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礎肚子上挨的那一腳不輕,一進入漢州地界,他不得不提出休息。
好在前方就是漢平城,這裡本是漢州的治所,幾經轉手,剛剛被鐵鳶奪下,分重兵把守。
與漢平相距不遠就是官兵的地盤,雙方表面結盟,私下仍互相提防,而且時不時仍有零星的貧民從這裡經過,要進入穀道前去追趕降世軍,因此形勢極其混亂,幾乎天天都有大大小小的戰鬥發生。
唐爲天上馬,手持長槊,向昌言之道:“你守在公子身邊,我給你們開道,進到城裡就好了,那裡有益州軍,能提供住處,還能找到郎中。”
“嗯,你就往前走吧,我與公子緊緊跟着你——也別太快。”
一路上,還真遇到幾夥攔路者,少則五六人,多則二三十人,見他們人少,上來就索要馬匹與行李以及“狗命”。
唐爲天一律不答話,拍馬就去迎戰,有一次他衝得太快,對方甚至沒來得及開口。
攔路者不經打,見對方不僅不跪下求饒,反而持槊衝鋒,誰也不敢接招,尤其是人數最多的一夥,一鬨而散,看樣子是臨時聚在一起的烏合之衆。
離漢平城稍近一些,道路安全許多,徐礎忍不住問:“這裡既是糧道,怎麼不見益州兵巡視、看守?”
唐爲天將長槊掛在馬鞍上,牽繮步行,笑道:“用不着,路上這些人都是些蒼蠅,飛來飛去,大兵一來,他們逃進深山,大兵一退,他們又蹦出來,見到人少好欺就搶劫。這樣的強盜多得是,永遠掃除不盡,除非派兵進山圍剿,可是誰有那樣的閒工夫?隨他們去吧,反正運糧車總有大隊人馬護送,他們根本不敢露面。”
“這些人爲何不肯加入官兵或者降世軍?好歹是條出路吧。”徐礎問。
“呵呵,當兵就得打仗,打仗就得死人,哪有躲在山裡自在?何況當兵也未必能頓頓吃飽飯,反而要受上司的閒氣。”
“你倒挺願意當兵。”昌言之笑道。
“當然願意,一到戰場上我就渾身來勁兒,不像這些膽小鬼,敢搶劫卻不敢迎戰,一味地欺軟怕硬,令人不恥。”
“哈哈,不是人人都有你的力氣。奇怪,這條路上還有行人經過嗎?那些強盜靠什麼吃飯啊?”昌言之疑惑地問。
“誰說沒人經過?不多而已,總有百姓不知情,城裡的要去鄉下隱藏,鄉下的要進城裡避難,還有財主拖家帶口想去投奔它鄉。我就曾經帶兵抓到一夥人,二十幾口,看穿着都是窮人,但是車多包袱多,我一瞧就不對,於是下令攔下,搜出不少金銀。”唐爲天得意地炫耀。
“這種世道,官兵與強盜沒有多少區別。”徐礎小聲感慨。
唐爲天還是聽到了,並不以爲羞恥,笑道:“還是有點區別,官兵勢力大,搶得也早,好東西都被他們先撈走了,我們只能喝湯。”
“你現在也是官兵啦。”昌言之提醒道。
唐爲天一愣,隨即不好意思地笑道:“總忘,對啊,我現在是官兵了。”唐爲天挺起胸膛走路。
漢平城裡的益州軍將領都認得小唐將軍,熱情接待,順便對徐礎也比較客氣,拱手說聲“久仰大名”。
漢平城裡沒剩下多少平民百姓,房屋大都被徵用,士兵在街上橫衝直撞,偶爾有老人挎籃沿着街邊行走,極少看到年輕人的身影。
徐礎住進一所不錯的宅院,原主早就跑了,幾名老兵過來幫忙,搬來一些應用之物。
唐爲天押來三名郎中,讓他們給公子看病。
郎中先後把脈,對病情意見不一,但是都認爲不算嚴重,休息幾天,吃些補藥也就好了。
城裡藥材不全,唐爲天拎來幾大口袋,三位郎中從中只挑出五六樣可用的藥材,熬成湯藥,親自送到病人面前。
徐礎喝過之後,向唐爲天道:“果然好些,讓三位先生走吧,我這裡不需要他們,你也不必一直守在這裡。”
唐爲天掏出幾大塊銀子,塞給三位郎中,送到門外,回來道:“公子還要吃些什麼?我給你找去。”
徐礎笑着搖頭,“有什麼吃什麼,你去忙吧,城中將領已經派人請你好幾次了。”
“去了就是喝酒,沒什麼意思——公子要喝酒嗎?”
