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影是花木蘭連斬七大將,破了柔然主帳後,拓跋燾賜予她的寶馬。
大宛神駿說起來很多人不知道,但一提到赫赫有名的“汗血寶馬”,便是人人都知了。越影、超光、趕月、赴遠四馬,都是拓跋燾上一代的戰馬配種所生的幼馬,今年剛剛三歲多一點,到了能騎乘的年紀。
拓跋燾的主馬還是他們的爸爸,替馬用的最多的是“超光”,因爲超光年紀最大,性格最穩定,體格也最雄健。趕月是匹母馬,拓跋燾大多用它來揹負鎧甲武器和乾糧等物,到了越影和赴遠這裡,一個瘦小挑食,一個性格暴躁,把它們帶出來,純粹是因爲他們確實是好馬,有着其他戰馬都不及的能力。
賀穆蘭耳朵裡聽着拓跋燾不停的說着“夏國”如何如何,“蠕蠕”如何如何,腦子裡想的都是該怎麼讓拓跋燾把越影賜給她,又如何想法子去討好現在一看就是臭臉的越影。
拓跋燾知道庫莫提就在外面追擊敵寇,已經不急着知道事情的始末了,反倒轉而開始和太常崔浩,鮮卑侍中古弼討論轉道去攻統萬城的可能性。
對於這一點,太常崔浩表示了強烈的反對:“統萬城堅固,不是一時半會能夠攻克的。我們原本在自己國家的土地上行動,自然是非常容易補充到糧草和輜重,可是一旦現在輕裝前進,如果不能馬上攻破城池,撤退的時候就會缺乏糧草,這是很可怕的錯誤!不如讓其他將軍前往夏國,這樣更安全,方保萬無一失!”
“周幾是生性謹慎之人,他負責守衛夏國各地的通路,絕不會毫無動靜的放走赫連定。我懷疑周幾的部隊出現了問題,或是周幾齣了問題,纔會讓應該在長安被圍困的赫連定率部來了我大魏境內。奚斤原本是鎮守長安的,連赫連定逃去了哪裡都不知道,這樣的情況,讓我怎麼能放心將攻打統萬城的事情交給奚斤呢?所以我想先調動大軍去和周幾的部隊匯合,再伺機攻打統萬。”
“糧草補給呢?攻城必須要用步卒,步兵如今集合在長安,只用騎兵,怎麼攻破城池?”
崔浩示意侍中古弼也進行勸阻。
“若只是去和周幾的軍隊匯合,倒是可以佈置一二。”
古弼能文能武,雖是侍中,但方纔拓跋燾力戰赫連定大軍的時候,他也是上陣殺了人的。所以從賀穆蘭的位置看去,只見他左邊肩膀到腰間全是敵人的鮮血,說起話來頗有一股子狠戾。
古弼說可以佈置一二,一屋子的人立刻好奇了起來,拓跋燾更是“咦”了一聲,讓古弼快點解釋。
“如今夏國最難以解決的部隊便是赫連定的兩萬人馬,可如今那兩萬人馬已經被我們殺的丟盔棄甲,又在這一戰中死傷慘重,我們剛經過惡戰,若敵方在我國留有探子,便知道陛下身邊的羽林軍受了損失,不可能想到我們會西進去夏國。”
“我們年底剛剛攻破長安,士氣正盛,夏國大半壁江山已盡入我國之手,補給要比去年要容易的多,我們可以先北上朔州休整,然後命崔太常和各鴻臚寺官員擺出王駕,帶着羽林軍和宿衛軍小半繼續前往黑山大營。”
古弼的話一出,大帳裡議論紛紛。朔州的盛樂是大郡,若是從盛樂的官倉調集糧草,再加上出京帶的,倒是可以考慮考慮前往夏國。
古弼繼續補充。
