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3章 終成枯骨

葉楓捂着胸口,眼中氤氳出一片血霧。

他想提劍再戰,卻發現,九幽教的力量超出他太多,再戰也是徒勞。

忽然間,他感到絕望……

而另一邊,倒地的葉離重新站了起來。從他有記憶開始,他就被葉楓培養做一名殺手。

而一名合格的殺手,絕不會在倒下之前,向敵人認輸!

白龍一臉冷漠,淡淡道:“再打,你只會死。”

“死?”

作爲殺手的葉離,似乎從未將“死”當成什麼大事。

手中寶劍翻轉,雷光從劍身上騰起,他再次使出五雷電劍,衝向白龍使。

白龍冷哼一聲:“急着死,我不介意送你。”

死亡的氣息從他手中升起,瞬間蓋過漫天雷電,匯聚成一道烈光,向他劈去。眼看二者相撞,身後的九幽教主卻忽然消失了。與此同時,烈光雷電之間,緩緩滲出一道黑氣。

沒有任何聲響,兩股能量在觸及到黑氣的瞬間,轟然消散。

“教主?”白龍立刻收了攻勢。

黑氣凝聚,形成一隻魔爪,毫不費力的探入電芒之中。一個眨眼,漫天奔騰的雷電已經熄滅。電芒深處,身化雷電的葉離,竟直接被突然出現的魔爪破去法身,揪出來拎在半空。

雲鴻、葉楓、幽若大驚,沒想到九幽教主的力量,已經如此恐怖。

那魔爪探入電芒,就像鐵棍搗破豆腐一樣!

葉離面色大改,九幽教主的力量,已經強到如此地步了嗎?

他竭力運轉真氣,想重新催動雷電,破開束縛,卻發現這股黑氣籠罩周身後,彷彿切斷了身體與外界的一切聯繫。別說催動雷電了,就是運行真氣都感到吃力。緊張之下,直接揮動寶劍,朝着黑氣砍去。誰知這股黑氣無形無質,寶劍劈砍而過,就好像砍在了空氣裡!

他終於明白了,自己不是他的對手。

“我輸了,殺了我吧!”葉離扔掉了寶劍,閉上眼睛。

“葉離!”

身下葉楓大喊,想衝上去救他,卻發現自己身受重傷,幾乎沒辦法站立。

徘徊的黑氣緩聚成形,在魔爪之外,流暢的接上胳膊、肩膀、胸口,眨眼功夫,成爲一個人的模樣。只是,沒有臉!九幽教主的面容,永遠是一團混沌,讓人看不到任何表情。

“殺你?”

魔聲從黑霧中傳出,滲入靈魂,毛骨悚然。

一介地仙,縱橫人界,此刻就被對方拎着,手無縛雞之力,葉離感到很沒有面子。

然而,即便如此,那天生的傲骨、刺客的本性,也不會讓他向敵人低頭!

“我不會向你求饒的,殺了我吧!”

見他憤怒的模樣,九幽教主發出咯咯大笑,很是陶醉。忽然,他鬆了鬆手,葉離漲紅的臉得到一絲放鬆,聽他說道:“殺你易如反掌,但是可惜啊,你死到臨頭,還矇在鼓裡!”

葉離怔了一下,蘊藏魔性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知道,你是誰嗎?”

“我是誰?”

九幽教主的聲音極具迷惑力,吸收了數百萬荒魂後,距離成型,只差最後一步。他最擅長的靈魂法術,此刻使出,更是比以往強大了數倍。發問之下,葉離很快就喪失了意識。

心中泛起一些朦朧的記憶……

沒錯,他是一個孤兒。

所有記憶的起點,來源於一個人——葉楓。

據葉楓所說,他是他在一個廢棄的村落中發現的。

那一日,葉楓外出雲遊,恰好路過一個山中野村,卻發現這裡,遭受了一場史無前例的火災,所有人都被燒死了。而他被父母,將他藏在一個地窖中,這才勉強活下來。葉楓發現葉離後,將其帶回王屋山培養。卻沒想到他是一個練武奇才,於是破格收了他爲入室弟子。

