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啓年,這次實在是多虧了你啊。”半身人商人科馬先生大力搖晃着王啓年的手,神情激動,好像在地裡拔蘿蔔的倉鼠一樣。爲了能夠到王啓年的手,他站在了一個箱子上。他這麼劇烈的搖晃,讓人擔心會不會掉下來。
“這都是我應該做的。”王啓年苦笑着回答,不記得自己第幾次重複這句回答了。半身人確實是個熱情的種族,但太熱情了也讓人吃不消。他已經被科馬拉着手熱情洋溢地讚揚了一個小時了。
“啊哈哈,我們的朋友真是謙虛。不過半身人可絕不會虧待朋友的。這一點費斯特先生可以爲我作證,是不是?”科馬轉過頭,看向站在一邊的人類男子。
“我保證,科馬先生絕對慷慨。您這次的官司,他直接給了我一張五千金幣額度的空白支票,讓我隨便填數字上去。”這個人類男子推了推鼻樑上的水晶眼鏡,微笑着回答。
“太感謝您了。”王啓年對科馬說。“也同樣感謝費斯特律師專業的服務。”律師對他的感謝點頭致意。
科馬的回答就不是這麼簡單敷衍了,簡直是滔滔不絕。“不,不必感謝,我的朋友。打贏官司也是給這些工會雜種一個狠狠的教訓。他們要價太狠,讓生意沒法做下去。沒有生意,沒有市場,沒有我們這些商人,怎麼會有繁榮的城市存在呢?在這次事件的影響下工會被迫把價格整體性的壓低了十個百分點。這樣的話僅今年的運費節省就足夠彌補法律費用開銷的大部分了,更不用說明年,後年……你簡直無法想象這涉及多少金錢。”
“費斯特先生,關於我的案子有什麼新的進展麼?”王啓年轉向費斯特律師。他想換個話題,從科馬先生的滔滔不絕中逃出來。
“新”的進展指的是他前天下午從治安局離開後的進展。
戰鬥發生後的第二天治安局就派了一隊巡邏騎警接管了倉庫。他們客氣地請王啓年、赫德森先生以及另外四個守衛去協助調查。每個人都很明智地接受了“邀請”。雖然年輕的守衛中有幾個被嚇的臉上發白。
當天晚上科馬就親自到治安局交保釋金把所有人保釋了出來。在此之前他們一直待在治安局的詢問室。他們被問了一些問題,但是沒有被關押進牢房,也沒有被上手銬,保持了相當自的由。被接回綠葉商會的駐地後,他們幾個更是受到了英雄般的歡迎。
“目前你沒有再被傳訊。我估計案件將被定爲正當防衛。後續的法律問題我會幫助你處理,如果需要你出席開庭我將通知你。我個人認爲不會有那個必要,在局裡應該就能結案。”費斯特回答。
“會被定成正當防衛就好。說到這個話題,我想請教一下帝國刑法典對於正當防衛的法律要件之成立有哪些具體的規定?”王啓年問道。和律師討論一點法律細節比接受科馬先生的奉承更有趣。
“關於這一點,帝國刑法典1425修正案曾談到……”被問到專業領域之後費斯特先生看上去興奮了很多,眼神也變得明亮。他迅速而準確地組織語句來回答王啓年的問題。
王啓年並非專業學法律的。但他來自於21世紀的地球,在那裡一個純粹的法盲將寸步難行。在那裡許多刑事案件會成爲新聞的熱點,稍微關注下也能多少知道一些法律常識。這些用來做律師還遠遠不夠,但和律師交談則綽綽有餘了。
這片大陸有知識的人並不多,費斯特律師碰到一個樂意並且能夠和他在專業上攀談的人很難得,這場談話讓他感到興致勃勃。王啓年和他就不法侵害、防衛限度等專業問題深入地交換了意見,雙方都感到十分愉快。
最後還是費斯特先生不得不遺憾地表示,他必須去處理一些法律事務了。他歡迎王啓年和科馬先生隨時來費斯特律師事務所來找他,不管是有業務還是想聊聊天。
這個客套式的邀請還蠻真誠的。科馬是他多年的老友,至於王啓年,他對這個年輕人的印象不壞,真的挺不壞。
“那麼期待和您再次見面,閣下。”王啓年和費斯特律師握手告別。
“恐怕我不能被稱爲閣下。只有男爵以上的貴族才適於被如此稱呼。”費斯特有些古怪地笑了一下,“我是家族的第七順位繼承人而已,繼承爵位和頭銜可能性很小。”
他看到王啓年楞了一下,顯然有些意外。但很快王啓年就恢復了鎮定。
“我堅信您有一天可以依靠自己的奮鬥獲得類似的頭銜。沒有任何空頭的頭銜的價值可以和努力奮鬥得到的豐富學識相媲美。我對您遠比對任何一個知識欠缺的貴族更懷有敬意。”王啓年肯定地說。
