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說動了陸極跟着他去東極遊玩。
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證,活像個拉客的老鴇:“放心!包你們滿意!”
“花費我出!你只要負責玩!”
陸極還是被他說服了,敖慶於是開始去騷擾陸義觀。
陸義觀如今正學習着關於煉器和器靈的知識,捏着玉簡爭分奪秒,對去東極毫無興趣。
他在敖慶天花亂墜的說辭裡神色不變,只委婉地回道:“現今東極局勢不明,你我作爲忘玄峰的人,過去會發生什麼根本無法控制,師弟,你怎麼也不想想?”後面的話,是對着陸極說的。
陸極只是沉默。
劍靈卻突然說:“我倒是對東極很感興趣,不知經過這許多年,東極如今是個什麼樣子,倒真令我好奇。”他摸着下巴自言自語,竟然也跟着敖慶慫恿陸義觀。
陸義觀還是很重視劍靈的意見的,他思考了一陣子,最終答應了。
陸極本來是被敖慶拉來幫忙做說客的,但他原本就對陸義觀的決定毫無感覺,因此態度消極,只在言語上附和敖慶。
但是劍靈的態度讓他微微上了心。
陸義觀又跑去煉器峰了,敖慶去做準備,只留下陸極和劍靈。
氣氛一時十分尷尬。
陸極沉默了一會兒,才問道:“你爲什麼要去東極?”
劍靈收起了在陸義觀等人面前的平和親近,神情冷漠:“與你何干!關你屁事!”
陸極看了看他,嗤笑道:“也是,你不過一個殘魂,就是再有心思,又能興出什麼風浪來?我也是杞人憂天!”
劍靈現在特別看不慣陸極的囂張,如果不是因爲玄寂看起來也對他有點小心思,劍靈纔不會對這個小子如此容忍。
但不動手,不代表他不能壓一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劍靈冷笑道:“我是殘魂?那太玄又是什麼?我們這些器靈倒是躲躲藏藏,苟延殘喘,那太玄呢?他不是一樣苟活於世嗎?”
他眼神之中滿是譏諷的意味,言辭尖銳:“就連獨一無二的造物天賜都免不了被鎖在藏書館,他太玄是有多大的能耐,能歷經萬年而不死?能歷經萬年而容顏不變,實力依舊?他又怎麼能活得那麼好,踩着三個至交好友的屍骨,壓着所有曾經的大能們,風風光光地做着太忘宗的宗主”
他越說越激動,看向陸極的目光滿是嘲諷:“說起來,要論心機,誰比得上你的師尊!”
陸極一直平靜地看着他激憤的神情,聽着他激動的話語,沒有反駁也沒有插話。
等劍靈停住話了,他才冷冷地問道:“原來你是這樣想的,原來你們都是這樣的想法。”
陸極抱臂而立,手指搭在腰間的斷念刀上,臉上看不出是什麼表情:“原來當初那些人如此順從地聽從了他的改革,哪怕心有不甘也不過是暗地裡做些小動作,就是因爲你們都是這樣想他的?不擇手段、心狠手辣、心思深沉……不過是一羣小人以自己的狹隘心思揣摩別人!”
“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裝忽略,當初真人定下計劃時,皆爲自願。何況,你們認爲他爲了權利故意放任好友去死,難道不知道,就是他們沒有死,太忘做宗主和太玄做宗主又有何區別?左手換到右手就不是手了?其他人怎麼就沒有阻止他的□□呢?何況——”
陸極突然低聲,咬牙切齒,指尖扣着斷念刀上的雙鯉圖案,眼神如刀。他道:“何況——你們從來沒想過,他本來就至交甚少,那時三人全死,只留下他一個人——”
“爲什麼沒人爲他覺得可悲呢?”
爲什麼沒人替他覺得可悲呢?
玄寂遠遠地在忘玄峰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正在練字的手頓住,墨水直接滴在紙上,暈開一團,毀掉了他整張字。
但他一點都沒注意到。
他長久地沉默,保持着這個半躬身的姿勢,久久未動。
對陸極的話,他有些驚訝,也有些欣慰。他以爲陸極天真,雖然說是重來一世,看起來卻一直是少年心性,肆意張揚。他卻沒想過,陸極不管怎麼樣也跟着他學了那麼久,那些典籍、記錄和筆記,陸極都可以輕易拿到。
所以,連陸極這樣的人也看出來了嗎?玄寂放下筆,直起身,低着頭,慢慢地把桌子上的紙折起來,露出一個微笑。
過了那麼久,他已經無法掩飾自己的絕望了嗎?