他跟着葉楓姓葉,因天生遭遇坎坷,與父母分離,所以單名一個“離”字。

葉離,這樣一個名字,已經說完了他所有的故事。

數年之後,葉離修道有成,循着葉楓所說,他找到了那個村落。歷經時間的洗刷,火災的痕跡依舊沒有消退,焦痕炭跡彷彿訴說着烈火的無情,一些畫面歷歷在目,揮之不去。

自此之後,葉離絕不在外人面前,提起自己的身世。

再後來,葉離被派去領導神風衛,擔任神風衛副都督的職位。從那以後,他的生命只剩下無情和殺戮。他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回報葉楓的培育之恩,只能用自己的生命去效忠他。

時日一久,他變得沉默寡言,冰冷無情。

彷彿一切都與他無關。

“我是一個孤兒……”受到九幽教主的迷惑,他暗淡的說出了自己的身世。

九幽教主呵呵一笑:“孤兒?這天下哪來那麼多孤兒?你知道,你的父母怎麼死的嗎?”

葉離皺了皺眉:“我的父母……死於一場火災……”

“火災?”

九幽教主搖了搖頭:“投胎爲人,實是不易,臨死之前,本座就讓你看看真相。”

此話一出,葉楓大叫起來:“九幽教主,你要幹什麼!”

“住口!”

白龍使擡手打出一道烈光,葉楓再受一擊,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九幽教主擡手,黑氣聚散,在葉離眼前,形成一道水波。

水波中幻化出一組畫面。葉離瞳孔一顫,這畫面中是一個道人,童顏鶴髮,看上去德高望重,此刻,他端坐於一只蒲團上,周遭的裝潢極爲熟悉,竟然是王屋山上的紫薇大殿!

這是誰?!

他憑什麼坐在掌教的位置上?!

一聲嬰兒的哭聲傳入耳中,充滿溫馨。那道人擡手收功,緩緩睜開眼睛,瞥眼走來一個靚麗女子,懷中抱着一個剛剛出世的男孩。那孩子生的白白胖胖,一雙大眼睛,眉宇清秀。

很顯然,這二人是結髮的夫妻,這孩子是他們的兒子。

門外又進來了一個人。

葉離精神一震,不是別人,竟然是葉楓!

雖然顯得比現在年輕許多,但面容輪廓,還是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葉楓手中端着兩碗茶水,欲敬獻給道人及其妻子。

三人坐了下來,寒暄片刻,氣氛融洽。

然而,就在夫妻二人飲下茶水之後,面色陡然發黑。

葉楓大笑一聲,趁機打出一道氣浪,將餐桌掀飛。那道人和他的妻子猝不及防,被葉楓的掌法打中,栽倒在地,猛吐鮮血!二人想調動真氣還擊,卻發現身中劇毒,無法運氣!

葉楓一臉猙獰,舉起寶劍,刺向二人。

哭聲在耳邊縈繞,葉離深深吸氣,水波中的畫面,彷彿是親身經歷一樣。

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動作,竟然如此真實……

刺殺二人之後,恍如惡魔的葉楓,又將魔爪伸向了孩子。千鈞一髮之際,臨死的道人暴跳而起,將葉楓暫時擊退。他將畢生的修爲傳給孩子,又用密法,將孩子送出了紫薇殿。

最終,道人及其妻子,慘死……

次日,葉楓對所有人宣佈,道人於昨日夜間,參透天地玄機,羽化登仙。

其妻兒跟着沾光,同享仙緣,已飛昇至仙界。並且僞造字據,讓自己接任掌教。

處理完一系列的事宜,登上掌教之位的葉楓,立即下山遊歷。

當然,遊歷只是噱頭,真正的目的,是找那個孩子!