“敵人並不知道我們在朔州副將被赫連定消滅了多少人馬,而唯一知道的赫連定往東逃竄,如今更是無懼。等崔太常和鴻臚寺的官員前往黑山以後,陛下帶着宿衛軍和羽林軍的精銳,連同這次來救駕的各路將軍一起,輕騎快速奔往夏國的弘農,和周幾將軍的部隊匯合……”
“正是如此!可惜赫連定沒有投降,也沒有活捉,否則我們把赫連定推出去,一定能大大的挫敗敵人的士氣。不知等會兒會不會有好消息。”
拓跋燾對自己的御林軍很是期待。
崔浩見此君臣二人一個應一個答,而旁邊的大臣幾乎都是要被說服的樣子,不由得嘆了口氣。
他何嘗不知道趁着赫連定不在國內徹底拿下夏國是最好的反擊,可是拓跋燾原本不是爲了出征而出的京,補給、糧草、兵員和隨行人員都不是往常的宿將老臣,他性烈如火,若沒有老臣宿將壓制,一下子打瘋了,很容易中敵人的誘敵深入之計。
之前數次就已經有過這樣的事情,若不是宿衛捨命相救,將士們奮不顧身,前年蠕蠕大舉南下的時候拓跋燾就已經被圍死了。
他擡眼看向古弼。
這人確實是難見的人才,只是畢竟是鮮卑人,又出身不高,時時想着更上一層,謀求功勞,所以行事不穩。拓跋燾需要的是籠頭和鞍繩,能把他往回拉,這古弼卻是馬鞭,只會讓拓跋燾衝的更快。
崔浩掃視整個營帳,資歷老的都必須得伴隨“王駕”前往黑山大營,有勸諫之能的又都資歷不夠,不能讓拓跋燾信服。
偏偏他還是“高車使”,只能繼續向北,連隨駕都做不到了。
一想到這裡,崔浩那美若婦人的面容上生出了輕愁來,蹙着眉頭讓人無限的聯想。
賀穆蘭自從到了這裡以後,便知道無論是一個士卒,還是一個普通的將軍,對戰局的影響都不大。
這裡是部落社會往封建社會轉變的時代,出征在外更多的看的還是衆臣、衆將軍和皇帝的博弈,皇帝說服了手下,手下就幹;皇帝說不服手下,大家就罷工,皇帝也只能乾瞪眼。
她饒有興趣的看着這位年輕的帝王從各個角度出發,說明自己要西行的原因,她位置在最後面,連貼近拓跋燾都不可能,自然也沒有人注意到她在開小差,所以她四處偷看的毫無心理負罪感。
“你不聽聽?萬一王駕要前往胡夏,你身爲庫莫提將軍的親兵,一定是要隨行的……”
一把清亮的嗓音突然在她耳邊響起,她一愣過後轉頭看去,這笑眯眯的不是若干狼頭,還能是誰?
“左右都是打仗,在黑山大營打和在夏國打,並無什麼不同。”賀穆蘭想得開,一點都不擔心。
“那怎麼一樣呢。蠕蠕住在草原裡,一攻擊便四散逃開,又窮的可憐。夏國自赫連勃勃立國起,一直橫徵暴斂,傳聞統萬城裡的財寶多的數不勝數,統萬城的皇宮中佳麗上千,只供皇帝一人享受,你想想,徵西夏豈不是比在黑山大營裡和蠕蠕們胡攪蠻纏好多了?”
若干狼頭壓低聲音,悄悄的和賀穆蘭眨了眨眼:“我倒是想陛下快點說服這些頑固的大臣,好趕快去夏國呢。”
這若干狼頭倒是一個自來熟。賀穆蘭笑了笑,算是回覆。
“你脾氣倒和我家那阿弟完全不一樣,兩人竟能成爲好友……”若干狼頭見賀穆蘭完全不爲財寶和女人所動,心中已經對她評價不錯了,再見她連口風都很緊,不是個輕狂之人,便好奇起自家笨弟弟哪裡投了這花木蘭的緣,甚至在大功面前都不忘分他一份。
“我是若干人的火長。”賀穆蘭隨意地說出緣由,“若干人是個聰明人,我們火里人人都和他相處的很好。”
呃……人人都愛欺負他,應該算相處的很好吧?
男人的友誼也許就是這樣的?
