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方是左帳大都尉匹黎先的兒子,大檀的親侄兒,匹黎先和鬼方一起被魏國抓去後,他就一直想要救回自己的父親,卻找不到機會。
衝撞黑山大營當然是找死的路子,盧方本部兵馬只剩五千多人,其餘兵馬早就給父親帶去,跟鬼方一起在路上截擊拓跋燾。結果拓跋燾沒截到,到先被鮮卑人發現了蹤影,整個挑破了大營。
他曾經像大檀請求過出兵救回自己的父親,無奈大檀從冬天以來三番四次的在魏國之事上失利,損失了不少人馬和財富,無意再去挑釁魏國,盧方也只能默默的操練兵馬,招攬勇士,就爲了有朝一日能俘虜一位魏國大將,好作爲人質交換。
是以魏國北伐柔然時,整個柔然的部落俱是驚駭莫名,朝着王庭的方向逃命,只有盧方不但沒有去救援王庭,也沒有抗擊魏國騎兵,而是點齊族中五千兒郎,又去妻子族中借了三千人,組成一支八千人的部隊,想要抄掉魏國的後路,如果再能俘虜幾個要人換父親,那就再好不過。
匹黎先是以智謀聞名的,而且性格沉穩,所以才被大檀授予左帳大都尉的官職,輔佐左賢王吳提。正是因爲如此,匹黎先被魏國俘虜後,拓跋燾殺了鬼方,卻沒有殺匹黎先,而是派人不停的勸降他,想要軟化他的心智,徹底得到他的效忠。
不效忠也沒有關係,等柔然一破,世上再無這個國家,匹黎先也只能選擇效忠大魏了。
他的人馬早就在地弗池附近打探了許久,魏國人輕敵,見是幾個身無長物的牧民便不加追趕,擔心中了埋伏,所以他的斥候得以在地弗池邊停留了一陣子,親眼看到大軍朝着東邊而去了,纔回去稟報。
一座只有輜重和糧草的大營,就算有一些騎兵看守,不過也就成千上萬人,他所帶的八千騎兵人人都是身經百戰的戰士,只要一陣火箭先射入營中,爲了保護營中的糧草,肯定就會亂了陣腳。
到時候他再趁亂進攻,必定能得到勝利。
盧方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無法自拔,他的另一位弟弟哈魯巴卻敲了敲皮鼓,示意所有人上馬。
“吃飽了沒有?吃飽了繼續行軍!傍晚左右我們就能到地弗池,到時候我們從東邊繞過去,避開他們的斥候,再行偷營!”
盧方看了看自己的弟弟,沒有多說什麼,也跟着翻身上馬,眺望遠方。
再行片刻……再行片刻,他就要魏人後悔俘虜了他的父親……
咦?那是什麼?
哈魯巴第一個吼叫起來:“斥候!斥候去看一看!前方是什麼!”
這時候不會有野馬在人羣遊牧的地方奔襲,這麼一大片塵頭,至少有幾萬匹馬奔騰才能造成這樣的聲勢。
斥候們一夾馬肚,飛也似的快速奔往前方,哈魯巴和盧方面色陰沉的看着那片塵頭,半天說不出話來。
良久,盧方咬牙道:“不是說西邊的魏人爲了爭功,已經率大部去了王庭嗎?怎麼這裡還會無緣無故出現這麼一大支人馬?”
“阿幹(哥哥)莫急,我看說不定不是魏人。我們特意從北面而來,這支騎兵南下卻不東進,目的不在王庭,也許也是察覺了後方空虛,所以來偷營的自己人?”
哈魯巴也覺得自己話有些扯,但如今若是身爲主帥都不鎮定,那後面那麼多部將更會驚慌失措。
“哪怕是魏人,我們也要踏過去!”盧方咬了咬牙,“不救回阿爺,枉爲人子!我們需要和魏國談判的籌碼!”
沒一會兒,斥候們快馬回報,說是前面出現了一支魏國的軍隊,打着虎嘯之旗,人數看不清楚,但至少幾萬,不光如此……
“你說什麼?他們俘虜了許多高車人?”
盧方和哈魯巴對視一眼。
“西部高車不是在會盟嗎?難道他們是分兵去高車的隊伍?”
高車每次會盟人數也是幾萬人,高車人也能打仗,要想俘虜他們,至少要有幾倍於他們的人數,否則他們就會駕着高車逃跑,很快就追不上了。
“你們看清楚了?真是高車人?”
“是的,我看到大量的高車被高車人的牛馬拉着,又有魏兵押送,往地弗池的方向而去。”斥候臉色慘白,“我看到高車的男女老幼被捆綁在一起,由許多騎士驅趕,戰馬連綿不絕,不但有騎兵,還有替馬,聲勢之浩大,簡直讓人膽喪心驚。”
“兩位主人,我們是不是要暫避一避,等他們南下回到營地了,再繼續行軍?若是半路中遇上,對方人數數倍於我們,便是射也都射死了,別說還有高車,高車若拿來結寨,我們根本無法奔馳啊!”