一個月後,他在某座大山之中,找到了那個孩子。他不得不佩服,道人臨死前的一個法術,竟將孩子送到了千里之外。而這時,孩子已被一戶人家收養。爲了防止再生端倪,葉楓心生魔念,一把火燒了整個村子,將所有人殺死。但最後,擊斃那孩子時,他卻手軟了。

他將這孩子收回門中,悉心栽培。

他從小就告訴他,人世險惡,活在這個世上,誰也不能相信,只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葉楓傳授了他畢生的武藝,並將他培養成一個冷酷無情的殺手,一生一世,只爲自己效命。

這個孩子,就是葉離。

葉離的目光在顫抖,他的思想,從冷漠,變成驚訝,又變成麻木,最後產生憤怒!

這樣的故事,他有些不信,卻又深信!

九幽教主咯咯笑道:“你以爲,你真是天才嗎?”

“一個凡人,在二十歲之前,修煉到地仙境界,即便是天才,恐怕也做不到吧?若非你體內承載了你父親,也就是天地玄門前任掌教流仙的力量,你怎麼可能有如今的成就?!”

一切玄機,在九幽教主的一語之間被道破,葉離渾身顫抖!

“現在,你還以爲,你是孤兒嗎?”

九幽教主嘆道:“可憐啊,到了臨死之前,才發現自己這輩子深陷騙局!”

葉離腦中轟的一響,原來,自己唯一尊敬的掌教葉楓,竟然是自己的殺父仇人!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這些年來,自己竟然幫了自己的殺父仇人,做了這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情!

“你父母的在天之靈若是得知,恐怕得氣得七竅流血吧!哈哈哈——”

諷刺與嘲笑,一個字一個字的刻在葉離心中,讓他精神崩潰,讓他萬念俱灰。

九幽教主見時機已到,擡手之間,將一道九幽魔氣打入他體內。也就在下一刻,葉離心中的憤怒之火被點燃。所有的絕望、失望、難過,都被憤怒所代替,眼中燃起一絲火焰!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你還等什麼?”九幽教主挑撥道。

“去吧,殺死你的仇人!”

九幽教主手一鬆,撤去環繞他周身的九幽魔氣。

葉離怒吼一聲,落回地面,強大的殺氣自周身爆發開來,眉間隱約現出魔界的徽紋。一聲劍嘯,寶劍回到他的手中。邁着沉重的步伐,他逼向葉楓,寶劍拖在地上,劃出火花!

葉楓大驚失色,他受了重傷,此刻已然不是葉離的對手了。

他沒想到,九幽教主會唆使葉離來殺自己!

這種人,簡直卑劣至極!

不過此刻,他已經不顧上咒罵九幽教主了,危機迫在眉睫,他這一世英名,難不成最後要毀在葉離手中?既然打不過他,那乾脆求饒吧!畢竟這麼多年,葉離和自己總有感情的!

“葉離!你聽我說!”

葉離並沒有停下,九幽魔氣就好似催化劑一樣,使他的怒火燃燒到極限!

葉楓呼吸一窒,急忙低頭,作出一副悔過的模樣:“是!我是騙了你!我是殺了你父母!但這些年來,你知道我有多後悔嗎!當年,我的確是利益薰心,爲了掌門之位,作了這些錯事,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而且當初,也是九幽教主蠱惑我!那碗帶毒的茶湯,是九幽魔氣煉製的劇毒,否則,憑你父親地仙巔峰的實力,區區凡間之毒,又怎麼能將之毒死?!”

葉離恍若不聞,繼續向前走,寶劍上的火花越來越亮。

葉楓背後溼透了,又道:“葉離!就算我殺了你父母,但我對你是真心的!當初我找到你之後,不僅沒有殺你,反而將你培養成才,就是想以此慰藉你父母的亡靈!這些年,我怎麼對你,你也看得到!九幽教纔是罪魁禍首,我是受其蠱惑,你要殺,也該殺他們纔對!”

說到這裡,葉離停了一下。

葉楓鬆了口氣,嘴角勾出一絲冷笑。

年輕人,總是容易被感情衝昏頭腦,三言兩語就能糊弄過去。

“離兒,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以後,你將是玄門掌教,繼承你父親的基業!”