“你去喝吧,派人給我送一點就好。”
唐爲天這纔去見益州軍將領,很快派一隊士兵,送來十幾壇未開封的酒。
昌言之也是好酒之人,打開一罈,深吸一口氣,陶醉道:“好酒啊,讓我淹死在裡頭,我都願意。”
隨酒送來的還有許多肉菜,雖說煮過,全都半生不熟,昌言之喚來幾名老兵,燒起柴火,重新烹飪,雖然作料不全,至少能夠做熟。
老兵也受邀一塊吃喝,他們不敢,分些酒菜在屋外進食,輪番進來鞠躬感謝。
徐礎吃了一些肉,喝了兩杯熱酒,笑道:“這比剛纔的藥好像更有用。”
“公子常說‘良藥苦口’,輪到自己吃藥的時候,也還是嫌苦。”
“哈哈,律人以嚴,待己以寬,就是這個道理。”
徐礎沒吃多少,昌言之有點擔心,“公子沒事吧?平時你的酒量可不止這一點兒。”
“沒事,我是累了,而且心事多。我去躺會,你吃你的。”
“公子真沒事?”
“我會對你客氣嗎?真的沒事。”
昌言之送徐礎回屋裡休息,本想多守一會,可是沒忍住酒癮,還是出去喝酒,獨飲無趣,硬邀幾位老兵進來,圍桌共飲,這才覺得舒暢。
徐礎躺在牀上,並不覺得傷勢嚴重,只是感到身體虛弱,飲幾杯酒就失去興致,也不覺得飢餓,本想思考些事情,結果很快就睡着了。
他入睡時天還沒黑,等到睜開眼睛,外面天光大亮,已經是次日上午了。
徐礎吃了一驚,起身之後看到桌上擺滿了酒菜,不由得微微一笑。
唐爲天推門進來,“公子醒了,今天感覺怎樣?”
“睡了一覺,好多了。”徐礎下地伸展四肢,的確感覺精力恢復許多,可還是沒什麼胃口,喝了一杯酒,吃了幾塊肉,也就夠了。
“我去熱熱。”唐爲天道。
“不必,我想我就是缺覺。”
“都怪我那一腳。”唐爲天沮喪地說。
“無關,是我自己累着了。外面的人是找你的吧?”徐礎透過門縫,看到庭院裡有不少人影晃動。
唐爲天轉身去開門,向外面的人喝道:“走走,全都走,誰也不準留下來煩我。”
外面的一羣士兵只得退下,但是仍守在宅院門口不肯離開。
“還要請你喝酒?你不願去,也不必如此無禮吧。”徐礎道。
唐爲天搖搖頭,“他們想讓我留下,我說我要護送公子去益州。對他們就得無禮些,要不然他們會賴上你。”
徐礎笑了笑,“昌言之呢?”
“喝多了,現在還沒醒。”
“跟着我,他許久沒痛快地喝頓好酒。”
“都一樣,益州軍現在看着好,誰知道過幾天是什麼樣子,沒準連樹皮都沒得啃。”
徐礎笑着點頭,“你有心事。”
“我哪來的心事?”
“你別騙我,我看得出來。”
唐爲天嘿嘿笑了兩聲,“什麼都瞞不過公子,實話跟你說吧,漢平城也要打仗了,所以他們才希望我留下。”
“跟誰打仗?”
“漢州軍。”
“這就翻臉了?”
“還沒有,但是漢州軍正往這邊調集,據說昨天夜裡營地突然擴大數倍,看樣子是要動手。”
“派人通知鐵大將軍了?”
“嗯,昨天夜裡就派人了,其實不用着急,當初漢州軍連降世軍都打不過,幾次奪城都不成功,如今想從益州軍這裡虎口奪食,做夢。”
“帶我去看看漢州軍營地。”
“這可不行,公子要多休息,而且得出城十餘里才能望見營地,現在這個時候可不安全。公子想知道什麼,我替你看去。”
“旗幟,看營中樹立的是何方旗幟。”
“漢州軍肯定樹他們自己的旗幟唄,公子等着,我給你看去,省得你總記掛。”
“小心。”
“誰能跑得過我這兩條腿?”唐爲天笑道。
昌言之睡到中午才醒來,來見徐礎時,仍是一臉倦容,“怎麼回事,今天外面的人比較多,公子聽到了嗎?街上盡是聲音。”
“據說漢州軍要打過來。”
“唉,沒消停幾天,又要打,漢州軍怎麼想的,與益州軍平安相處,不是挺好嗎?”
“漢州軍當然想要整個漢州,我擔心他們的野心不止於此。”
“漢州軍連降世軍都平定不了,還有更大野心?”昌言之笑道。
“除非漢州軍已得強援。”
“哪來的強援?荊州軍?還是賀榮人?漢州軍不會連打都不打,直接投降吧?”昌言之提出一連串的疑問。
“漢州新牧守連同諸雄都去拜見單于,不降還能怎樣?何況他們不會當這是投降,而是報效天成朝廷。”
“天成皇帝自己不能讓各州效忠,被賀榮人挾持之後,卻有羣雄來賀,嘿嘿。”昌言之無奈搖頭,但他不關心這些事情,“既然如此,我看咱們還是儘快動身去往益州吧,這裡不夠安全。”
徐礎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尋思一會,擡頭道:“漢州軍不是要奪城,而是要封堵穀道,令前往秦州的益州軍無路可退。唉,秦州必然已經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