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礎睡了一覺,醒來時心驚肉跳,比清醒時還要疲憊,等他平靜下來,精力迅速恢復,哪怕是很淺的一覺,也很有價值。
吃飯之後,他派人去召集諸將,準備遵守承諾,任命孟僧倫爲護軍將軍。
薛金搖第一個趕到,進廳之後向吳王點下頭,好像他們是兄弟,坐下之後她說:“夜裡來過幾次官兵的探子,看上去沒有攻城的意圖。”
“嗯,這兩天都要辛苦降世將軍。”徐礎客氣地說。
“說到辛苦,我找到個人幫我,知會吳王一聲,希望你別介意。”
“幫手不嫌多,你找的誰?”
“曹將軍。”
“哪個曹將……曹神洗?”
“對,老傢伙說的頭頭是道,我留他做員參將。我將他從死人堆裡救出來,他竟然不同意,提出許多條件。”
徐礎驚訝一會,笑道:“他還提出條件?”
“對,我沒有全接受,只同意一些,整個來說——那八百多名‘奸細’被分散關押,供水供飯,就算他們今天就要被殺,也不該受那樣的苦頭。”
“你做得很好。”徐礎點頭贊同。
吳王沒生氣,薛金搖有些意外,準備好的解釋也都成爲多餘。
將領們陸續趕到,諸王守城,沒有親至,派來使者參加議事。
完成正常事務之後,徐礎宣佈對孟僧倫的任命,沒人以爲不妥,紛紛向孟僧倫拱手祝賀,都知道他是吳王心腹之人,由他監護全軍比較合適。
孟僧倫表現得體,明天就是他自裁之日,臉上卻沒露出絲毫異樣。
議事剛剛結束,諸將尚未離開,有士兵匆匆跑來報信,城外援兵的旗幟終於亮出來了。
誘義軍出城決戰的計謀沒能成功,官兵改變策略,在城外大張旗鼓,逼近城牆炫耀兵威。
徐礎前去登城觀望,路上再也沒有或明或暗的抱怨,遇到的將士都恭恭敬敬地行禮,對吳王的敬畏又增長一大截。
官兵集中在北邊,寧抱關、甘招已經觀望一會,見到吳王到來,寧抱關拱手不語,甘招馬上道:“果然是大將軍,有他的旗幟,而且……兵不少。”
官兵陣列距城三裡有餘,黑壓壓一片,極爲整齊,看樣子沒打算邀叛軍出城一戰,純粹是爲了炫耀。
城上人看得清清楚楚,徐礎甚至覺得自己看到了大將軍的車輛和車上肥大的身軀。
薛金搖小聲道:“真讓曹將軍說對了,步兵居中,騎兵守兩側,大將軍的陣形與冀州軍不同。”
其他人關注的不是陣形,而是官兵人數之多,經過上次的大戰,冀州兵員驟減,圍城已有些力不從心,得到大將軍的支援之後,兵力大增,似乎比戰前還多。
“上回的勝仗白打了。”
“這麼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怕什麼,都是咱們的手下敗將,來一個滅一個,來兩個滅一雙,省事兒。”
……
諸將議論紛紛,雖然有些擔憂,鬥志尚在。
官兵那邊突然鼓響,城上將士嚇了一跳,有人立刻就要拔刀,目光則不約而同看向諸王。
徐礎道:“官兵沒列出器械,擊鼓不爲攻城,只是虛張聲勢,諸位不必在意。”
果然,城外鼓聲停止,官兵齊聲呼喝,聲響巨大,卻沒有前進半步。
“羅漢奇。”徐礎點名。
“末將在。”
“來而不往非禮也,你去擊鼓,應答官兵。”
“是。”羅漢奇看一眼寧王,向吳王問道:“有講究嗎?”
“越響越好,小心,別將鼓皮擊破。”
“那我得省着點用力。”
羅漢奇走開,很快傳來擊鼓聲,他不懂其中門道,一通亂敲,聲響倒是真大,震耳欲聾,疾如狂風暴雨,像是數人同時擊鼓。
官兵沒以鼓聲迴應,陣形稍有變化,徐礎下令停止擊鼓,向諸將笑道:“官兵聞鼓聲而變陣,這是真害怕。”
衆人紛紛點頭,對吳王的判斷深以爲然。
薛金搖聽得心動,“既然如此,出城應戰吧。”
徐礎笑着搖頭,“義軍雖衆,性命一條也不可浪費。祖王在天上已經收夠將士,剩下的要留在凡間。不管敵軍如何出招,我軍都不必着急,官兵越多,糧草消耗越快,咱們坐等勝利即可。大家養精蓄銳,等着追趕逃亡之兵吧。”
徐礎沒看太久,留下諸將,自己回大營,以示鎮定。
消息不停傳來,官兵耀武之後,頻繁調動兵力,到了下午,終於展露雛形。
官兵取消圍攻之勢,將兵力集中在南、北兩邊,西邊也留少量兵力,依險而守,東邊營地則全部取消,給城中叛軍留了一條出路。
這條出路可不平坦,要穿越林木茂盛的無上園,徐礎當初就是走這條路來東都參戰,深知此路曲折,人少還好,若是人多,很容易發生堵塞。
徐礎隨機應變,重新分配兵力,蜀王守北城,樑王守南城,寧王留在營中以作奇兵,薛金搖統籌所有軍務。
午後不久,官兵派使者來見吳王。
郭時風向來以眼光精準而自傲,總能提前投到勝利者一方,如今卻第一次生出疑惑,臉上的笑容顯得有些勉強。
徐礎在議事廳接見使者,兩邊排列衛兵,坐而不起,微笑道:“郭先生帶來什麼口信?”