騎兵最重行動力,若馬匹近距離衝鋒起來,足夠將敵人踏成肉泥。
高車人之所以能在草原上生存這麼久,便是因爲高車人的車子高大,危機之時可以連起來當做臨時的營寨,尤其是遇到騎兵,躲在高車後射箭可以抵擋很多敵人的攻擊。
好在草原上樹木不多,高車人的車子數量也沒有多少,加之高車建造不易又容易損壞,速度也不是很快,高車部族幾十個族人才有一輛車,沒有靠這套戰法橫行草原。
“阿幹,怎麼辦?”
哈魯巴心中覺得有些不對,卻又不知道哪裡不對,只能等着自己的哥哥出主意。
盧方和哈魯巴失去了自己的父親,勢力一下子就變弱了不少,如今帶着的騎兵是他們能帶出的所有兵馬,自然不能有任何損失。
他們的父親也是部落之王,雖不是汗王,但也是東部數一數二的領主,可是東部部落衆多,沒有了匹黎先的威懾,再丟失這些兵馬,即使沒有魏國人來打他們,也會有柔然人來搶奪他們的地盤……
所以盧方思索了片刻,將牙齒咬得嘎嘎作響,恨聲罵道:“等!等這些豺狼過去!他們俘虜的遲早都會變成我們的東西。等他們沒有了影子,我們再南下,最多不過晚上偷營!”
“還去偷襲?阿幹,這可是幾萬的兵馬,我們就這麼點人……”
加上地弗池營地的人馬,這羣人的人數已經超過他們三四倍,便是他們帶的人各個能以一敵三,那也不算十拿九穩!
“他們俘虜了那麼多高車人,從高車得勝而歸,必定會進行慶祝,察覺不到我們的到來。而且他們長途跋涉,已經累得不行,一旦到了軍營裡,再慶祝一番,一定累的倒頭就睡。你覺得對方人數多,我卻覺得是上天送給我們的好機會哩!”
盧方齜了齜牙,“倒時候我們夜襲敵營,再救出高車人,兩方一合兵,一定能奪下那處營地!”
“你是阿幹,我聽你的。”
哈魯巴想了想,以逸待勞,沒什麼不對的,遂不再多言,命令所有人下馬休息,靜待魏人和高車人離開,再行南下。
這羣柔然人聽說前方出現大軍早已做好作戰的準備,結果主將一聲令下所有人都必須下馬養馬力,頓時像是泄了氣一般。
他們剛剛進食完畢沒多久,此時卻被要求休息,剛吃過飯,過午的陽光又照得人暖洋洋的,沒一會兒,就有幾個柔然士卒背靠背睡着了。這瞌睡蟲像是會傳染似得,一個傳一個,沒一會兒就鼾聲一片。
他們日夜行軍,本來就十分疲累,盧方想到他們晚上還要偷營,也許又是一夜酣戰,不如讓他們此時休息一會養精蓄銳,說不定晚上更有精力拼殺,所以便沒有讓軍頭打醒他們,只是安排了幾支隊伍在附近巡邏,以防魏人的斥候或散兵遊勇撞見他們。
“阿幹,你也睡一會兒吧,我看着就行。”哈魯巴見盧方絲毫不敢懈怠,生怕他沒到地方先把自己累倒了,勸服他也卸除鎧甲休息一會兒。
盧方心中感激,也確實精神緊繃到不行,聽到兄弟勸他,便卸除了鎧甲,鋪開皮氈,準備打一個盹兒。
另一頭。
早早安排好一切的賀穆蘭故意調轉的隊伍,使整個隊伍看起來像是從北方往南方而去,而不像是北上迎接別人。
至於那些俘虜、高車、人數巨大的兵馬,自然也是嚇唬人的。
“真是有勞幾位朋友了。”賀穆蘭先行謝過狄主食和斛律、護骨、袁紇氏的管事之人。“若不是各位不顧生死的幫着我們作這場戲,怕是那支人馬早就已經不管不顧的殺下來了。”
“花將軍客氣,你們是爲了護送我們而來,這也是爲了我們自己的安全,談不上什麼不顧生死。”
斛律飛虹笑着搖頭,“只是這些柔然人恐怕猜破腦袋也想不到馬上坐着的都是穿着男裝的女人,那些俘虜也是假的……”
虎賁軍當然沒有上萬人,可是高車人南下的老弱婦孺卻是有不少,再加上護送這些高車人的高車青壯,湊足五千之數不是什麼難題。
這上萬之人駕着戰馬,再加上馱馬和替馬,浩浩蕩蕩之下,看起來就有幾萬人。加上借來的高車、那些老人和孩子假裝的俘虜,從遠處看去,就像是幾萬人得勝歸來,押送戰利品回營一般。
誰都知道剛剛得勝的部隊士氣最旺,再加上有高車人隨時可以用作阻擋騎兵的隊伍,就算這羣柔然人再莽撞,也不會以少擊多,更何況還有可能迎擊的是士氣最盛之時的隊伍。
這些人不敢冒險,就只能原地等待大軍先過去。
他們原地等待,虎賁軍卻在厲兵秣馬,加之有後方大營的騎兵正作爲救援趕來,不用一會兒,他們的部隊數量就真的要上萬了。
“報!敵方如今正在下馬休息,有許多士卒甚至卸掉了身上的武器和鎧甲,呼呼大睡了!”
