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于不打算在此地浪費時間,留下一部分賀榮騎兵以及大批冀州新徵來的士兵與民夫,全權委託給賀榮平山,“三日之內攻下此城,前去晉陽與我匯合,免你僕隸之身,有重賞。五日之內奪城,免僕隸,無賞。七日之內奪城,無功無過,仍是僕隸。超過七日,不知道你還有什麼臉面來見我?”
賀榮平山既羞愧又興奮,他知道單于不喜歡錶面功夫,因此只是鄭重地點頭,說了聲“遵命”,再無其它言辭,在心裡暗暗發誓,要在最短時間內攻奪此城,不惜代價。
大軍在城外駐紮一晚,以壯聲勢,單于夜裡出去巡營,突然想起兩名顧問,派人將他們喚來。
“此城雖小,但是地處要衝,必須儘快奪下,以免我後顧之憂,你二人可有妙計立下此城?”
寇道孤先開口,“此城所依仗者,無非是晉王之援,單于親率大軍北上進攻晉陽,便是妙計,城中將士一旦得知救援無望,自然投降。”
單于微笑道:“攻城奪寨,實非寇先生所長。徐礎,你今天還要說點什麼嗎?”
徐礎上前兩步,也望向小城,“說幾句,算在明天吧。”
“嘿,得我覺得有用才行。”
“此城名爲應城,位置確實緊要,晉王當初曾以此城作爲南下的根基,對城牆重加修葺,糧草積蓄頗多。”
單于點頭,“嗯,怪不得不願投降。我命平山三日奪城,你以爲如何?”
“強人所難。”
“哈哈,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無非是我們賀榮人不擅攻城,以己之短攻敵所長,難以立功。但我偏要迎難而上,既然入塞,今後少不得會頻繁遇到攻城之事,而且只會更難。我對平山寄予厚望,將冀州工匠全留下來,就是要讓他學會攻城,日後可堪大用。”
賀榮平山不在附近,但是單于周圍的一些隨從自然會將這些話轉給左神衛王,以博一賞。
有些時候,背後不經意的幾句誇獎,比當面的重託更有效果。
徐礎暗暗稱讚,微笑道:“學會攻城當然是好事、要事,但不必刻意爲之。我曾在此城中住過數日,認得幾個人,願爲單于勸降,無需三日,半日便夠。”
寇道孤想要開口,馬上又忍住。
單于扭頭看向徐礎,“你又想勸降?”
“恰好城中也有故人。”
單于想了想,“不必,一路勸降,難顯軍威,賀榮騎兵也該舒展一下筋骨,冀州人也該爲他們的皇帝做點什麼。”
“擊敗強敵,方顯軍威,應城小而無名,難副單于所望。冀州軍民如今只認單于……”
單于笑道:“夠了,你說的話有些道理,可以算入明天,但我意已決,不會再改,就這樣吧。”
徐礎只得閉嘴。
回到帳篷裡,徐礎不由得嘆息一聲。
昌言之問道:“公子遇到什麼事了?”
“不是我,是應城。”
“應城如何?”
“單于命賀榮平山三日內奪城,平山立功心切,必然不擇手段,此一戰,雙方必然損傷慘重。”
“這種事情誰也管不得,打仗嘛,必有死傷,而且少不了。公子雖說心善,畢竟是稱過王的人,似乎不必太過在意一座小城吧?”
徐礎笑笑,“你說得對,我該想得更遠一些。這兩天可有其它地方的消息?”
昌言之搖頭,“賀榮人只關心自家的事情,不談其它。”
“嗯,談與不談,事情總在發生,九州域內,必不至於處處安靜。休息吧。”
次日一早,賀榮平山準備攻城的同時,單于帶領大軍拔營出發,徐礎上馬離開時,遠處轟鳴聲不斷,似乎要將應城碾爲平地。
晉王的確沒有完全相信單于,早已在沿途佈下重重防線,又過一天,賀榮軍隊遭遇極其頑強的抵抗,經過半日苦戰,雖然獲勝,行軍卻因此變得緩慢。
單于對晉王多了幾分尊重,當晚召集諸大人,重新佈置攻勢,更加詳細而具體。
徐礎與寇道孤守在外圍,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頗有些無聊。
張釋虞來得稍晚一些,自覺站到徐礎身邊,沉默一會,小聲道:“好消息。”
“哦?”徐礎知道,所謂的好消息只會與張釋虞本人相關。
“歡顏派人送信來,說她正想辦法……讓我回去,還說不會等太久。”張釋虞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他太想與人分享這個好消息了。
“恭喜。”
“終於……”這裡是單于議事的大帳,張釋虞不敢抱怨,改口道:“終於可以看到家人了。”
“濟北王與朝廷匯合了?”
