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安靜下來的客廳能很清晰地聽見兩個人的心跳。晏初曉躊躇着, 望着他,考慮着是先說“你別難過”,還是“別怕, 我陪着你呢”好。
江湛遠沒有讓她爲難。他努力輕鬆地朝她笑笑, 善解人意道:“不知道說什麼好, 就什麼也別說了。抱抱我就行。”
慘白的燈光下, 開放在他臉上的笑容, 此刻在她看來就像一朵過於繁華的花,掛在乾枯的樹枝上,有不勝重壓的感覺, 特別的心酸。
晏初曉慢慢上前,沉默着認真地抱住他, 什麼也不說, 什麼也不問, 只要好好抱住他,讓他感到踏實溫暖就好。
江湛遠的事讓警方預備調查Jessica的計劃擱置下來。在Jessica信誓旦旦告訴警方毫無那晚黑巷子被□□和伺機報復這些事後, 他們開始質疑晏初曉在關鍵時刻將警方視線轉移至Jessica的動機—爲丈夫在剽竊案中取得有利輿論攻勢。她想不通,爲什麼人民警察也這麼容易受扭曲事實的影響。明明兩不相干的事怎麼就混爲一談了呢?
想不通的還有他的態度。電視裡放着江湛遠出崇明公司時,蜂擁而上的記者拿着話筒質疑他有沒有剽竊Jessica的作品,他沒有爲自己做任何辯解,只是一聲不吭低頭快速離開。甚至面對自己粉絲, Jessica的粉絲謾罵時, 他默默承受, 沒有任何只言片語的解釋。那種情景, 那種態度, 分明是默認他真的剽竊了。
晏初曉知道他不是。看着安靜回到家的他像沒事人一般對她說笑時,她忍不住了:“爲什麼不說?爲什麼一句都不解釋?這樣讓別人誤解着, 好受麼?”
“初曉,咱們別談這些不開心的事,好嗎?這些都不重要。”江湛遠握住她的手。
不重要,這還是她第一次從他口裡聽到他輕賤自己作的曲子。晏初曉訥訥道:“一點也不在乎你的靈感,你的心血,這不像你的作風。江湛遠,你別說我比你的曲子更重要。”
“這樣不好麼?你在我的心裡最重要,無可取代。現在連作曲都無法與你媲美。這就是我此刻的心情。”他清晰明亮地說出,但聽起來更像負氣話。
江湛遠黯然道:“真水流年,她喜歡就拿走好了。反正這件事的真僞,她心裡最清楚不過。……真水流年是一段記錄時光的音樂,我無法做到把它當做一件戰利品和她在衆人面前上演精彩爭搶的戲碼,不能把它當做炒作的對象。反正真水流年已經出來了,被大家聽過,認可過,我就心滿意足。”
晏初曉突然涌上一陣說不明的醋意,酸澀道:“也對,這是你們倆的真水流年,記錄的都是你們在一起的時光,現在拿出來爭搶,真的是辱沒了它。”
聽到這番話,他怔了怔,而後笑道:“晏初曉,你的這隻醋罈子可打翻錯了,浪費了。……來,是和誰的真水流年,你聽我彈彈就清楚了。”
說着,他拉着愣怔的晏初曉走到鋼琴邊,邊彈邊介紹道:“第一支名字叫《the dawning of the day》……………第二支《酩酊誰家年少》…………第三支《月光水湄》……………第四支《一吻定情》………第五支《鴿翼如雪,單車駛過》………第十支《出逃的愛麗絲》………第十四支《琴韻星空》………第十五支《right here waiting》,也就是《爲你守候》。”
他幽幽彈完最後一個音符,深情望向她,道:“這下你都明白了吧,是和誰的真水流年?”
晏初曉隱隱感覺這些曲子名稱是如此熟悉,緊湊連起來像是一串串和他走過的腳印。這些曲子彈奏的是和她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意識到這點,她有點不好意思,撓着頭,故意岔開話題:“那什麼,……就是你的第一支曲子用的也是英文名,你怎麼不翻譯一下啊?”
她的話剛出,江湛遠就無語地看着她,半晌,才忿忿道:“沒文化,連自己的名字都聽不出來。第一支曲子叫《初曉》!”
晏初曉訝異了,許久,才得意洋洋道:“啊~,怪不得我聽着怎麼這麼有氣勢,原來是我的名字呀,不錯呵真不錯!”
江湛遠拉着她坐下,淡然道:“初曉,這些曲子我原本以爲你再也回不到我身邊,才寫下來紀念的。沒想到,老天畢竟待我不薄,我找回了你,所以這些曲子失去了,有什麼關係。”
“可是你喪失的不只是這些曲子,還有你下一張碟片中的曲子。《桃花影落》裡的曲子,你不是構思了很久麼?聽周凱說,你花了很多心血,也很重視。”
江湛遠摟過她,堅定道:“沒有失去,《桃花影落》裡最靈魂,最重要的一支曲子還在,她永遠不會知道。這支曲子,我只爲你一個人而作,只爲你彈。”
說着,他垂首專注地彈奏起來。曲子是熟悉的,是上次他發現她騙他後彈的鋼琴曲 。那天他在衛生間門口聽到了一切,仍舊一心一意地彈奏只屬於她的鋼琴曲。她現在終於能體會他當時內心的無奈和悲傷,也真正明白了他爲什麼要說想回到他們曾經誤闖過的桃花源。
晏初曉輕輕將頭靠在他肩上,帶着同樣的心情肯定道:“找個時間,我們一定要回桃花源看看,我也想念了。”
聽完他爲她彈奏鋼琴以後,晏初曉忽然釋然了,該怎麼過還怎麼過。遇到醫院裡,路上有人誹謗江湛遠,她付之一笑。都不重要了,湛遠不在乎,她也不會在乎。
然而衛鋒卻很在乎。她丈夫剽竊,和Jessica糾纏不清之類的事,他在報紙上,電視上都看到了。他不解地問過她,爲什麼不抽身出來,硬是要趟這趟渾水?爲什麼還要陪在一個道德敗壞的人身邊受到同樣的□□?不值得!