至交好友盡皆死去,一個人在茫茫世間獨活,沒有人理解,沒有人相信。他修爲高深卻再也無法寸進,改革冒了個頭最終還是不容於世,已經萬年,他和這個被禁錮的世界一起毫無變化。
除了年齡。
玄寂拿起那張紙,慢條斯理地撕爛,仍然保持着微笑:陸極覺得他可悲,那他知道,他親愛的師尊看起來溫和無害,雲淡風輕,其實內心早已戾氣橫生,心如死灰嗎
“玄寂師弟閉關根本不是爲了修行,是爲了修心。”玄惑的話言猶在耳。
玄寂想:一夢三千年,醒來世已非。陸極覺得自己對他的求愛太過無情,卻也不知道他對自己的重要性。
他等了一萬年,直到陸極出現,纔等到他人生唯一的生機、變數、活路。
沒有陸極,他遲早被自己殺死。
——
陸極仍然咄咄逼人:“你覺得他風風光光,爲什麼不想想,他這麼多年守着太忘宗,就像一個將死之人守着自己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又眷戀又痛苦,難以解脫。何況你好歹也是萬年前的人物,難道就沒發現這個世界的極限嗎?”
“難道不知道大乘之後就再無前路了嗎?”
陸極其實早就不爽了。
在太忘宗裡,他和師尊每次去藏書館都要面對天賜的冷臉和刁難,雖然他知道師尊十分在乎這個故人,也明白天賜的針對某種程度上甚至是積極的。
但是他還是很不爽。
但是他還是很心疼。
但是他不能這樣直接去安慰師尊,也不能對着師尊這樣巴巴一頓分析,這樣太令人難過了。
他自進入忘玄就一直高調,漠視了陸義姝和師姐們的添油加醋,甚至在謠言愈演愈烈的情況下仍然安安穩穩地在忘玄峰玄寂座下,難說沒有玄惑的縱容。
他早就知道大乘期修士對修真界的隱患,而玄寂是唯一的保證。
只要玄寂還在,修真界就不會真的亂。
對玄惑來說,他的感情就是個給師尊解悶的玩具,無論謠言多瘋狂,玄惑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可陸極是真心的,他前世被玄寂的溫柔氣度所惑,從此甘心沉淪;今生,他仍然抵擋不住玄寂恍若天人的容顏,爲那種似有若無的悲哀氣質所心疼,被玄寂淡笑時自信又沉靜的姿態折服。
他早已將這個人的一切刻入骨髓,將這個人的每個眼神動作的意味咬碎研磨,將這個人圈在自己的領地裡虎視眈眈。他是小心翼翼,倍加珍惜,加上前世習慣,熱衷於在這個人面前撒嬌、任性,因而求愛之路簡直坎坷地聞者傷心見者流淚。可他怎麼能繼續忍受別人對這個人的誤解?何況還是這個心機深沉的劍靈。
劍靈卻笑得更歡了:“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劍靈啊劍靈,你怎麼比得上人家的手段?”
陸極憤怒地拂袖而去。
陸義觀慢吞吞地從一旁走出來,問道:“你爲什麼故意激陸極?就算你是這樣想的,可已經過去了那麼久,你也並非無腦之人,如何能不懂其中的真正情況?”
劍靈吊兒郎當地坐下來,隨便拔了一顆草叼在嘴裡,淡淡地道:“知道又如何,事情已經如此。何況,我也着實看不慣陸極那小子。”
他咬着一根野草,陰陽怪氣地說:“明明身負魔靈雙脈,卻整日就知道跟着師傅屁股後面,不好好練功,要是當年主人有這般天資,還當什麼天都城主啊,直接等着以後接管太忘了!”
陸義觀笑着挑眉:“所以你還是嫉妒師弟吧?”
劍靈翻了個白眼,卻也沒有否認,他直接躺在地上,懶洋洋地道::“我就是要壓壓他又如何?年輕人,整日想着情情愛愛的,也不想想,他再不發憤圖強,難道想等到人老珠黃再返老還童嗎?”
陸義觀斟酌着道:“沒想到,你是如此……熱心的一個人……”
劍靈翹起腿,不停的抖,神色淡淡:“只是希望完成一個人的奢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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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那樣的人,如果陷入愛戀,該是何等的風景。”
玄寂正找着太白真人的書的時候,突然打了個噴嚏,他眉頭一皺,覺得要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果不其然,陸極風風火火地跑進來了。
“師尊!”
——
“……師尊”
玄惑再次聽着許正灝的查探結果,臉上看不出表情,問道:“玄能怎麼說?”
“師叔說,這些小事別來煩他了。”
玄惑無奈地笑了笑,看了看那些有心人整理好的集策,突然施訣燒了。
他語氣平靜,神情波瀾不驚:“無論如何,明面上,世間只有一個道修宗門,就是太忘宗。無論在哪裡,所有宗門都是太忘宗的分部。這是一萬年前種下的因,結成的果。即使一萬年後,那些名爲太忘分部的各地宗門,早已實際脫離太忘,只留下一個名頭——”
他碾碎那些燒剩的灰燼,走出殿外:“——太忘總部仍然無可撼動。”
“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