“後來我去了庫莫提將軍身邊做親兵,他去了若干虎頭偏將身邊做親兵,又在一軍中,所以比旁人更加熟稔一點。”
顯然若干狼頭在外人面前還是挺喜歡別人誇他弟弟的,賀穆蘭明顯感覺到面前這個男人的好感度唰唰唰在往上升。
但你要覺得他這時候要對你一見如故,或者猛然開啓什麼特殊劇情,那你就是太年輕了。
因爲這個笑的一臉溫厚的男人居然開口說道:“啊,做了我大哥的親兵啊,那他現在還沒死嗎?這可真奇怪。”
賀穆蘭華麗麗地僵住了。
若干狼頭像是沒看到賀穆蘭的僵硬,繼續笑着說道:“徵夏國是個好差事,不知道我家大兄和小弟會不會也隨着庫莫提將軍一起去呢……”
“應該會吧……他們在沃野調集人馬,應該很快就到朔州了……”賀穆蘭想起若干虎頭還拖了一萬匹馬回去,這下鷹揚軍人人都有軍功提高了。
“唔,小弟來了,那大兄大概會被活活連累死。算了,等要去西夏之前,我就勉爲其難的把小弟給打暈了丟在朔州算了。”
若干狼頭眯着眼睛說道。
“這樣不好吧,呵呵……”
賀穆蘭傻子一樣乾笑。
“啊,只是開個玩笑。”
狼頭隨意點了點頭,沒一會兒,像是又看到一個熟人,對賀穆蘭做出個“抱歉”的笑容,朝另外一個方向移去。
賀穆蘭冷汗還沒擦掉,這位若干人的兄長大人又扭過頭,對她小聲說:“對了,我剛纔的話真的只是玩笑,不要和我阿弟說。”
可是你的表情滿臉都寫着“一定要告訴若干人那個笨蛋喲”的樣子啊摔!
哪裡是玩笑啊!
賀穆蘭就這麼百感交集的看着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走遠了,從頭到尾賀穆蘭也不知道他湊上來找自己說悄悄話是爲了什麼……
若干人,也許你說的沒錯。
我已經深深的感覺到你和你二哥處不好的原因。
因爲連我都快變成蛇精病了。
討論沒有花費太久,因爲帳外馬蹄陣陣以後,那個一臉正氣的綠衣小哥在門口開始通傳,說是沃野趕來的援軍到了。
拓跋燾再也沒法子繼續耗在帳子裡和衆臣打嘴仗,立刻帶着一羣文武百官出去迎接前來救駕的魏軍。
又沒一會兒,出去追趕夏國人的庫莫提將軍和羽林軍的統領步堆、拓跋仁陸陸續續回返,收穫顯然都不錯。
步堆不知道出於什麼考慮,俘虜了大批的人回來,庫莫提和拓跋仁顯然不耐煩浪費時間,兩軍麾下替馬的馬背上放着的全是頭顱。
拓跋燾見了這樣的功勳,自然是十分高興,再仔細一看,俘虜裡並無赫連定,不由得露出失望的神色來:
“沒有抓到赫連定嗎?”
“赫連定不知道用什麼說服了蠕蠕,竟讓怕死的蠕蠕斷了後。有夏國的精兵和蠕蠕的部落主相護,我等沒有追擊上赫連定。”拓跋仁是宗室,又是上將,立刻回答。
“不過他們逃走的方向確實是庫莫奚,請大可汗發出號令,讓御夷鎮四邊做好防備,說不定能活捉赫連定去。”
拓跋燾自然對這個結果不甚滿意,但他也知道,赫連定這樣的宿將一定早就想好若計謀不成如何撤退的事情,想要全頭全腳的把他俘虜回來,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
好在正如拓跋仁所說,如今他們在明,又是逃兵,缺乏糧草輜重,在逃跑的路上一定會發生劫掠,只要沿路派人防守,再命沿路的鎮戍軍去追擊,說不定真能全殲在魏國之內。
拓跋燾當下就命令左右下達諭令,擬寫文書,又加蓋御印,派出最好的傳令官數十人出去傳令。
此時天色已經是下午,再耗下去就要到晚上了,這麼多大軍都是急行軍來的,在荒郊野外完全無法安置這麼多人,拓跋燾想了想,命令王駕拔營,急速前往朔州,只留沃野趕來的生力軍打掃戰場,看管俘虜,其餘人等全部隨着王駕出發北上。
此處離朔州不過百餘里地,夏國人的膽大可見一斑。更何況前往朔州的沿路並非沒有城鎮,只要有一座城鎮發現,便是滅頂之災。
可他們就這麼避過了,其中透露的信息,不可不深想。
庫莫提一見了王駕的時候,賀穆蘭就已經把明光鎧卸了,再見庫莫提時,乖乖地將他的明光鎧跪送上前,順便言簡意賅的將自己這段時間的經歷說了一遍。
無非就是徹夜不眠,逢大鎮便入,糾集了四千人馬,率先到了朔州云云。
庫莫提一直把賀穆蘭當做拓跋燾的心腹,對她的效率並不吃驚,他還聽說拓跋燾見到花木蘭的時候喜不自禁,甚至還擁抱了他一下,又對他讚不絕口,心中更是把自己的想法篤定了幾分。當下也誇獎了幾句,讓他重回自己左右,繼續護衛。
這時候,誰都知道拓跋燾最信任的將軍就是羽林軍的拓跋仁和鷹揚軍的拓跋提,庫莫提肯定是要日夜隨駕的,賀穆蘭跟在庫莫提身邊做親兵,那就是也能經常面見拓跋燾,怎能不讓一干鷹揚軍的騎士羨慕死?