此刻,他是多麼希望江湛遠真的出問題,最好像報紙上寫的那樣卑鄙無恥,感情敗類。這樣,或許他還有機會。
然而初曉卻溫和地笑笑,堅定道:“他不是,只要我知道他不是,就夠了。我要一直陪着他。就算是被唾棄,謾罵,我也要陪着他。”
除此之外,她還拜託他這段時間和她保持距離,不要再頻頻找她。她不想把他也牽扯進來,讓原本錯綜複雜的局面更糟糕,還有,她要盡全力不要在自己的這邊出問題,讓媒體抓住漏洞,再次傷害江湛遠。
她現在心裡想的都是江湛遠,沒有半點他的位置。衛鋒聽着很心疼,爲自己心疼,也爲她。
“好。”他努力微笑着承諾,“我保證一定不會成爲你的問題,不會再打擾你。”
他告訴自己一定能做到。然而當他站在馬路邊看到她被一羣記者和激進的粉絲圍截在醫院大門口手足無措時,他再也忍不住,爲什麼江湛遠惹出來的禍要讓她背,讓她受苦?
衛鋒違背了諾言,趁亂擠進人羣,在她和周圍的人未來得及反應過來之時,猛地拉起她的手護着她衝出人羣。
“你這是幹什麼,衛鋒?”晏初曉一陣莫名,怎麼會沒頭沒尾地跟着他落跑起來。
她本想停下來,但已經晚了,那些記者和粉絲像是等到什麼驚天秘密,忙不迭地拿起相機,手機追在他們身後,邊追邊拍。
“晏初曉,一起逃走怎麼樣?反正你現在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他大聲道,好像很快樂的樣子。
“你……你瘋了!說什麼傻話?!放手!”她惱羞成怒,想掙開他的手。但她越用力,衛鋒攥得更緊。
“你亂動的話,那夥人就要追上來了!到時拍到我的正臉,連累你丈夫,可別怪我!”他居然恐嚇道。
晏初曉無奈,只得順從跟着他跑到馬路對面攔車。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此時一輛輛從眼前疾駛過的出租車不是載着人,就是視若無睹。
眼看那夥人越來越近,一輛救命的豪華私家車在路邊停了下來。
“快上車!”車窗搖下來,是王太太。
晏初曉他們喜出望外,來不及多想,就迅捷上了車。
確定後面沒有尾巴跟着了,她們進了一家茶室。
“太謝謝你了,王太太。這次要不是你,我們就……”晏初曉驚魂甫定地致謝。
王太太忙擺擺手,溫和道:“快別這麼說,晏小姐,我就是剛剛送小蕊去學校恰巧路過這裡,就看到你們被記者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一言難盡。”她簡短概括。
王太太覺察到她憂慮神色,便猜了個七七八八,理解道:“晏小姐,你丈夫的事我看報紙電視,大概都清楚了。……我相信他不會是這樣的人,這一切肯定又是那個女人在搞鬼!”
晏初曉感激地看着她,道:“謝謝,真的謝謝。王太太,你大概是除了我和湛遠經紀人以外唯一能相信他的人。”
她的話音剛落,一直沉默的衛鋒慢慢開口道:“其實……其實我也相信他,他不像會是剽竊別人作品的人。”
看到他不計較了,晏初曉的心情轉好,笑道:“好,也算你進來。你是第四個相信江湛遠的人!”
王太太也笑了。她這才留意到衛鋒,便疑惑地問道:“這位是……”
“哦,他叫衛鋒。他哥哥和錢……”晏初曉驀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便收斂笑容鄭重道:“王太太,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找着機會問。現在問,不是故意要引起你的傷心事……”
她頓了頓,小心問道:“當年回國前,巴黎的警方通知你錢旭東意外死亡,你沒發現什麼可疑的地方麼?”
她的這些話讓衛鋒和王太太都吃了一驚。衛鋒重新審視着對面的貴婦人,揣度她和錢旭東到底是什麼關係;而王太太臉霎時沉了下來,她不解問道:“晏小姐,你的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晏初曉把情況大致說了下,就提出自己的懷疑:“很可能錢旭東當年墜河身亡不是意外,王太太,難道當時你去認屍時,就發現半點可疑之處麼?”
王太太沉默了,握着茶杯的手漸漸攥緊。半晌,她擡頭道:“有,我有懷疑過,怎麼會這麼巧,恰好死在我要輕生的河裡?但是當年我恨錢旭東,覺得這就是他最好的報應,是天意。我不願多想,草草料理完他的後事,就急忙帶着小蕊回國了。”
她頓了頓,竭力回憶道:“……他死時穿的那件西裝很奇怪,胳臂肘沾了油彩,還有褲腿也有油彩的斑跡。雖然被水打溼了,但我仍認得出。我是學畫的,對顏料很敏感。……所以我肯定他去了酒吧以後一定去了另外的地方,可能是個畫室。反正不像警方所說的那樣,最後發現他出現的地點是左岸酒吧。”
晏初曉又疑惑了,Jessica和油彩能扯上些關係,她在巴黎確實是開了一家畫廊。但是錢旭東死的時候,她在L市,是她開音樂會的日子,不可能也沒時間飛回去殺人啊。