鞦韆成最終離開了。
玄寂讓陸極扶着他又站了一會兒後, 才慢慢地又伏到陸極肩上,低聲道:“回忘玄,我要暫時調息。”
他現在整個人都在發虛, 幾乎脫力。
陸極順從地彎腰抱起玄寂, 帶着他飛回了忘玄峰。
玄寂一回到忘玄峰就閉關調息, 陸極則負責去和太忘宗人瞭解並說明情況。
太忘宗的情況還算可以, 雖然死傷慘重, 但仍可以堅持。可鞦韆成已經在收攏魔界的人,不再主動攻擊了。
而問道山一如既往,之前的道子入魔還沒緩過來就又被圍攻, 但是依靠地形成功固守。
天極星閣則損失慘重。南極真人身死,筠爾不知所蹤, 星城中樞被奪, 星閣如今人心惶惶, 難以預料,情況至今還在膠着。太忘內部還在討論如何反擊。
可最重要的是, 陸極不知道等玄寂出來要怎麼和他說,大師姐聞潼被敖慶所殺。
而且,筠爾又不知所蹤……
陸極一邊處理着門裡和峰上的事務,一邊哀嘆。
突然,他似有所感地看向忘玄峰, 笑了笑, 又低頭加快了手頭的速度。
玄寂出關了。
雖然他還沒完全恢復過來, 但已經不再是前幾天身體空虛的狀態了。
他走到無物殿裡, 喊了一聲:“道一?”
不在嗎?他想。
有腳步聲靠近。
“筠爾?你怎麼樣天極星閣還好嗎?”玄寂回頭, 看到那張熟悉的臉,忙上前問道。
慢慢走進來的筠爾今天第一次戴了一條粉色的面紗, 襯得整個人愈加嬌俏可人,氣質獨特。
她看着玄寂,神情冷漠,眼神空洞,眼眸深處似有情感掙扎。她聲音低低地,聽起來像從遠處飄來:“父親,師父死了。”
“什麼?南極真人死了?天極星閣發生了什麼?”玄寂大吃一驚,他看着筠爾冷漠的臉,心裡也酸酸地,伸手搭在筠爾的肩上,溫聲道:“你還有我,我不會死的。”
筠爾擡眸看着他,眼眸深處似有一汪秋水,盪漾着動人的碧波,讓她一雙眼睛看上去含愁帶悲。
“不止如此,星辰之力也被奪取了。”她微微側頭,眼瞳看向其他地方,卻面無表情地道。
玄寂皺着眉,臉色變幻,最終只輕輕嘆了口氣,又摸了摸她的頭,柔聲寬慰道:“人終有一死。”
他說完這句話,卻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再說也不過一些寬慰話語,說出來何其輕易,做到又何其艱難。所以,他只是又摸了摸筠爾的頭髮。
只是……
玄寂想:南極真人到底是怎麼死的星辰之力又是被何人以何種手段奪走的?他不久之前才毀掉魔界營地,也唬走了鞦韆成。以他的性子,接下來一定會收攏餘兵,繼續蟄伏。這個時候,還有誰有這個能力能殺死南極真人,甚至奪走星辰之力?
玄寂看着筠爾和平常相差太遠的裝束,和她一直眼含淚水卻又面癱着的臉,心裡控制不住地擔心:南極真人對筠爾一向寵溺,此次他身亡,不知筠爾……
他忍不住又安慰了筠爾幾句,低頭卻望見她剔透得彷彿能溢出水來的眼瞳裡面,是一片暗淡無光,毫無色彩,像生機全無的死海。
他看着那雙眼眸,不知爲何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低頭喊道:“筠爾!”
筠爾神情恍惚,毫無迴應。
玄寂心裡焦急,一瞬間驚慌失措,接着喊道:“筠爾!”
筠爾終於有了反應。
她看着玄寂,表情悲痛不已,眼裡默默流出眼淚。
她突然失控地喊了一聲,直接往玄寂懷裡撲去。
玄寂順手接住,卻突然感覺到極大的力量波動!
“噗!”這是利劍入肉的聲音。
“筠爾!”玄寂失聲大喊。
當陸極好不容易處理好了事務,高高興興地回來,才踏入無物殿門,就望見筠爾撲進玄寂懷裡,手中的星環一瞬間化爲利刃,精準地直直刺向玄寂。
那劍揮動間切開空氣,擠壓出細微的電光,而刃上縈繞着的是一片虛幻的星像……
這是星辰之力!
取自星河,驅之必有祭品,動之必取性命!
可驚慌的陸極還未來得及出手,筠爾的手腕突然像斷掉一樣,手臂更是扭曲,以一種極其詭異和反常的姿勢將利刃反轉,最終把利刃捅進了自己的丹田,鮮血涌出。
然後突然發現的玄寂震驚地失聲大喊,接住了她虛弱地往前撲的身體。
陸極腦子一片混亂,根本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幾乎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覺。
他剛剛看到了什麼?