無奈親兵乃是受信任的對象,羨慕也羨慕不來,衆人也只能死心。
王駕開始移動了。
連綿不絕的車騎部隊跟在騎兵隊伍的身後快速的向着北方而行。早上的一場惡鬥,使羽林軍和宿衛軍傷亡了不少人,就在拓跋燾在皮帳中開會的時候,有關官員粗略統計了一下,羽林軍死了一千多人,宿衛軍死了八百多人,受傷的大約有三千人。
以三萬人對上近五萬的敵人,是這樣的傷亡數字已經很樂觀了,但再結合這些羽林軍和宿衛軍大多不是普通的軍戶,兵強馬壯又甲冑精良,居然也會在那種散亂的攻勢下戰死這麼多人,不得不讓人質疑羽林軍的實戰能力,
羽林軍受傷的三千多人?大多是中了流矢,也有一部分是追擊的時候被砍傷的,好在此次是爲了去高車彰顯大魏的富饒和威勢,所以帶了大量的車輛裝載輜重和儀仗、賞賜之物,拓跋燾見傷兵不少,大手一揮:
——能騎馬的騎馬走,不能騎馬的坐車走。儀仗和不重要的輜重、賞賜之物等留在原地,由拓跋仁帶着一批騎士紮營看管,等明早再派車馬送去朔州。
這就是拓跋燾這樣的君主能把面子、財寶和輜重看的比人命輕賤,雖然說這裡更多的原因是宿衛軍和羽林軍都是良家子弟、功勳之後,但能這樣做,讓許多傷兵都感動的流淚。
大車卸下成堆的東西,然後把受傷的兵員擡上車駕,這次出門,自然也帶了京中的太醫,只是受傷的人太多了,太醫也忙不過來,只好在這些移動的車駕上一邊被顛的隔夜飯都要出來了,一邊爲他們做一些簡單的清洗包紮。
在賀穆蘭的印象中,所有的電視劇和電影裡皇帝御駕親征或出巡都是這樣的:
一排排騎着高頭大馬的將士開路,有儀仗隊伍打着各種儀仗,後面跟着巨大的車輦,必定是四周有厚厚的帷幔,頭上帶着連他媽媽都看不出是誰的冠冕的皇帝,一副威儀的樣子坐在龍輦裡直視前方……
可現實中,拓跋燾不知道是因爲遇見襲擊變謹慎了,還是原本他就是散漫的一位帝王,別說沒有用車駕,就連儀仗都沒有打出來,就穿着一身普通的皮鎧,騎着一匹寶馬,和其他騎士毫無區別的在趕路。
他的周圍跟着幾個將軍和文臣,庫莫提、步堆、崔浩和古弼都在其中,他們跟在拓跋燾的左右,一邊騎馬一邊和皇帝說着什麼事情,拓跋燾不停的點點頭,又搖搖頭,那樣子好像趕路原本就是該這樣,既然走的慢,不如一邊走一邊聊的樣子。
賀穆蘭這幾日都在行軍,大腿內側已經磨的不成樣子,又疲倦疲乏,所以即使她勉力想要豎起耳朵聽聽拓跋燾和庫莫提等人在說什麼,也只能不停的敗給渙散的精神,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庫莫提身邊的親兵各個也都是如此,想來他們的趕路之旅也不見得愉快。
那個傷了手臂的獨孤唯並未看到,連他的部曲都不見了蹤影。若不是賀穆蘭確定花木蘭當將軍的時候這個獨孤唯還活的好好的,幾個親兵也不見悲色,怕是會猜測獨孤唯已經遇難了。
