咱們還有一大片地方沒去過呢。”
“我不是故意的,走着走着就回來了,沒準蚩尤頭就埋在衙門裡。”
四娃子隨口一說,徐礎卻覺得這是一次機會,於是停下腳步,長長地嗯了一聲。
老兵馬上道:“真是這裡?”
徐礎不答,盯着衙門左瞧右看,好一會才道:“這裡是桑城正中心嗎?”
“是啊。”老兵答道,與一衆兵卒的臉色都變了。
絕大多數官府衙門都位於城池中間,徐礎卻不提起,點點頭,好像剛剛發現這件事實。
四娃子後退幾步,將徐礎讓到最前面,小聲道:“每次走到這裡,我都有腿軟的感覺,算不算心動?”
徐礎又點下頭,還是不說話,只是觀看,想要多等一會再讓兵卒進府裡挖坑,能挖到什麼算什麼,哪怕是一塊石頭、一截木頭也行。
結果沒等他開口,府裡先傳出一聲慘叫。
十幾名兵卒提心吊膽地等候多時,被這一聲慘叫擊中要害,無不魂飛魄散,當場坐倒十人,剩下數人不是膽子更大,而是被嚇得僵住了。
徐礎尤其意外,但是馬上明白過來幾分,“咱們晚了一步,蚩尤頭再度發威。”說罷邁步就往府裡跑去。
兵卒受到鼓舞,爬起來追趕,但是保持一段距離,不敢超過徐礎。
庭院裡,鞏凡的兵卒正與另三位天王的人對峙,慘叫聲是一名小頭目發出來的,他是鞏凡的親侄子,驟見叔父的頭顱,驚呼出聲。
杜勾三手舉頭顱,正說到一半,見到徐礎跑來,改口道:“鞏老哥不信鬼神,慘遭報應,不信你們問他!”
徐礎停在庭院中間,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再看一眼站在官廳門口的三位天王與鞏凡頭顱,嘆了口氣,說道:“鞏老哥實在不該讓我尋找蚩尤頭。”
庭院裡人不少,卻是鴉雀無聲,幾支火把照出的光在風中搖曳,更添陰森之意,就連明知怎麼回事的三位天王,心裡也有一點嘀咕。
徐礎原地轉了一圈,“古神發怒,此城不宜久留,當立刻撤離,返回漢州。”
前面的話都沒事,最後四個字卻惹怒了杜勾三,“小子,你憑什麼做主?鞏老哥死了,城裡的降世軍歸我們三人,什麼時候離開、要去哪裡,由我們定奪。”
徐礎拱手,“求之不得,此城守將更換頻繁,常有血光之災,普通兵卒卻有駐守一兩年者,杜天王願擔此大任,實乃城中諸人的幸事。”
人是杜勾三殺的、頭是杜勾三割下來的,可是對城裡究竟有沒有蚩尤頭,他一直是半信半疑,聽徐礎這麼一說,臉色劇變,馬上道:“我沒說要當這裡的守將……苦滅天王德高望重,由他統領此城,再合適不過。”
穆天子本是出謀劃策者,卻不願搶這個風頭,立刻搖頭道:“指日天王代行神罰,砍下不信者之頭,神意十分明顯,就是要讓你統領鞏老哥的兵卒,你不必推讓,我與伏魔天王都支持你。”
“沒錯,我們支持指日天王。”燕啄鷹贊同穆天子的說法。
杜勾三手裡還拎着頭顱,突然間後悔,恨恨地看一眼另兩位天王,隨即目光轉動,要找一個嫁禍之人,“徐礎,你最早發現城裡埋着蚩尤頭,神意應該落在你身上,我只是幫個小忙而已。你來統軍,暫時統軍,離開桑城以後,再做安排。”
徐礎也搖頭,“我非降世軍將士,與鞏老哥毫無淵源,而且是三位天王的俘虜,有何資格統領其軍?不妥,不妥。”
苦滅天王穆天子也覺得不妥,小聲道:“指日天王,不可……”
杜勾三卻已打定主意,不理穆天子,大步走到徐礎面前,將頭顱硬塞給他,高聲道:“徐礎是降世王的女婿,就憑這一層,他與所有降世軍都有淵源。鞏老哥是我殺的,有個聲音督促我動手,不殺不行。但蚩尤真正選中之人乃是徐礎,只能由他暫管此城。”
徐礎雙手捧着頭顱,輕輕放在地上,挺身之後還是搖頭,“杜天王與我都是客人,怎麼能替主人家管事?鞏老哥雖死,部下皆在,其中自有親信之人,可以代爲統領……”
杜勾三橫眉立目,看向庭院裡的鞏凡兵卒,“你們誰想接替鞏老哥的位置?”
衆人早已心慌意亂,既害怕蚩尤古神,也害怕杜勾三等天王,聽到這句喝問,誰也不敢應聲,鞏凡生前最信任的幾名親友盡是老實本分的節儉好手,苦日子能過,統軍卻不會,也不敢,因此不僅不站出來,反而悄悄後退。
老兵在人羣后面道:“徐先生可以當頭領,先帶着大家離開此城再說。”
所有人都點頭,杜勾三向徐礎小聲道:“別再拒絕,我今晚殺得還沒盡興呢。等我們瓜分城中的糧食,就沒你的事了,我們三人一高興,沒準放你一條活路。”
徐礎面露難色,尋思一會才道:“好吧,我只負責帶大家離開桑城,至於以後的事情,不歸我管。”
“這纔像話。”杜勾三轉身往回走。
庭院裡有兩撥人,一撥是三位天來帶來的親兵,有二三十人,另一撥是鞏凡的部下,有五六十人。
杜勾三轉身的同時,徐礎也走向鞏凡的部下。
穆天子仍覺得不妥,但他不愛出頭,向走來的杜勾三道:“把徐礎叫回來,別讓他……”
杜勾三揮下手,笑道:“他在這裡人生地不熟,能鬧出什麼花樣來?若不聽話,我隨時都能砍下他的腦袋。”
徐礎來到鞏凡兵卒面前,拱手環揖,“雖然只是暫時,但也是頭領,諸位願聽我的命令,隨我儘快離開這個地方嗎?”
所有人都點頭。
徐礎向老兵招手,“你原是鞏老哥的副手,現在也是我的副手。”
“啊?我……我……”
“蚩尤只在意主將,不在乎副手。”
“哦,好吧,我接着做副手。”
“還有哪位是鞏老哥的心腹?”
老兵立刻指出兩人,都是鞏凡的近親,正處於極度惶恐的狀態,怎麼說怎麼是。
徐礎向三位“副手”道:“此地不宜久留,天一亮咱們就離開桑城,但是在此之前,得爲鞏老哥報仇,此仇不報,蚩尤不容。”
鞏凡的部下個個莫名其妙,不遠處,杜勾三問道:“蚩尤殺的人,他要怎麼報仇?”
穆天子臉色立變,後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