春日草高,幾個斥候冒險爬到了近處,看到了這番景象,立刻飛奔回來探報。對方睡得越好,起來的時候就越是驚慌失措,這是千古不變的常理。
“花將軍果然是神人!”
一羣高車人哪裡見過這樣的料事如神,頓時心中佩服萬分。遊牧民族向來是直來直去,無論來了多少人,一戰到底便是。
“不是我是神人,而是如果我是主帥,長途奔襲之下見到前方有大軍,不能過去,晚上又可能有惡戰,一定會命令部下就地休息,蓄養馬力。”
賀穆蘭聽到幾位高車士卒翻譯過來的話,笑着解釋:“如今局勢正好,只等我們的大軍速速會師了。”
“花將軍,既然對方都已經休息,也下了馬,去了甲,你們人數不少,爲何不現在就去衝陣呢?”斛律飛虹是斛律光斗的大兒子,聽到這樣的消息,恨不得立刻帶着虎賁軍去衝殺。
“我們的人很寶貴,若不是有完全的把握,我不想冒險。”賀穆蘭得到虎賁軍還沒半年,自然是一個人都不想損失。更別說還有蠻古、胡力渾、那羅渾這樣的同袍,更是不能將他們送入危局。
對方懈怠自然是好事,但相對的,他們也都真的休息過了,馬力也正好。只要一反應過來,翻身上馬,立刻就有戰鬥的力氣。
到時候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必是一場惡戰。
賀穆蘭是現代人,習慣了現代先知己知彼,安排妥當後再打的節奏,並不欣賞鮮卑人戰不畏死,以一當十的氣魄。
勇氣和士氣自然要有,可那不等於魯莽和狂熱。
冷靜,以靜制動,以奇勝以正立,這纔是她賀穆蘭的用兵之道。
不過是半個時辰,地弗池的守軍快馬加鞭的趕到了,速度比賀穆蘭預想的快了不知多少。
“太好了,花將軍,請讓我們的勇士隨你一起衝殺!”斛律飛虹已經被滾滾而來的大軍刺激的熱血沸騰,恨不得也去衝殺一陣。
賀穆蘭笑了笑,謝絕了他的好意。
“不必了,我們一萬人已經足矣,大軍出動之時,你們應該保護好你們的族人才是啊!”
“既然都是盟友……”
“哎呀,你這人真煩,不讓你出戰,是因爲你們跟不上我們的速度,反倒要拖我們的後腿!”
蠻古不客氣地一聲低吼,揮舞着自己的斧頭。
這是他最近得得武器,用的正是趁手,正等着飲血開刃呢。
“請問那位將軍剛纔在說什麼?”
斛律飛虹低聲問一旁翻譯的高車士卒。
那高車士卒看了看他,再看了看他身後的士卒,心中既然承認了蠻古說的不錯,就輪身體素質,這些高車人也確實及不上他們的人。而且騎兵最重陣勢,若是他們打亂了陣勢,那才叫幫倒忙了。
所以這高車士卒開口翻譯:“那位將軍說,我們是來保護你們的,怎麼能讓你們流血呢?你們就在後方等着我們勝利歸來,爲我們敬上讚歌就行了。”
一句話,說的高車人們熱淚盈眶。他們高車人自從做了柔然的奴族以後,每逢大戰,必要出征,若說柔然打了多少次仗,就死了多少次高車人的兄弟兒女,何曾有人告訴過他們……
——“怎麼能讓你們流血呢?你們只要等着勝利歸來就行了?”
只是這一句話,就足以讓他們原本還有的一絲一縷蕩然無存。
地弗池趕來支援的將軍和賀穆蘭都朝着那高車士卒給了個讚許的眼神,賀穆蘭默默記下這個人,準備回頭行軍去金山時,帶上他作爲翻譯。
花生雖好,但卻了些機變,不如這個小夥子。
“全體虎賁騎,換戰馬!”
賀穆蘭的人馬早就已經準備妥當,此時聽令,頓時齊刷刷更換戰馬,架起武器。
友軍也同時下令,更換戰馬。
“吹起號角,全軍突擊!”
賀穆蘭劍指北方。
“我要讓他們有來無回!”
“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