可憐的若干人跟着若干虎頭剛剛從沃野趕來,就被這位陛下趕去打掃戰場加押解俘虜了,等到能去朔州,還不知道要幾日。若干家三兄弟莫名其妙的因爲這一場偷襲在朔州相會,也算是奇妙的經歷。
賀穆蘭騎着馬,跟在乙渾少連和魯赤等親兵的後面,僅僅保持着“不睡着”的程度而已。他們的替馬和庫莫提的替馬由鷹揚軍的士卒帶着跟在身後,想來要換替馬,也是幾個時辰後的事情了。
原本賀穆蘭迷迷糊糊的,忽然間,一聲熟悉的長嘶傳進了衆人的耳朵,那頗具特色的“咦嘻嘻嘻”嚇了拓跋燾身邊的幾個武將一跳,紛紛駐馬回頭眺望。
唯有拓跋燾一副已經習慣了樣子,一邊搖頭一邊安撫衆臣:“莫要詫異,定是我那替馬又鬧脾氣,叫了起來。”
但凡替馬,一定在騎士不遠的地方,隨時以供替換,賀穆蘭的主將在正前方陪着拓跋燾,她離拓跋燾也是不遠,仔細張望了一陣,立刻見到了馬奴們照顧着的越影。
此時的越影根本沒有賀穆蘭剛剛穿越到花木蘭家時候的高大,戰馬若照顧的好,往往能活四五十年之久,從四歲開始到二十歲都是使役期,拓跋燾帶着這幾匹剛剛成年的戰馬出來,原本想着此次不用出徵,先練練馬力,順便培養下感情,以供日後差遣。誰料這一窩的幾匹馬各個性格不同,除了超光,沒有一個能達到他如今騎着的主馬“雷鳴”的水平,只有樣子能夠唬人。
哦不,還有個連樣子都唬不了人的。
“陛下這次帶出來的幾匹替馬,似乎是雷鳴的後代?”庫莫提從小和拓跋燾一起長大,回頭一望,便發現這幾匹馬都有黑馬雷鳴的影子,笑了笑,“雷鳴當年便經常踢我,想不到這幾匹小馬比他們的父親更有個性。”
“就是太有個性了,傷腦筋。”拓跋燾搖了搖頭。“我登基的時候,有西域的使臣獻了破洛那的神駿四匹,但長途跋涉之後,活下來的只有兩匹母馬。我的坐騎雷鳴和風行都是破洛那的良馬後代,雷鳴沒有被騸過,我便讓兩匹母馬和雷鳴交/配,生下這一窩小馬。”
破洛那,便是鮮卑人稱呼“大宛國”的名字。
戰馬交/配過後體力就會變差一些,所以大多數的種馬都很可憐,有些種馬爲了保持繁育的數量,會使用藥物,只爲了在壯年期留下一定數量的後代。這樣的種馬壽命都會縮短,所以拓跋燾即使再怎麼想要汗血寶馬,也只讓雷鳴那啥了幾次,就沒有再讓他接觸那些母馬了。
只可惜雷鳴接觸了那兩匹母馬後明顯更容易進入發情狀況了,而拓跋燾這兩年又在征討夏國,便讓人把雷鳴煽了,從此若想再要有大宛種,只能看雷鳴的兒女們給不給力了。
“不愧是名種,各個都神駿不凡……呃?”
一個正在誇讚超光飽滿優美體型的將軍一眼瞟到隊伍最後的越影,話語突然噎住。
“陛下您說的那匹有個性的馬……”
莫不是那個一直在踢着旁邊那匹母馬,讓她不敢超過的黑馬?
