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工匠做這把輪椅的真正目的並不是帶我散步吧!”沈俊卿不冷不熱道, “目的在於此?想讓我看看到底有什麼方法讓我們出去麼?”
我偷偷擡眸,看到他寒若冰霜的臉,結結巴巴道:“我知道我什麼都瞞不過你, 可是爲什麼每次我說要出去, 你幹嘛總是這樣生氣?”
沈俊卿冷笑:“你不怕死?我還怕死呢!時隔兵變造反已過了半年, 你知道外面的格局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是姬瑢當了皇帝?還是他造反未成已被誅殺?”
我倒吸一口涼氣, 訥訥道:“我不知道外面會發生什麼變化, 又是什麼境況……我還沒想過。我只是……只是……想出去,我的家人朋友都在外面,我不可能一輩子……”
沈俊卿很久都未發過脾氣, 看着他這個樣子還覺得有些陌生,他繼續冷冷道:“那我問你, 如果我們出去, 皇上依舊是原來的皇上, 你一個孽臣之女該如何自處?”
我答不上來。
“好,如果比較幸運的是……姬瑢成爲了皇帝, 那我問你,你是不是就要歡天喜地地跑去做他的皇后或者皇妃了?嗯?”
面對沈俊卿的咄咄逼人,我無所適從,突然覺得“要出去”多麼正常的想法,說出來就是我虧欠了他。
沉默很久之後, 我依舊低垂着頭, 不敢看他。
沈俊卿自己滾動着車軲轆, 緩慢行至我眼前, 擡眸默默看了我片刻, 嘆氣道:“清兒……”這次他不復方纔的焦灼和責備,變得有些小心, 聲音也放低了些許,“你還對他念念不忘是不是?你想出去最想見到的那個人是他麼?難道一輩子在……”
“沈俊卿,我不怕被你笑話,我雖嫁給你父王,可是喜歡的一直是姬瑢,我們很早之前就認識了,我喜歡他的時候還不知道他是王爺,我喜歡他也並不是因爲想當皇后還是皇妃!我相信你能理解,因爲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你會不知不覺忘記他的身份和地位,只是一心一意地去喜歡他這個人。就像你喜歡淺淺一樣,你不會因爲她卑微的身份而減少對她的喜歡,不是麼?”我終於敢擡眼看沈俊卿了,一股腦說了這麼多話,心裡突然舒暢很多。
姬瑢,這個我從十三歲起就迷戀的名字,承載了我太多太多的夢想,即便是對着姬瑢本人,我也沒有對他說過“喜歡”二字,今日能在沈俊卿面前勇敢地說出來,我突然感覺心裡滿滿的,與此同時又有一些失落感。就像一個人心心念唸的一個東西,當他終於得到時,反而心情不光是興奮。
“好,好得很,你那麼喜歡他,在這谷中半年你也放不下他,那你當初何苦又說出一番不想我出事的話?”沈俊卿俊美的臉旁閃現出一絲怒氣,一副將我恨之入骨的模樣。
我“啊?”了一聲,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話。
“如果姬瑢做了皇帝,我還是容朝的明威將軍,你說他是要誅我,還是要降我?”沈俊卿又問。
“我……”我一時無語,在這桃源村裡呆了大半年我幾乎忘記了沈俊卿是平王的二公子的身份,就算姬瑢不殺她,以沈俊卿的脾氣他也不會被降的。
思來想去,我只是想着要出去,卻從未想過不論外面什麼政局,似乎都容不下我們二人。
我回頭,看着近似於懸崖陡峭的坡路,心裡越來越無奈,背後響起車軲轆的聲音,再轉頭,已看見沈俊卿自己用手轉動車軲轆朝來時的路前行。
看着他冷漠的背影,我心裡突然被什麼刺痛了。
少年得志,儒雅將軍,卻落難於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從此過去的富貴名利甚至健康統統離他而去,他成這樣都是被我所累,我還這麼沒心沒廢不顧他個人安危想着要出去,我這樣實在是太自私了。
也許……這輩子在這谷中生活也未必是件壞事。
思及此,我趕忙舉步跑向沈俊卿:“沈俊卿,沈俊卿,你等等我……我決定了,我決定留下來!”
好不容易趕上沈俊卿的輪椅,誰知他的輪椅嘎然而停,我卻沒停住一下撞到了輪椅上。
這條路本就是下坡,輪椅一下被我撞飛了出去,順着坡路歪歪扭扭地一路向下滾去。我驚呼了一聲,只怕此時半身殘疾的沈俊卿如果從輪椅跌落,非又加重傷病不行。我趕忙往破坡下跑。
由於跑的太急太快,沒跑兩步就不小心被什麼拌了一跤,撲哧摔了個狗啃屎,我顧不得摔傷,起身又去追,這才發現右腳踝鑽心的痛,力吃不上,又摔了一跤,心裡想着可別讓沈俊卿那個娘娘腔摔倒了,我摔幾下沒什麼,於是又奮力地掙扎着要起來……
“清兒!”