費斯特律師沉默了一會,然後再次握住了王啓年的手。這次用力的多。
“謝謝。”他說。
然後他轉過身登上早已準備好的馬車,關上車門。在車的外面,饒舌的半身人科馬先生又開始對王啓年喋喋不休。
車伕熟練地揚起了鞭子,這個裝飾不算奢華、用材卻很考究的輕便旅行馬車靈巧地移動起來。在車廂的側面,有一個黑色的飛馬紋章。這是古老的亞當斯家族的標誌。
費斯特.亞當斯先生,亞當斯家族法律事務所合夥人及首席律師、科爾.亞當斯伯爵之子,伯爵爵位的第七順位繼承人,在馬車裡舒適地伸長雙腿把腳放在對面的凳子上,同時點燃了菸斗吸了一口。在自己的馬車裡獨自一個人就不用在維持什麼貴族派頭,那很累的。
每次出現在客戶面前,尊敬的費斯特律師總是維持着最標準的貴族禮儀。他的衣着打扮也得體地符合一位貴族的身份:他穿着一身月布織成的黑色長袍,看上去華貴而內斂。這種魔法布料一米就要兩千金幣。來自薩維爾街的裁縫大師的手藝更加代價高昂。這身量身定做的衣服很好地襯托了他的體型。
他現在乘坐的馬車也很符合貴族身份。車身並沒有暴發戶式的過多裝飾,但材料考究並且做工實用。黑檀木的木板經過魔法處理,輕便,防火,耐潮,更重要的是堅固。即使短弓和輕弩都射不穿,一般的刺客簡直對此束手無策。
當然如果惹上能動用重型*搭配破甲矢的對頭,那就只能怪自己倒黴了。
唯一也許有點小小遺憾的,可能就是他的身份:作爲一個伯爵的兒子,他的父親給他製造了十幾個兄弟姐妹。作爲第七順位繼承人,他繼承正式的貴族封號的概率相當低。一個沒有承襲任何正式爵位的貴族,總是顯得有些牽強。
在廣義上他稱爲一位貴族也不爲過。他畢竟是一位尊貴的伯爵的合法兒子。在他父親過世之後,他哥哥將降一等承襲爵位成爲一位子爵。而他將是一位尊貴的子爵的親兄弟。這樣的身份在上流社會還是能得到一定的承認的。
只是這樣的承認並不保險,沒有官方的證明。
一個伯爵、子爵、男爵,不管怎麼落魄,即使窮的一文不名,只要還沒被剝奪頭銜,他也是一個貨真價實的貴族。如果公然侮辱他,就是和整個帝國做對,也是和整個貴族圈子做對。
但是伯爵的兒子,子爵的兄弟之類,就很難講了。如果他不幸破產,或者捲進什麼醜聞,再或者他的父親和兄弟與他斷絕關係……這些都可能將他打落深淵。
即使不發生這些可怕的事,在他之後,他的兒子將成爲一位一位子爵的堂兄。他的孫子……他的孫子他也不知道會是什麼,總之是什麼遠房親戚就是了。這些如果要稱之爲貴族就更牽強了。
所以他努力讀書。努力奮鬥。藉助父親擔任帝國法官的關係進入法律界後,他努力成爲一名優秀的律師。
他一直都很努力。
只是這些努力並不能真正讓他安心。在某種意義上他很成功。他在法律界出人頭地,有自己的事務所,交遊廣闊,許多重量級的人物都和他有交情並且願意給他面子。他也掙了不少錢,即使以貴族的標準,也稱得上寬裕了。
更不用說他的父親必定會留給他一份不菲的家產——雖然爵位和家族城堡必定是他哥哥的,但是在其他財產上幾個子女的分配會相對公正。即使他的哥哥也不會反對讓自己的每個兄弟都過上體面的生活,那也和他的面子有關。
但是諷刺的是,他有錢,有地位,但還是不如一個爵位更讓人安心。爵位除非叛國罪,否則很少被剝奪。而普通人要擔心的就太多了。他無數次在夢中驚醒,擔心自己輸掉一場大官司導致破產;擔心爲了案子疏通關係被定爲行賄罪;擔心遭到案件中敵對的一方的私下武力報復。他知道這些可能並不算非常大,但是他還是常常忍不住擔心。
在他懷着這樣的心情的時候,聽到王啓年對他說“我更尊敬努力和知識而不是空洞的頭銜”時,他感覺很好。
在一個貴族統治的社會,有這樣看法的人並不多。也許法師們這麼想的多一些。這個年輕人的氣質還真有點像法師、學者一類的人。一句話並不真的能改變什麼。但至少聽上去感覺很好。
他覺得可以在接下來治安局有關這個年輕人的案子的收尾工作中更認真一點作爲回報。這也可以讓科馬先生開的支票更有價值一點。
“費斯特少爺,到了。”在車平穩地停下之後,馬車伕對車廂裡恭敬地說。
費斯特律師用力熄滅了手中的菸斗,走出了馬車向治安局的大門走去,步伐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