看樣子像是公馬,可纖細的都沒有比旁邊的母馬高多少。鼻孔老是不停的鼓動到最大,沒事就噴旁邊的母馬一臉。
拓跋燾回頭看到它這個樣子,情不自禁的摸了一把臉。
“啊……它是最小的,但是不許別的馬跑到它的身側,否則就老是人立起來踹別人。被噴的是他的姐姐,母馬趕月,它最近又老是在發脾氣。說老實話,若不是我想着還能留種,可以再摸摸它的脾氣,這次都不會帶它出來。”
庫莫提知道拓跋燾帶他出來就是其實還挺喜歡他的,立刻笑着說:“越有脾氣的馬,想來越是神駿。此馬如今還未長大,體型不顯,但我聽聞只有跑的快的馬纔不願意別的馬超過自己,這必是一匹還未顯現出所有能力的良馬,就看陛下這個伯樂能不能發現它的長處了。”
是個男人都愛馬,這大抵和後世男人都愛車差不多,拓跋燾開了個頭,庫莫提迎合,這路程漫長,一大羣男人漸漸歪了話題,開始討論到如何讓越影開竅上去了。
無論是鮮卑人還是漢人,在這件事上都表現出彷彿非常有權威的樣子,一個個七嘴八舌,有的說是吃的不夠滿意,有的說它是年紀太小性格未定,有說若是通人性的可以用鞭子威脅看看,有說拿飴糖試試訓練脾氣的……
賀穆蘭竊笑着聽着這一羣人給拓跋燾支招,心裡都快樂壞了。
哪裡有他們說的那麼複雜,越影就是這尿性,就是不喜歡別的馬貼着它。就爲這個原因,到後來十六七歲了,連個媳婦都找不到。
說看它發情可憐想騸它吧,誰彎下腰看它那裡誰就被踢成豬頭,漸漸的,連花木蘭都隨它去了。
賀穆蘭心裡竊笑,卻見崔浩一本正經地說道:“雖說騸馬有讓馬病死的危險,而且這等良種不能再留下後代非常可惜,但不能用的戰馬,即使再好也不過是徒然浪費草料。依我看,再性烈的馬,一旦被騸過都會變得溫順,陛下若真想用它,不如騸了它,說不定又能成就一匹寶馬。”
寶馬……個屁啊!
拓跋燾沒有出聲。
崔浩看拓跋燾似是不願意,又接着說:“那就不如養着它,等它再大一點,到了發情期,將它當做種馬。說不定它的後代之中,也有不弱於雷鳴的神駿。”
賀穆蘭看了眼越影那小身板……
當種馬?
“非也,騸掉的戰馬雖然溫順,在戰場上也不會隨便發情,但我們鮮卑人訓過的馬本來在戰場上就不隨便發情,而且沒騸掉的馬會保持其野性,在戰場上能與敵人的公馬搏鬥,甚至踢傷敵人的戰馬,騸馬就只能適合做替馬,做不了主馬了……”
古弼猛地搖頭。“直接騸掉並不能解決它暴躁的原因,其實馴馬和治國是一樣的,不可操之過急,急功近利。當種馬更不可取,汗血寶馬交/配過幾次就廢了,這有失‘仁道’啊。”
一個鮮卑人說起“仁道”,而長相斯文的崔浩說的卻是“霸道”,這讓賀穆蘭頓時生出一絲荒謬的感覺來。
想來留在北方大地上的漢人,和南朝遷走的“王謝”之輩,已經產生了巨大的變化,變得具有侵略性了起來。
賀穆蘭聽到這裡,有些默然。
她一直以爲拓跋燾身邊的文臣武將都是一片和樂融融,即使是在討論越影,也都是有理有據,一副君臣相得的樣子。但聽到這裡,賀穆蘭隱約從一團和氣中窺見了用言語形成的刀光劍影。
這些文臣,怕是在“馴馬”的計略中蘊含了各自治國的想法,並且含蓄的通過“馴馬”的道理,爲拓跋燾灌輸自己的抱負。拓跋燾大概也是聽出了這一點,所以只是含笑不語,看着衆位大臣互相辯論,引經據典。
當個皇帝也真是不容易,養個馬還要聽課。聽得不好,底下的大臣還要打嘴仗。
這古弼的意思,其實就差不多就和指着崔浩說“你這個人只看結果不看過程是個急功近利的人”了。
聽聞崔浩是改革派,一貫主張恢復魏晉時期的漢制,被鮮卑人和一部分寒門出身的漢人詬病,想來他說的“無用論”和“取種論”,纔是讓古弼回嘴的原因。
古弼和崔浩談論到這裡,局面已經有些僵住,越影還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事,和自家姐姐一邊打鬧,一邊搖頭晃腦狀若瘋癲。
賀穆蘭看再這樣下去,說不定越影哪一天真的要被騸了或者當成種馬,心中又是擔憂有是憋屈。
爲了它的未來,賀穆蘭這個“前主人”真是豁出去了,嘴巴張合了幾次,終於還是發出聲來。
“陛下,那匹馬有可能只是頭上的轡頭太緊了點。”賀穆蘭大着膽子發出聲來:“有的黑馬看起來削瘦,其實頭部的骨架並不小,一旦轡頭和繮繩緊了,就不會不停搖頭晃腦。有的馬長期吃不飽,脾氣也會變壞……”
……個鬼!