郭時風上前一步,見衛兵手握刀柄,又退回一步,拱手笑道:“這個……吳王要我現在就說嗎?”
“難道是密信?”
郭時風點點頭。
徐礎指着兩邊衛兵,“這些人都是我的心腹部下,你有密信,現在就可以說。”
郭時風乾笑幾聲,“共有兩段。湘東王說:東都乃天成根本所在,朝廷必要奪回,不惜代價,望吳王能有自知之明,率兵離城,朝廷不追,任你離去。”
“我想帶兵去鄴城,湘東王也不追嗎?”
郭時風更顯尷尬,“湘東王沒說,但是我想他的意思是請吳王出東門,那裡沒有官兵。”
“出東門,往東走,湘東王是要讓我歸順江東的皇帝嗎?”
明知吳王是在譏諷,郭時風卻不敢當衆指明,笑道:“到了江東,是戰是降,當然由吳王做主,湘東王不會干涉。”
“嘿。另一段口信呢?”
“大將軍說……”郭時風掃一眼兩邊的衛兵,見吳王無意私下交談,繼續道:“十七小兒,鬧得夠了,立刻獻城投降,或是棄城逃亡。你要確保汝母蘭夫人的安全,蘭夫人若受半點傷害,你投降是死,逃亡也是死。”
徐礎點下頭,向兩邊的衛兵道:“我在樓家排行十七,大將軍竟然還記得,想必是受人提醒。大將軍妻妾成羣,足以成軍,去年還有新兒出生,不知排行到幾百位。他與正妻蘭夫人多年前就已形同陌路,在兒孫面前也不僞裝恩愛。大將軍西逃時,可沒想到要保護妻子,如今率喪氣之兵回來,卻口出狂言,顯非真心。”
徐礎說得稍稍誇張一些,倒也沒錯,衛兵們點頭贊同,郭時風也不好辯解,站在那裡只是微笑。
“口信說完了?”徐礎問。
“說完了。”
“好,請郭先生也替我帶兩段口信回去。轉告湘東王,東都是我掌中之物,江東是我心中之物,鄴城是我眼中之物,他給我留一條路,我也給他一條:回家來吧,王府裡還有他的一間房屋。”
衛兵們大笑,四王府已成爲大營,擠滿了將士,所謂請湘東王回家,是讓他當俘虜。
郭時風也笑了笑,拱手道:“好,這段口信我記住了。”
“再轉告大將軍,十七不在,小兒不小,蘭夫人在府中很好,不勞他的掛念,大將軍擁數萬之衆,當在戰場上一爭高下,休爭口舌之利。”
“這一段我也記住了。”郭時風拱手。
“你還有話說?”
郭時風又掃一眼兩邊衛兵,見吳王真的無意與自己私下交談,只得道:“還有幾句,是我自己的話。吳王可還在意王顛王將軍與數千吳兵?”
“在意怎樣?不在意又怎樣?”
“吳王若不在意,我無話可說,這就告辭,回去傳信。吳王若在意——我想我有辦法讓王將軍與吳兵進城。”
“說你的辦法。”
“吳王在意?”
徐礎不語,兩邊的衛兵多是吳人,十分在意同鄉的處境,一起瞪視官兵使者。
郭時風笑道:“其實簡單,吳王可以拿城中人交換。”
“城中人數衆多,拿誰交換?”
“這個……除非吳王同意交換,否則的話我不能說。”
有衛兵等得不耐煩,看一眼吳王,得到默許,拔刀來到郭時風面前,“它能撬開你的嘴嗎?”
明晃晃的刀就在眼前,郭時風雖知這是威脅,對方不會真動手,還是不由得臉上變色,後退半步,“兩國交兵,不斬來使……”
“你是來使?我怎麼記得你是我派出去的使者,殺自己的部下,不違反規矩吧?”
“我、我已投向官兵,不是吳王部下……”
“那你就是背信棄義了,像你這樣的不忠之人,更該殺之。”
衛兵舉起刀,郭時風不那麼確信對方只是威脅了,急忙道:“城內有不少官兵俘虜,還有各家高門沒來得及逃跑的家眷,比如蘭夫人,可以拿他們交換。”
徐礎冷冷地盯着郭時風,“誰要交換?要交換誰?”
官兵圍城已久,突然提出交換,必有原因。
“真的是我一個人的想法……大將軍說過幾句,但他沒說要換人,是我自己推測出來他或許有這個意圖,畢竟被俘的官兵多是大將軍的部下,他想救出去也在情理之中。”
“大將軍……想要回曹神洗?”徐礎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