張釋虞一愣,“啊……父親還在樑王手裡,一直被留在東都,樑王不敢將他怎樣。”
“皇后想必出力不少。”徐礎小聲笑道。
皇后是單于的親妹妹,她若想要回丈夫,單于不得不加以考慮。
張釋虞咳了一聲,不願承認,但又無法否認,半晌才道:“兄妹情深,單于還是很喜歡這個妹妹的。”
張釋虞沒提自己的妹妹,徐礎也沒問,過了一會,他道:“歡顏郡主已經攻到晉陽了?”
“她怎麼可能親自帶兵?她留在漁陽,另派他人與賀榮騎兵一道由飛狐口攻入幷州,如今離晉陽已經不遠,就等單于北上,形成合圍之勢。要說單于這一招的確厲害,晉王這一次必亡無疑,羣雄將要減少一位,對天成是件好事。”
張釋虞頻頻點頭,好像他參與了整個過程。
“其它地方有何消息?”
“其它地方?”
“秦州、漢州、江南諸州。”
“有消息吧,歡顏的信中沒提起過,你問單于啊。”
單于關心天下大事,每日都會接到大量情報,但是不會道與外人,徐礎即便就站在旁邊,也聽不懂。
“我和單于沒那麼熟。”徐礎笑道。
議事結束,單于將中原人叫過來,先對皇帝說:“我妹妹想你了。”
張釋虞強抑心中興奮,回道:“我也很想皇后,但是國事爲大,家事爲小,天下未平,只好讓皇后多等一陣。聽說皇后在漁陽很安全,單于可以放心。”
單于笑道:“皇帝能存此意,我心甚慰,我原本是要與皇帝攜手共定天下,待九州重歸舊主之後,再將皇后接來。”
張釋虞心中一驚,臉上不敢表露,只得道:“能與單于征戰四方,亦是我願。”
“不過我妹妹說得對,平定天下說快很快,說慢也慢,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總不能讓你們夫妻總是分離。這樣吧,待我攻下晉陽,平定幷州之後,將皇帝送還漁陽,你夫妻二人好好團聚,等我重整軍旅,再次發兵時,皇帝過來與我匯合。”
雖說不能立刻離開,張釋虞已感滿足,忙道:“單于爲兄,一切盡聽單于安排。”
“哈哈,一家人好說話,皇帝早些安歇,不可太過勞累。與我妹妹團聚之後,還要多加努力,早日生個太子外甥。”
張釋虞臉上飛紅,“我會努力。”
皇帝離開,單于向兩名顧問道:“皇帝是個好人,我原有些疑慮,要不要全力援助天成,與皇帝相處這段時日,我再不做它想,中原皇帝只能是他。”
這雖是稱讚,聽上去卻更像是貶低與蔑視。
徐礎沒說什麼,寇道孤道:“橘生淮南則爲橘,生於淮北則爲枳,皇帝留在單于身邊是個‘好人’,離開單于就未必了。”
“寇先生是中原人,卻不說自家皇帝的好話——你說什麼橘?什麼枳?”
“我是中原人,但是九州已無共主,人人擇君而侍,我選擇單于,而不是皇帝。至於橘、枳,乃是中原的一句俗語,橘本生於淮南,味甜,一旦移植淮北,水土變化,橘味亦變苦澀,被稱爲枳。人也如此,一旦挪換地方,好壞或許就會轉變。”
單于大笑,“中原人想得總是太多,不過很有道理,我記下了,但我說過的話不會改變。看皇帝怎麼做吧,他若一直做橘,我很高興,他做變成枳,我亦有辦法對付。”
單于看向徐礎,“你與晉王也很熟?”
“曾經結拜爲兄弟,晉王排三,我排第四。”
“中原羣雄你都認得?”
“多少都有接觸,唯有淮州盛家人來往不多,只見過老將軍盛軒。”
單于點頭,“就憑這一點,你會很有用處,上天將你送我這裡,必有用意,但你願意做橘,還是做枳?”
徐礎笑道:“我做樹葉,該盛時盛,該枯時枯,該落時落。”
單于大笑,隨即正色道:“你今天本不必再說什麼,但我還是要問,答與不答,隨你。”
徐礎點下頭。
“憑你對晉王的瞭解,他的抵抗會越來越堅決嗎?”
“晉王也是心懷天下的人,進退戰和,要依天下形勢而定,而不止是幷州一地。”
“嗯,此話有理。我再問你,吳州寧王你可認得?”
“很熟。”
“正好,他派人送來一封降書,願意奉我爲主,還送來一些禮物,你說說他是真心還是假意?我該接受還是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