不用懷疑,越影的脾氣就是這麼壞!
此時拓跋燾已經察覺出了這些人之間有些火花四冒了,從他還是太子起,就被朝中各種紛雜的派系弄的內心疲憊不堪,他情願面對人數幾倍多於自己的敵軍,也不習慣這樣聽着他們含沙射影,暗自對峙。
拓跋燾聽到賀穆蘭話的心情,大約和賀穆蘭閉眼被那同袍說成是“睡着了”差不多,他幾乎是立刻接話道:
“你如此懂馬,可是養過馬?”
……
我最懂的是越影,不過不是中二期的這隻。
大概,也許,也算吧?
賀穆蘭點點頭。
“我阿爺是軍戶,養着軍中的戰馬。”
此話一出,有些人就露出不以爲然的表情來。
軍中的寄養戰馬和大宛良種是不一樣的。
拓跋燾如今要的是立刻有人打破僵局,便很隨意地指了指越影:“那你去看看,是不是轡頭和繮繩太緊了。”
賀穆蘭得了允許,立刻露出燦爛的笑容,翻身下馬,腿腳極其輕便的跑到越影身邊去。若不是她叉着腿跑的樣子讓人看出這已經是個急行軍到疲累不堪之人,哪裡能把她和剛纔差點趴在馬上睡着的親兵聯繫在一起!
賀穆蘭走到越影身邊,越影立刻露出防備的神情,張大鼻孔就要噴氣,賀穆蘭眼疾手快,立刻伸長手臂……
一把捏住了它的鼻孔。
人羣中衆人頓時鬨笑了起來。越影大概是惱羞成怒,揚起蹄子就要踢。賀穆蘭不敢做出翻身上馬這個已經熟悉到骨子裡的動作,而是和以前無數次做的一樣,伸手一勒馬脖子,看起來輕柔,其實力氣已經用了大半,迅速的在轡頭和繮繩上撥動了幾下。
越影的眉骨比其他馬都高,所以它咦嘻嘻的時候,有時候甚至有類似“挑眉”的動作。但那個位置是上騎具的,它又是匹黑馬,所以沒有注意過也是正常。
隨着賀穆蘭的動作,越影大概察覺到了她的善意,將不停踢踏的腳步停了下來。
賀穆蘭再繼續調整轡頭和繮繩至合適的舒適度,一邊慢慢放開它的脖子,一邊和那幾個馬奴說着它眉骨和其他馬不一樣的地方。
拓跋燾等人見越影真的安靜了下來,都好奇的縱馬過去看。
隊伍一下子停了片刻。
賀穆蘭見越影在不停的磨牙,這是已經餓的不行的表示,心中實在是心軟,低聲問那馬奴:
“你那可有豆料?”
馬奴看了看拓跋燾,後者對他點點頭,馬奴這才從說有。
“能給我拿點黑豆和水來嗎?”
黑豆並不是常見的豆類,只有幽州有產,馬奴這裡雖有一些黑豆,但那是給馬匹止瀉所用,並沒有很多,見賀穆蘭索要,幾個馬奴只好把黑豆抱來。
賀穆蘭看了看這一袋子黑豆,再想想當年自己剛到花木蘭家學着花木蘭用黑豆喂越影,花小弟那種喂金子的眼神,不由得搖了搖頭。
就算現在把越影給了她,她也養不起。
“怎麼,可是不合用?”