一直有隱約戀父傾向的筠爾竟然要偷襲玄寂,最後卻把刀捅到了自己身體裡?
這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還是鞦韆成搞的鬼嗎?陸極呆呆佇立原地,一時之間心神動搖,竟然呆呆地站立在門附近,沒有立即上前。
“筠爾……”玄寂抱着筠爾的身體,神情悲痛地喊道:“你爲什麼……你……”
“父親……”筠爾終於笑了:“父親可千萬別哭。”
“你……你這是……這是天道做的嗎?”玄寂溫柔地看着她,極力穩住的聲音裡仍然有掩飾不住的顫抖,但藏在齒間的卻是凜然殺氣和森森寒意。
“父親真聰明……筠爾就知道父親是最棒的……”
她的神情帶着將死之人的釋然和解脫,看起來比平常時候竟然更有生氣:“筠爾閉關修行之時,突然頓悟,以爲大道得成,會和父親差距更小……可之後才……發現……這是天道的陰謀。”
筠爾眼神迷濛,眉目含笑地對着玄寂道:“父親……我被控制着去奪取星辰之力……我殺了師傅,我用師傅做了祭品……我又來到這裡……正打算殺了父親呢……呵……”
“父親……我好怕啊……我好怕我真的殺了你……師傅對我毫無防備,我好怕你……好怕你也……”
玄寂低頭凝視着筠爾,長長的眼睫毛垂下,幾乎遮住了他的眼瞳:“筠爾……你堅持住,即使星辰之力含有乾坤變化的力量,也是可以挽回的……我一萬多年前就是大乘期了,我一定可以救你!”
“父親就知道哄我……三百多年前是,現在也是……”筠爾氣若游絲地笑了笑,又道:“父親……”
陸極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筠爾強撐着說話,他的師尊一邊安撫着她,一邊嘗試着把在筠爾體內肆虐的星辰之力引導出來。
“筠爾……”玄寂呆呆地喊道。
“父親……”筠爾精緻動人的臉龐蒼白如紙,一雙菸灰色的眼眸像浸了水,琉璃一樣的美麗剔透。
她躺在玄寂懷裡,突然用力地把星環變化成的短劍,再次往丹田裡捅,鮮血再度涌出,浸溼了她粉色的衣衫,也染紅玄寂雪白的長袍。
“筠爾!你在幹嘛!你爲什麼……”玄寂又抱緊了筠爾,雙手又開始運轉靈力,卻又馬上被筠爾阻止。
筠爾擡頭,眼裡流下兩行血淚,她那雙灰色的奇異瞳孔直直地注視着玄寂:“沒有用的,父親……”
“父親……你要小心……道真死了……我也要離開了……我不知道天道還會做什麼……今日筠爾能救了父親一次,也不枉父親多年教導關愛了……”
“你說什麼胡話!你不會死!不過是一劍,你堂堂玄寂真人的愛女就受不住嗎!筠爾!我不怪你的……你別……”玄寂話未說完,筠爾突然閉目,倒在他的懷裡。
陸極看到,在筠爾閉眼倒下的時候,師尊的面容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那是一種未曾預料、措手不及、難以置信的,又習慣性地被極大壓抑的悲痛。
痛得腦子一片空白,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
師尊緩緩低頭看向懷裡的筠爾的時候,一滴眼淚從眼簾下的眼眸中落下,滴在筠爾發上,也刺在陸極心裡。
陸極突然想到,要是有一天,他死了,他不要讓師尊爲他流淚,他要一個人躲得遠遠的,讓師尊永遠是那副溫文爾雅,雲淡風輕的仙人模樣。
空氣中,一種既熟悉又危險的波動暗暗涌動。
陸極的心裡,一種危險的感覺突然前所未有的強烈。
他突然大跨步走向玄寂,調動起全部靈力,吼道:“師尊!快走!筠爾還沒死,但是天道在控制她自爆!”
玄寂表情恍惚,恍若未聞,只呆呆地看着筠爾的發旋,又一滴眼淚碎在筠爾發間。
陸極急得眼睛都紅了,他的識海掀起前所未有的巨浪,海水旋轉着蒸發,一把暗青色的刀乍然出現在陸極手中。
刀身厚重,顏色是暗沉到了極點的青色。
是僞神器青蓮刀。
這把刀一出現,空氣中就被壓迫出來一道又一道的電光。法陣明明滅滅,青色的光芒和電光交相輝映。
陸極吐出一口鮮血,血吐在刀上,又被刀吸收。他握緊刀柄,黑色的刀尖劃開一道空間裂縫。同時,他強硬地扒開玄寂的手,一腳狠狠地踢開昏迷着的筠爾,在玄寂回神之時,陸極已經用青蓮刀劃開空間,把他送到了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