直到最後,葉楓也不忘用利益,收買葉離的心。

然而,就在下一刻。

葉離的劍上爆射出一縷電花,猩紅的雙目中,彷彿只寫了一個字。

殺!

如果是常人,在葉楓這一番“花言巧語、威逼利誘”之下,或許還能有所動容。然而,葉楓他忘了,這些年來,是他親手將葉離,培養成一個無情、冷血,只懂得殺戮的殺手!

此時此刻,用“情義”來說服他,這否太過好笑?

一旁,雲鴻想出手阻止葉離,畢竟葉離是受了九幽魔氣的影響,卻被幽若攔住了。

“他們之間的恩怨,讓他們自己解決吧。”幽若望着他。

雲鴻嘆了口氣,收回了手。

雷電自地面升騰而起,擊向葉楓。於此同時,葉楓瞳孔放大,見情勢無法挽回,立即催動靈力,掉落在旁的長劍飛入手中,數十道黃符一同打出,形成一陣鋪天蓋地的光線!

兩者轟然相撞!

沒有誰看清,光霧之中發生了什麼……

塵煙飛舞,耳邊只傳來“叮噹”一聲,那是金屬落地的聲音。

煙霧中現出兩個人的身影。

誰也沒有想到,氣勢洶洶的葉離,手中的寶劍竟然攔腰而斷,而葉楓手裡的劍,劈斷對方寶劍的同時,準確的穿透了葉離的胸口!鮮血自心臟溢出,葉離目光潰散,已近末路。

“哈哈哈!葉離啊葉離!”

葉楓一陣大笑:“當初貧道收你做徒弟的時候,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故而鑄造了你我手中的兩把仙劍!這兩把劍,一雌一雄,一旦相互碰撞,雌劍就會斷裂,哈哈哈!”

“葉離,你終究是太年……”

一個“輕”字未曾說出,葉楓只覺眼前一黑,胸口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痛。

這時,他才發現,葉離手中,不僅拿着劍,還有一把匕首!

劍斷了,但匕首,卻插進了自己的心臟!

葉楓渾身戰慄,猛地擡起一腳,將葉離踢開。

葉離噴出一口血,倒在地上。他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在他冷漠而黑暗的一生裡,似乎沒有什麼時候比現在更輕鬆。他閉上了眼,從來沒有笑過的臉,竟然露出了一絲愜意的笑。

“爹孃…我替你們……報仇了……”

葉楓面帶驚恐,踉蹌着後退。三步之後,重重摔倒在地……他低下頭,顫抖的望着刺入胸膛的匕首,發黑發紫,竟被葉離淬了劇毒!心臟傳來刺痛,瞳孔放大,這是要死了嗎?

一生算盡天機、掌控一切,到最後,竟在飛昇的節骨眼上,反被人算計!

他猛地想到一個詞語:報應。

從三十年前開始,算計殺害流仙,到後來,算計大幽,算計神風衛,算計九幽教,走到今天這一步,多麼的不容易……他不敢相信,明明已經拿到龍脈,爲什麼,結局是這樣?

這是報應嗎?

“我要成仙!我要長生不死!我要法力無邊!我要與天同齊!”

他大喊着,站起身子,拔出胸口的匕首,一股毒血噴出,將身前的地面染成黑色。

最後一口氣,他擡起頭,看到了遠處的九幽教主,以及他手中的龍脈。

“龍脈……是我的……”

向前走了兩步,“轟”的一聲,倒在了地上。

臨死之前,不忘龍脈……

熊熊烈火從他的身體上燃起,只是一個眨眼,屍骨已成飛灰。

葉楓,集曠世仙法、絕倫智慧、豺狼野心、老謀深算於一身,可謂是一代梟雄了。然而這樣一個人,終究是因爲心術不正、執念入魔,遭天地不容,難逃“終成枯骨”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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