拓跋燾見她搖頭,問出聲來。
“不,合用。”
賀穆蘭抓出一把黑豆,用力將它們捏成粉末。
將幹豆捏碎,若是力氣大或指力大的人自然是可以做到的,可是黑豆比一般的豆子要軟,捏扁容易,捏成粉末,那需要的力氣比堅硬的豆類更難。賀穆蘭捏在掌心裡隨意碾了一會兒,豆子被壓碎的“簌簌”聲不停傳來,饒是庫莫提這樣知道花木蘭力大之人,也不由得動容起來。
拓跋燾自己就是力氣過人之輩,見賀穆蘭露了一手本事,眼睛頓時發亮,再聯想到一開始自己認錯了她,以爲她是庫莫提,更是發覺這夏鴻推薦的新人也許真的是天生的將種。
有了這樣的心理印象後,他看花木蘭,便再也不是“啊一個有些印象的新兵現在成了我弟弟的親兵”這樣的想法了。
賀穆蘭沒想什麼其他,此時只想給越影吃上一口趁心的。把黑豆碾成粉後,她讓馬奴對上面灑了一些水,又用大力將它們糅合,捏成一個豆餅出來。
越影聞到黑豆的味道時就已經激動的不行,待豆餅遞過去的時候,它甚至沒有像平時那般“咦嘻嘻嘻”嘲諷,而是不停用鼻子發出“噗嚕嚕”的聲音,又把馬頭親密地靠近賀穆蘭的手邊。
賀穆蘭拍了拍它的馬鬃,將豆餅餵給它吃,越影像是幾百年沒吃過飯似的,立刻舌頭一卷吃掉了豆餅。
賀穆蘭如法炮製做了幾次,將豆餅餵給越影。
“這確實是少見的神駿……”
賀穆蘭不要臉的拍越影馬屁。
“但凡神駿,食用的粗料比例更小些,精料更多。黑豆是豆類中的精華,這等良馬愛吃也是尋常。陛下這匹馬體型小,是因爲吃的太少,又不肯將就,若是經常餵食黑豆,或用黑豆磨成粉做豆餅、煮成豆糜,應該更容易養出膘來。”
“看不出,你還頗爲懂馬。我的越影脾氣差,原來竟是沒有吃飽……”拓跋燾感慨萬千的看着吃的快活的越影,有種馬遇伯樂的感悟,突然生出要把自己的馬賜給這個功臣的想法。
“你救主有功,又如此愛馬,那我……”
所有人都知道拓跋燾慷慨,行事也多隨心意,他們大約能猜到拓跋燾是想到還沒有賞過這救駕的親兵,所以便升起了賜馬的念頭。
不愛大宛馬的男人還沒有幾個,好幾個城府不夠的都露出了羨慕的表情。
就連賀穆蘭,都禁不住心中不停亂跳,爲着拓跋燾話語中的可能雀躍到無法自拔。
啊,我是要了呢還是要了呢?
我是毫不推辭的要了呢還是作態一番再要?還是不要作態了吧,萬一他當真了呢?
我了個去,就剩那點錢了,夠不夠買黑豆的啊。這裡能買到黑豆嗎?以後要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了……
賀穆蘭正痛苦並快樂着,身後吃完了豆餅,卻發現面前這個唯一會做豆餅的人,居然背過身子去看它那主人了,忍不住急促的噴起了鼻子。
“咦嘻嘻嘻……”(傻愣着幹嘛,趕緊給我做吃的!)
越影擡起腳,對着賀穆蘭的背部就來了一下。
可憐賀穆蘭正在做夢呢,被越影這麼一踢毫無提防,只覺得身後有一陣勁風,然後就趴在了地上,跌了個狗吃/屎。
鬨笑聲和幸災樂禍的聲音大響了起來。就連準備賜馬的拓跋燾見賀穆蘭這幅狼狽樣子,都忍不住收回了想法。
‘罷了,我這馬性格這般烈,賜給他說不定是壞事。他不似我有衆多宿衛保護,若是戰場上無法駕馭坐騎,反倒害了他性命。’
拓跋燾帶着笑意揉了揉鼻子,改口道:
“那我便允許你可以進入我的御馬隊伍,閒暇時幫着照料越影。若照料的好了,我便賜你一匹好馬。”
他所說的“好馬”,那就一定是好馬了。
可憐賀穆蘭剛剛被越影踢得背心生疼,半天爬不起來,又被人鬨笑,可謂是身心俱疲,這拓跋燾一句話,又讓她從越影的“主人”變成了越影的“跟班”,頓時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她有種被越影和拓跋燾“玩弄”了的感覺。
賀穆蘭悲憤的扭過頭去,越影那賤馬居然還露出一副“你謝恩吧”的表情,賀穆蘭立刻爬起身,正兒八經地謝過了恩。
“謝陛下。”
你箇中二期的二貨!
老孃可是後來攻略過你一百回啊一百回的人物,你敢踢我?
你就等着我照顧好你,讓你痛哭流涕不讓我走的那一天!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