擡眸,就看見我以爲會摔倒的沈俊卿好端端地在我眼前不到一尺的地方,他正支着下巴看着我,我這才記起來其實像他這樣反應敏捷的人,怎麼也不會把自己摔倒了,我操什麼心。還把自己整得狼狽兮兮的。
“你沒事吧?”沈俊卿笑了笑。
我覺得沈俊卿看着我就像看着一個笨蛋。
我悻悻地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一瘸一拐地朝前走。
沈俊卿自行滾動輪椅追至我身側,側首看我:“你怎麼又哭了?摔疼了?”
我抹了一把眼淚,繼續朝前走:“沒哭,也不疼。”
沈俊卿又笑了笑,抓住我的手腕,我狠狠將他的手甩開,氣惱:“我是笨蛋,我沒你聰明,我沒你考慮事情考慮的周全,在平王府的時候,每次和你耍小心眼我都是輸,我只是想出去,又不是故意想害你的,你幹嘛發那麼大脾氣,我最討厭這樣的你了。”
“那你還討厭怎樣的我?嗯?”沈俊卿依舊笑得很無恥。
“我……我還討厭你一把我氣哭,就笑得很開心的你!”我憤恨道。
沈俊卿又呵呵笑了數聲才停止,他默默看了我一陣,又抓住我的手腕:“坐這,讓我看看你的腳。”
還沒來得及反應,沈俊卿已經將我拉入他的懷中,打橫抱着我,我覺得這個姿勢甚怪,扭着要起來,他將我箍了箍:“別動!”隨即脫了我的鞋襪,盯着我的腳踝看了好一陣,又捏了捏,不解地道,“沒有傷到啊!”
我忍不住想笑,卻依然板起臉,伸出另一隻腳:“我崴了這隻,你看那隻做什麼?”
沈俊卿笑着看了我一陣,道了一聲“淘氣”,又將那隻鞋襪脫掉,吸了一聲涼氣。
“怎麼了?傷得重不重?”我焦急道。傷了我一個,只怕沈俊卿這個半殘廢也沒活路了。
“還逞能,再走路就要斷了。”沈俊卿嚴肅道。
“那怎麼辦?我若倒下了,誰來照顧你這個……”後面的話我沒好意思說出來,看着沈俊卿重新將我換了姿勢,一手攬着我的腰,一手轉動車軲轆,我又結結巴巴道,“該不會……我們得這樣回去吧。”
沈俊卿擡頭看了眼天色,嘆氣道:“桃源村的祭祖看來我們要錯過了!回家得很晚。”
家?回家?那個屋子以後可以成爲“家“了麼?聽到這個詞,我心裡很酸,側首看着沈俊卿,他正抿脣笑着看我,細細長長的眼眸流露出明麗之氣。
於是,我們就這樣緩慢地往家裡挪,因爲輪椅坐着我們兩個人,幾次險些就要翻車了,到家之後果然祭祖已經結束。
回家之後,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膝蓋都疼得很,點上蠟燭,看見兩隻手因摔倒劃破而流了很多血,想到沈俊卿一路都是用手控制車輪,估計也磨出不少水泡,於是找來小刀紗布和藥水,先對着油燈清理自己手上的傷口,沈俊卿看着我笨拙的模樣,道:“我幫你!”
於是,我將手伸到他眼前。燭火昏黃,爲屋中的添了幾分曖昧的顏色,沈俊卿側對燭火,俊美到沒天理的容顏一半暴露在明亮下,一半隱於光影中,豔麗魔魅剝落在他的眼瞳裡。沈俊卿愣愣地看了我的手一陣,減緩升騰起一絲別樣的神情,嘆氣道:“我脾氣有時是不好,你遷就遷就罷。”
我也愣了片刻,不知他爲何說這句話,轉念一想,也是,我已經告訴了沈俊卿我不會出去的想法,那必是要在這裡過一輩子,而且還是守着他過一輩子。雖然嘛,雖然他的性格很古怪,若是哪句話忤逆了他,他就對我呼來喝去有時恨不得一副要剝我皮喝我血的模樣,不過平常還是一個良好男兒。再一個,他本來的身份是我的庶子,可是在這桃源村又無人知道,還道以爲我倆是夫妻,如此孤男寡女乾柴烈火共處一室地相處下來,沒準兒就相處了感情,說不定要不了幾年還生個娃娃呢。
想到和沈俊卿以後生娃娃,我突然覺得渾身不自在起來,尤其此時被沈俊卿握着的那隻手,我似乎感覺到有一股一股熱流從他觸摸過的地方竄向全身,臉有些發燙,心跳有些快,我倆幾乎額頭抵着額頭。我忍不住偷偷看了他幾眼。
我記得第一次見沈俊卿時,把他當成了女子,還嫉妒了好一陣,因爲我終於找到了在這世間可以襯得上姬瑢的姑娘了,由此可見沈俊卿的五官真比女子的還要精緻。
我猥瑣的眼神順着沈俊卿的額頭,鼻樑,嘴巴,下巴,脖頸一路往下瞄,最要命的這個病人在這秋天還穿的這樣單薄,他低頭爲我清理傷口的姿勢,我完全可以窺得他裡面……
“你再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